第13章
隋仰感到謝珉不是很希望自己為他改變工作計劃,因此去了原定的飯局,雖說露面後沒坐多久便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程中,他收到了卓醫生發來的問候短信,問他這幾天的情況如何。
他回複她:“休息得還可以,所以沒再産生幻覺。”
卓醫生希望隋仰可以準時去做下一次心理咨詢,但隋仰還不能确定。
他無法告訴卓醫生,最近他家裏暫時出現一只十分依賴他的樂高玩具兔,它是謝珉本人,會跟隋仰和平地聊天,調隋仰家裏的電視,對隋仰的手指拳打腳踢,到隋仰的地毯上鑽來鑽去,而不是在拍賣會場離得那麽近,都裝視而不見。
隋仰早晨睜眼,小兔子躺在他的旁邊枕頭上。他伸手把小兔子拎起來抖一抖,可以聽到謝珉的聲音。
這是難以對卓醫生訴說的事。
隋仰也無奈,但沒有辦法,只能把咨詢時間後推。因為小兔子在他家的時間或許很短,他想珍惜這份天降的運氣。
晚餐時隋仰喝了一杯紅酒,原本身體沒什麽反應,抵達家中,他的心跳卻開始微微加速。
客廳裏很吵,謝珉挑選的是一部系列硬漢電影,選擇連續播放,現在播放到第五部 ,正是激戰時刻,槍聲充滿房間。
隋仰把電影暫停,低頭在地毯上搜尋,先找到了兔子耳朵。
他走過去俯身,看見樂高小兔斜斜地躺在羊毛上,像被拼完便随手丢掉的小玩具。
小兔子很平凡,不惹人矚目,被小朋友遺忘,所以得到容納謝珉的機會,變成隋仰的專屬小兔。
“謝珉。”隋仰看着小兔子說。
謝珉又睡着了。
隋仰伸手把它從羊毛叢中撿出來。即便知道謝珉在玩具中不會感到疼痛,還是捏得比較輕,然後放在手心,用大拇指撥弄謝珉的前肢小爪子,低聲叫謝珉的名字。
粉色的小兔呆呆笨笨的在他手心躺了十幾秒鐘,後腿突然蹬了一下,前爪也動起來,撓了撓隋仰,說“睡着了不要吵”。
然後他并不靈活地翻身,改成趴姿,用圓得像個小球似的塑料尾巴沖着隋仰,仿佛翻過身去,就聽不到隋仰叫他的名字了似的。
隋仰碰碰他的尾巴:“小學生才九點睡。”
“滾,”謝珉有氣無力地反駁,“我是健康作息。”
“謝珉,”隋仰突然發現尾巴是單獨零件,告訴他,“你的兔尾巴會轉。”
“……隋仰,”在隋仰的不斷騷擾下,謝珉終于放棄睡覺,坐了起來,又蹦了一下,朝向隋仰,試圖講道理,“能不能不要亂動我的四肢,我不是你的玩具。”
他不高興的模樣很真實,比隋仰看過的所有謝珉視頻畫面,或者兩人隔了遠距離的擦身而過時隋仰能記住的,都更有謝珉本人的氣息。
隋仰“嗯”了一聲,沒有忍住,對謝珉說:“知道了,小兔子也有身體自主權,我以後會注意。”
謝珉果然發脾氣:“不能不帶兔字說話嗎?”
小兔完全在隋仰手心站直,本來就瞪大的呆眼睛看起來瞪得更加大,像在說本兔很兇,攻擊性達到世界級別的強。
“對不起,”隋仰笑了笑,哄他,“行吧,我不說了。”
不知怎麽,謝珉突然間頓了幾秒鐘,不太有底氣地接着責備隋仰:“而且你吵醒我了。”
“對不起。”隋仰又道歉。
“因為我看了一天電影,沒睡,”他的聲音更弱小了一些,對隋仰解釋,“很累。”
“如果真的無聊可以跟我去上班。”隋仰提議。
謝珉并不中計:“也沒那麽無聊。”
“我以前工作太忙了,”謝珉對隋仰說,“突然之間閑下來,好像不太适應,而且我太小了,又做不了什麽。”
他的聲音很迷茫,語速不算快也不算慢。
隋仰以前沒想過自己和謝珉會有這麽随和的日常對話,但是謝珉說這些,卻很自然。
“我本來下午是想換別的電影看的,”謝珉告訴隋仰,“沒想到還沒按到遙控的按鈕,就滑下來了,遙控還在沙發上。”
謝珉沒有在抱怨,語氣是敘述式,音調也很正常,但由于他在小兔子體內,讓隋仰有一種他在和自己抱怨、在撒嬌的錯誤感覺。
隋仰看着小兔子的眼睛,低聲說:“下午我說我要回來,你又不讓。”
“也不是不能看,”謝珉輕微地頓了頓,平靜地說,“你回來太麻煩你了。”
隋仰的意思是并不麻煩,但他知道謝珉不會願意繼續和他争論這個,想了想,他問謝珉:“你想看哪部電影。”
“我很久沒看電影了,可以陪你看。”
謝珉沒有拒絕,說出了自己想看的電影名稱,平和地和隋仰一起坐在沙發上看。
