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為什麽發消息不回,”十八歲的謝珉背着書包,不悅地看着隋仰,“我在圖書館等了好久。”

隋仰側身讓開了些,讓謝珉進來,對他說“對不起”。

謝珉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袖T恤,袖子上有品牌的标志,他的皮膚很白。寶栖花園客廳燈是冷色調,照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沒有血色。謝珉睫毛那麽長,好看得像一個穿着昂貴衣服的人形玩偶。

進門以後,謝珉雙手抱手臂,佯裝生氣:“就一句對不起。”

隋仰心裏的事情太多,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哄他,也開不了玩笑,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謝珉不知怎麽就臉紅了。

“幹嘛啊。”謝珉小聲說着,靠近了隋仰少許,隋仰聞到他身上很淡的夜來香的味道。

謝珉從圖書館走來隋仰家時,在路上染到的。

貼近隋仰之後,謝珉微微仰着臉,好像等隋仰親他,可是他耐心很差,隋仰幾秒鐘沒有動,他就又靠過來一點點,親了隋仰的嘴角。

隋仰當然沒能忍住,吻了謝珉的嘴唇。

謝珉的書包掉在地上,他抱着隋仰的背。因為長高得太快,謝珉身上很瘦。隋仰低着頭,很輕地吻了謝珉的脖子。

謝珉的臉泛起粉色,連手指關節都是粉的,不再像平時一樣兇惡,小聲地叫隋仰的名字,身體貼在隋仰身上。

隋仰聽着謝珉的聲音,看到謝珉的眼神,感到自己的靈魂被鋸子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謝珉身前,無聲地講述隋仰對他的感覺。

例如隋仰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第一次有那麽渴望自己能重獲和十八歲前一樣順利的人生、美滿的家庭,然後就可以和那時的自己一樣自信,和謝珉戀愛也沒有任何畏懼。

或許他們能一起去很多地方,從高中到大學,到以後工作都在一起,從偷偷摸摸到不再遮掩。

而隋仰的另一半靈魂已經遠離餘海,強迫自己躲去人跡罕至的地方,逃避謝珉的名字。

他忘記自己是怎麽松開謝珉,告訴謝珉:“我有話想和你說。”

“案子結束之後,我要去垣港了。”隋仰說。

謝珉先是愣了愣,“啊”了一聲:“那麽遠。”

“那我大學可以去垣港上,”謝珉馬上對隋仰說,“怎麽樣?”

“垣港可能沒有适合你上的大學。”隋仰看着謝珉呆呆的樣子,還是控制不好自己,擡手碰了碰謝珉的臉。

“謝珉,”他聽到自己說,“我的意思是我去了垣港之後,我們先不要聯系了。”

謝珉看着他,眼睛睜得很大,沒有聽懂似的,過了一會兒才說:“為什麽啊?”

“我去了會很忙。”隋仰說。

“打電話也沒有時間嗎?”謝珉盯着他,眉頭微微皺起來,像在努力解讀他的意思,然後為自己辯護,“我沒有那麽喜歡吵你的。”

“不是。”隋仰不知道原來對謝珉說這種話,是這麽難。

他想好的“我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也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怎麽都說不出口。

謝珉推了他一下,看起來變得很不高興,說“什麽不是啊”。

“你說清楚一點。”

這可能是隋仰記憶中唯一的一次,完全計劃好某件事情,卻徹底沒有成功。

隋仰沒能像他想象的那樣,和謝珉說清楚,他們說再見。

當謝珉對隋仰生氣、埋怨他說話奇怪、要他道歉時,隋仰發現自己只能說“對不起”。

這場失敗的談話沒能持續多久,謝珉的父親打來了電話,問謝珉在哪,要謝珉馬上回家。

隋仰把謝珉送回去,然後自己坐末班地鐵離開。

車廂裏空空蕩蕩,隋仰沒坐下,站在不鏽鋼杆旁,難以控制地一直想謝珉。他覺得去了垣港之後,自己恐怕會很煎熬。擔心離謝珉太遠,擔心自己做不好。

謝珉回家後,大約有兩三天都沒聯系隋仰。

隋仰以為謝珉是生氣了,給謝珉發消息,打電話,謝珉都不回。

假期上來,隋仰家的官司開庭,他實在無暇分身,待結束後,回學校辦理退學手續時,隋仰按照記憶中謝珉的課表,去教室外,想找謝珉,可是謝珉沒去上課。

隋仰打算找和謝珉關系不錯的同學問問,走出教學樓,發現謝珉的哥哥謝程穿着紅色的球衣,和幾個同學一起,坐在籃球場邊休息。

仿佛是冥冥中自有的安排,隋仰一靠近,恰聽見謝程的同學問他:“這幾天怎麽沒看見你弟弟。”

“快死了,”謝程背對着隋仰,吊兒郎當地說,“真了不起,從我爸保險櫃裏偷了三萬塊錢,被我爸發現了。”

“怎麽發現的?”謝程的同學詫異道。

“我也是才知道我爸有多難搞,”謝程道,“他每個禮拜都清點保險箱,發現少錢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查我和謝珉的卡上還剩多少錢。”

“我卡上還有五千,謝珉一分都沒有,”謝程聳聳肩,“那是誰偷的不就很明顯了。”

“他偷錢幹什麽?”

