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隋仰這次到餘海,除了陪母親去寶栖花園外,另有生意要談。

次日整個白天,隋仰都有行程,便和謝珉的秘書池源約好,在餘海的第三天上午去仁山醫院探視。

謝珉不願在隋仰的口袋裏待一整天,向隋仰申請留在了酒店房間。

隋仰沒有強迫謝珉陪他工作,留了一個手機給謝珉,讓謝珉如有事,就聲控給他打電話,又讓秘書交代酒店,不要讓人進屋打掃。

謝珉用電視屏幕打開網頁,艱難地操作着遙控器,查看了一些餘海的近日新聞。

失去了謝珉的餘海市風平浪靜。

謝珉的父親謝理群董事長入主公司穩定軍心,公司股價有所回升。

謝程仍然處于破産邊緣,泡了個小明星,被拍到照片,有酒吧老板公開發聊天記錄,問謝程既然有錢泡明星,什麽時候把拖欠臺費酒錢結了,鬧出了不小的笑話。

謝珉看得津津有味,遺憾自己不能在家庭聚會上當面嘲笑謝程,又猜測最後父親到底會不會把謝程的欠款結清。

下午兩點鐘,隋仰忽然給謝珉打了電話,謝珉的語音控制用得不好,把隋仰的電話給挂了。重新打過去,隋仰一下就接起來,謝珉又不知道怎麽開外放,只好整個小兔子側倒在滑溜溜的手機屏上,耳朵貼住聽筒,才聽見隋仰在那頭說:“謝珉,你挂我電話。”

“只是誤操作不要發散,”謝珉制止他的污蔑,“找我什麽事?”

“我的工作提前結束了,”隋仰告訴他,“剛才聯系池秘書,換了探視時間,我現在來接你,去仁山醫院。”

隋仰沒多久就回到了房間。

他上午似乎是去看某間配件工廠,或許去了車間,模樣風塵仆仆,大衣上有些灰塵。他很快地沖了個澡,換了衣服,帶着謝珉出門了。

來到醫院,時間剛過下午三點。不過由于是冬天,灰白的天空中,太陽已微不可見。

仍然是十二樓,盡頭的VIP房,池秘書不知是不是有事耽擱了,還沒有到醫院,保镖把隋仰請了進去。

房中,病床的床頭稍稍擡起,傾斜成約三十度角,兩名護工一名在給謝珉的營養劑換瓶,一名在給謝珉剪指甲。

待保镖走出去,隋仰便悄悄将謝珉從口袋裏拿了出來。就像上次一樣,謝珉從隋仰的指縫間看病床上的自己。

他的頭發長了一點,遮住眼睛,人又瘦了,由于太陽曬得少,皮膚蒼白得快要蒸發,手背上留置針導致的淤青十分嚴重。

“剛給謝先生洗完澡,”剪指甲的護工沖隋仰笑笑,“把頭發吹幹。”

“一般多久給他洗一次澡?”隋仰像是順口問道。

“一天或者兩天,”護工說,“我們都是嚴格按照醫院規定來的。”

隋仰又走近了些,謝珉嚴格地檢查自己的外觀,感到護工為他清洗得還是較為幹淨的,至少看不出被虐待的痕跡。

護工換完了瓶,剪好指甲,用乳液給謝珉按摩了手,謝珉便聽見隋仰十分自然地說:“我在這裏單獨陪他一會兒,等池秘書來吧。”

兩名護工都微微遲疑了。

但隋仰的語氣實在很理直氣壯,像提了一個萬分合理的要求,讓人一邊摸不着頭腦一邊又覺得他說得對。其中一名護工被他糊弄過去,頓了幾秒,說“那我們去病房的客廳,隋先生有事可以按鈴叫我們”。

待病房裏只剩下隋仰,隋仰走到窗邊,把謝珉放在床頭櫃上,問他:“你真的要看嗎?”

謝珉近距離看着放大多倍的自己沉睡的臉,心中難免有些恍惚和驚懼,“嗯”了一聲,說:“可以幫我看看我的背嗎。”

“……好吧。”隋仰輕微地嘆了口氣,輕輕掀開謝珉的被子。

床上病人沒穿病號服的睡褲,謝珉看見自己的腿,确信自己是真的瘦了太多,仿佛只剩下骨架,瘦到他生出了自己以後如果回到這具身體裏,會不會沒幾天就死了的懷疑。

“小兔子是不是沒有嗅覺,”隋仰回頭看了看謝珉,說,“你聞起來很幹淨。”

隋仰低着頭,碰了碰謝珉的頭發,然後伸手輕抓住謝珉的胳膊和肩膀,将他往右邊推起來些,再把他的衣服向上拉了少許,露出光滑的背。

背上沒有褥瘡的痕跡,雖然看着也不怎麽健康。

“可以嗎?”隋仰看向此刻真正的謝珉,也就是在床頭櫃上的樂高兔子,無奈似的問。

“可以了吧,”謝珉未嘗不知隋仰不是幫他看有沒有褥瘡的很好的人選,但他也沒有辦法,對隋仰說了“謝謝”。

見隋仰重新把他的身體蓋起來,他為自己的要求辯解:“我上次回到這個身體,幫我剪指甲的護工坐在對面玩手機。看上去不太負責。”

隋仰伸手拿起他,摸摸他的兔子臉,對他說:“我又沒說你什麽,不用解釋這麽多。”