隋仰把謝珉放在離自己大約二十公分的地方,謝珉靜靜地蹲在沙發上,小極了,就像掉在沙發的一個扣子。
謝珉選的是一部電影節合拍單元影片。觀影中,謝珉一言不發,安靜得出奇,讓隋仰開始走神。
隋仰以前和謝珉一起看電影并不是這樣。
謝珉時常會靠在他旁邊,抱着他從來不吃的薯片或爆米花,對電影劇情指手畫腳。當謝珉發現一些不一定是漏洞的漏洞,就得意洋洋地問隋仰:“怎麽樣,我聰不聰明。”
第一次看電影,他們只是純潔的朋友關系。
謝珉和父親吵架,不想回家,便背着書包跟在隋仰後面,若無其事地跟進寶栖花園,大搖大擺輕車熟路進了隋仰家的門,說:“我今天在你家借宿。”
那一次隋仰的媽媽和外婆坐綠皮車到垣港 ,想找以前的親戚借錢請律師,當天早晨剛走,三天後才能回餘海,房子裏只有隋仰一個人。
家中沒人做晚餐,隋仰給謝珉煮了面,煎了兩個荷包蛋。
隋仰也做了十幾年從沒下過廚房的大少爺,荷包蛋煎得醜陋,面條全都煮斷。他嘗了一口,覺得難以下咽,但謝珉一聲不吭地吃完了。
吃完飯,隋仰拿校醫開的噴劑,替謝珉的手背換藥,謝珉的手很白,顯得傷痕愈發可怖。隋仰替他擦拭,他發出很痛的聲音,讓隋仰不敢用力。
謝珉說“隋仰,你會不會換藥,我要痛死在你家裏了”。
“我還有兩門課的作業沒寫,”他低頭看自己的手,說,“左手一痛右手好像也沒力氣了。”
謝珉非常有耍賴的天賦,成功讓隋仰有生以來第一次代人寫起了作業。
那天隋仰打開電視機,播電影賞析課的作業電影,謝珉在一旁挨着他,無所事事地看。
隋仰還記得那部電影的名字和內容,影片場景切換得很快,他一邊拿着謝珉的電腦,替他寫作業,一邊要留意電影劇情。
“這個警察出軌了嗎,”謝珉問題不斷,“這是他的太太嗎?”
隋仰一心多用,給他解釋,謝珉又說“隋仰”,“沒想到你作業寫得真的這麽快,還能看電影記情節,不愧在是新生入學式上脫稿子演講的優等生”。
他嘻嘻哈哈的樣子看起來手并沒有在痛。
出于對傷患的關愛,隋仰忍耐了下來,只讓他別說這麽多話,好好看電影。謝珉一句不聽,反而說得更來勁。
後來在一起後,再靠在一起看電影,謝珉如果一直說話,隋仰會吻他。謝珉被吻時就不亂動和亂提問了,他變得溫順。
吻完他能安靜十分鐘,然後開始指責隋仰“每次都這樣”,“就是不許我說話”。
只是那時隋仰忙着跟謝珉鬥嘴,沒有解釋過他在這種時候吻謝珉,從來不是因為覺得謝珉很吵,是他自己想吻。
小兔子和隋仰待在一起,看了小半部電影,打了哈欠,說困了,真的想睡覺了。
“明天早上我要打足精神和你去公司,見易大師。”謝珉道。
隋仰把電視關了,帶謝珉回房間了。
第二天上午,易大師在九點半打來了視頻電話。謝珉蹲在隋仰的桌上,看向隋仰的手機方位,動作看起來很嚴肅和警惕。
按隋仰和易大師昨天商讨過的那樣,隋仰先照原來的說辭,告訴易大師,自己有位朋友出了車禍,想算算他何時能清醒,将謝珉的生辰八字給了易大師。
“您的朋友在一件類似生物的器皿中,他是醒着的,只不過沒有醒在自己身體裏。”易大師的語調比起昨天,多了些浮誇,不過謝珉似乎并未起疑,縮在胸前的爪子縮了縮,好像因為易大師十分準确的推斷而吃驚,原本曲折的腿直了些,像在表示尊敬。
“這都是由于他的肉身太過疼痛,使他的魂魄逃脫了桎梏,去往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易大師微微閉眼,朗誦道,“待到他身體無礙,疼痛消散,魂魄便自動會歸位,隋先生,您不必太過擔心。”
挂下電話後,謝珉果然立刻對隋仰道:“這大師算得比我想象中準。”
隋仰點點頭,小兔子過了一會兒,又說:“隋仰,你能不能再幫我問問,我為什麽會到你這裏來?怎麽沒去江賜那裏呢。”
“算了,”他又立刻否決自己,“好像不知道怎麽問。”
謝珉聽起來仍舊迷茫:“那我只能在這只兔子身體裏等嗎?萬一一直回不去怎麽辦。”
隋仰不希望他陷入擔憂的情緒裏,碰了碰他的兔子耳朵,問:“我下周去餘海出差,帶你去看看你身體的恢複情況,怎麽樣?”
謝珉馬上雀躍了些,禮貌地對隋仰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