“不知道啊,”謝程的語氣也有些迷惑,“打死都不肯說,我爸氣得不行,昨天讓他在客廳跪着,早上起來聽保姆說暈倒了,我爸也沒讓他去醫院,弄醒讓他自己上樓了。”

“……你們家那麽有錢,怎麽三萬塊弄成這樣啊。”同學咋舌。

“嗯,”謝程嘆了口氣,“我爸就那樣。”

“謝珉平時也不亂花錢啊,不知道拿去幹什麽了,”他說,“雖然他腦子有問題,老跟我吵架……這幾天挺可憐的。”

那天已經很熱了,站在太陽底下,不一會兒就要出汗。

隋仰沒有再接着聽,從學校離開,坐車往謝珉家的方向去,路程到一半,他收到了一條來自謝珉的消息。

謝珉沒解釋這幾天消失的原因,只是說:“剛才從報紙看到你家裏案件的新聞了。”

“你什麽時候走啊?”他問隋仰。

隋仰給他打電話,他挂了,又發消息來,對隋仰說“最近先不要給我打電話了,不太方便接”。

“我考得太差了,我爸在生氣。”

他這樣告訴隋仰。

公交車上人很多,周圍有股散不去的汗味。車裏沒開空調,只開了兩三扇窗,車裏悶熱極了。

隋仰比大多數人高,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又低頭看短信,這一次覺得謝珉的騙術着實勉強,編出來的理由,難以讓任何人信服。他用單手給謝珉回:“我今天去學校辦退學,你沒來上學。”

“我在家裏補課呢,”謝珉告訴他,“每天都很累。”

“你爸在家嗎,”隋仰想到謝程說的謝珉的狀況,呼吸都變得不順暢,問謝珉,“我能不能來看你?”

謝珉馬上說“不行”,“家裏好多老師在”,“馬上又要補另外的了,我抽空給你發的消息”。

隋仰看着謝珉發給他的拙劣的謊言,看了不知多久,公交到了離謝珉家最近的一站。

他下了車,站在公交站臺。

陽光照在他身上,照得他的皮膚滾燙。

隋仰想,他是真的不希望謝珉盡這麽大的努力地來編謊話騙他,只為讓他心裏好過一點,他也不忍心謝珉再吃不應該吃的苦了。

謝珉本來就是一個至少在生活上錦衣玉食的小少爺,而隋仰和曾經的自己不同。他馬上要居無定所,漂泊不定,和謝珉不是同一類人了。

隋仰沒往謝珉家的方向走,他低着頭看手機屏幕,想自己要怎麽說,覺得大腦被扯得很痛,再想了一會兒,給謝珉發:“我知道你幫我還了錢。”

謝珉這次沒有馬上回他的消息。

“我會盡快還給你。”隋仰發完,忽然間想起,連他在用的手機,都是謝珉給他買的。

又有公交車開過,乘客上下車,周圍人來人往。

隋仰覺得很迷惘,既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又覺得可能一開始就是錯的,都是他的責任,因為他太不成熟,太幼稚不理性了。他不适合謝珉,也什麽辦法都沒有。

如果在選課時沒有選物理實驗,謝珉是不是還是會很無憂無慮,不用為他操心這麽多,或許喜歡上了別的女生。

謝珉本來就不喜歡隋仰。

謝珉終于回了消息,罵了隋仰一句,說:“什麽錢,看不懂。”

其實謝珉還是很可愛,隋仰想笑但是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可以算是語無倫次,詞不達意地給謝珉發“以後別再為我做什麽了”。他打“小學生”,然後又删掉,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

謝珉終于放棄裝補課只發消息,他給隋仰打來了電話。

隋仰很清楚自己幾乎沒辦法當面拒絕謝珉,所以沒接。

謝珉打了幾個沒人接,又發短信催隋仰接電話,最後甚至開始發脾氣。

隋仰自暴自棄地把手機關機了,回了家。

當時隋仰以為到這裏可以結束,因為謝珉還被關在家裏,而他要離開了。

直到兩天後的下午四點半,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隋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發呆,離火車檢票還有二十分鐘的時候,一雙球鞋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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