“不過謝珉,”他又說,“等你回來之後,還是多吃一點吧。”

“你是不吃飯嗎?”隋仰像忍不住一樣問他。

“不是,”謝珉反駁,“我車禍之前體重很正常啊,這麽躺着打吊針哪能不瘦。”

隋仰突然笑了,說:“嗯,你說正常就正常吧。”

“你懂什麽,”謝珉不滿他陰陽怪氣的笑容,馬上道,“你又沒見過我,又沒看我吃過東西。”

隋仰沒說話,謝珉開始得理不饒人:“是不是,你又沒見過,有什麽好說的,老子飯量大得很。”

“謝總說得對,”隋仰終于說不過他,服軟道歉,“對不起,是我小看你了。”

這時候,池源來了,他行色匆匆:“抱歉,隋先生,下午有個緊急會議拖住了。”

隋仰不動聲色地将謝珉放回了口袋,和池源聊謝珉的近況。

池源說謝珉的身體正在緩慢恢複,只是謝珉在隋仰恰好來電前的那次驚醒後,便沒有再醒來過。

“醫生也診斷不出結果,好在最近的公司運轉還算正常,”他說,“謝董事長這幾天恰好出差,特別感謝您對謝總的關心,也交代我好好招待您。說等謝總醒過來以後,一定帶着謝總去垣港和您聚一聚。”

檢查身體的目的達到了,隋仰沒在醫院留太久。

他的母親和繼父對寶栖花園的房子很滿意,正去家居市場挑選缺少的家具,打算等開春,就過來住。母親訂了一間從前十分愛吃的老餐館,但還沒到吃飯時間,隋仰在餐館附近下了車,帶着謝珉在方才坐車看見的,街心的開放式綠道公園散步。

氣溫低得很,天上也沒太陽,步行道上只有他們兩人。隋仰把謝珉從口袋裏拿出,讓謝珉像坐觀光纜車一樣,近距離觀看公園全都枯得差不多了的植物軀幹。

這個綠道公園謝珉很熟悉,春秋天偶爾心情差時,他會來散步,但冬天不來,因為太冷。

他覺得隋仰是真的不怕冷,不論是十九歲還是二十九,都可以只穿羊絨大衣就走在冬天餘海市的大風當中。

走了一段路,隋仰突然問謝珉:“這公園是不是以前放紅鳥雕像的地方?”

謝珉愣了一下,說“是的”。

他們高中時,這一帶還算是餘海市的郊區,街道沒拓寬的橋江路和易石路交界處,新放了一尊前前任市長在任時建、一位知名設計師設計的巨大的紅鳥雕像。

“好像記得有人叛逆期第一次逃學,在這裏迷路,”隋仰低聲說,“我過來找他,他就坐在雕像對面的椅子上寫作業。”

謝珉擡頭,隋仰的臉恰好被他的手遮住,謝珉看不見他的表情。謝珉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并不想和隋仰聊這個。

那時是三月。

謝珉的父親成為校董事會成員的第一年,來學校裏開會,心情興奮地走進謝珉班級,當着謝珉同學的面高談闊論。謝珉覺得他太過丢人,頂了幾句嘴,拎着書包就跑了。

謝珉随便坐上了一輛公交車,随便下了站,走了一段路,有點累了,接到隋仰電話。

隋仰說聽說他逃課了,問他在哪,謝珉才發現自己好像根本說不出位置。他只看見面前有一個光禿禿的廣場,中心擺着一個巨大而嶄新的紅鳥雕塑。

那天隋仰讓他等一下,謝珉就老老實實地在雕像對面坐着,等了一個多小時,喝了大半瓶汽水,才等到也逃了課來找他的隋仰。

隋仰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手肘,白色襯衫上有校服的徽章,黑頭發短短的,他那天真的很帥,走到謝珉面前,說“問了六個司機,才有人知道這個雕像”,“三天前才建好的”,然後俯身掐謝珉的臉:“大少爺,你真會找地方。”讓謝珉覺得等隋仰一小時其實不到一秒。

“那天頭一次知道原來小學生逃課就是換個地方寫作業。”隋仰好像不在意謝珉的沉默,又開他的玩笑。

寫作業是因為在等人,等得很無聊,沒事情做只好把作業拿出來寫。本來也可以直接打車去別的地方,不用坐在那裏空等。

這是謝珉的答案,但他确實不如隋仰,已能将前塵往事當笑話講,他說不出口。

“你知道雕像什麽時候搬走的嗎。”隋仰開啓新的話題。

是四年前,由于餘海市區擴大,附近變得繁華,而雕像占地太大,與周圍城市面貌不搭,便被移到郊外的動物園裏去,空出的土地改建成了狹長的綠道公園。

但是謝珉說“不知道。”

“我不關心。”謝珉又說。

隋仰沉默了,走完了一整條步道,他對謝珉說:“好吧。”

“餘海近幾年發展得這麽快,”他說,“舊的東西搬走确實常見。綠道也不錯,可以散步。”

謝珉覺得和隋仰聊有關過去的話題,每一秒鐘都跟一年一樣煎熬,他發自內心地希望隋仰可以少說幾句。

可能隋仰沒有惡意,但是是謝珉心态不好素質低,這條綠道他每年要走幾十次,都快被他走穿了,他真的不想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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