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養成
陸卓英看着陸雪羽走了,他們好像又忘了他。這些天,他一直生活在尖銳的痛苦中,一連串的事情,讓他除了痛苦就是痛苦。
此刻,霞光照映着湖泊,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不用再忙着回家做飯,不用給顧曼卿換衣服,不用逼她吃藥,不用和她在街上瞎逛,在街上發瘋……
他什麽都不必做了。
疲憊、麻木、辛苦,什麽都不必了。
只剩下他一個人。
陸卓英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
他被比痛苦更放大一百倍的空虛穿透了,他茫然無措,失去了精神支柱,這比痛苦更可怕。
一靜下來,他就會被那空虛折磨得想撞牆,想跟着顧曼卿一起死。他感覺自己有些瘋了。
陸卓英眼淚幹涸地呆立在那。
嚴一維拍了下他的肩膀:“上車。”
他沒說帶他去哪,他也沒問。
車開到一家私人俱樂部,這地方偏遠,沒想到卻很熱鬧。進進出出的都是些衣着光鮮的人,有幾個陸卓英還曾在陸家見過,竟然也出入在此。
一樓是打牌室和舞廳,香衣鬓影,觥籌交錯。那大廳裏都是紅絲絨的窗簾帷幕,小舞臺上一只樂隊在奏着。
不少的達官貴人,富豪公子在裏面玩,邀着一些女伴,不時有香槟甜點送上。
二樓則是臺球廳、樂場。樓上一間間的暗室,這地方燈光昏暗,曲徑通幽,關上門,誰也不知道裏面在做什麽。
忽然有個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從樓梯上跑下來,一邊擦汗一邊撞到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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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卓英兩只眼睛看着,那竟然是陸老頭很信任的一位基金會董事。
但他并沒有表現出驚訝,別人也不認識他。
兩人從大廳旁邊走過,他只是看,不多話也不問。
嚴一維覺得這一對兄弟挺有意思。哥哥是那樣一眼見底的草包性子;弟弟又是這樣八面玲珑,聰明得不像樣子。
然而,一只手壓在他的肩膀上,嚴一維問:“要不要去跳舞?”
陸卓英這時候有什麽說什麽:“我不會。”
嚴一維笑了笑,帶他去了後面。
穿過一條曲折的長廊,便進入了嚴一維的私人樂園。
那是一個足以媲美莊園的跑馬場,茂密的叢林,圈起來的馬道。
越往裏走越深,陸卓英目不暇接地看着,嚴一維卻未在馬場停留,帶他去了另一個地方。
他們坐上一輛敞篷吉普,在泥土的沙路上飛馳,嚴一維甩了一包沉重的東西在後面。吉普車裏就他們兩個人,陸卓英卻覺得寒氣四溢,從頭到腳都泛着涼意。
他往後面那包裹上看,嚴一維卻并未管他,直接把車開到密林深處。
廣闊無垠的山坡上,幾疊廢木頭在地上堆着,叢林裏隐隐約約豎着幾個靶子。嚴一維将那包東西扔下來,袋口松了,傾瀉出一堆冰冷槍械。
長的、短的,粗的、細的,有沉重的大家夥,也有輕巧的手槍,沉甸甸地倒了一地。
嚴一維拿出一支長管瞄鏡步槍,對着叢林裏的靶子,沉肩握把,砰地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幾乎要敲碎耳膜,冰冷的彈殼從一側崩出。
後作用力反而成為這位獵殺者的節奏,轟地一聲又一聲,将那立着的靶子一個個擊倒了個幹淨。
陸卓英就在他身後,聽着這轟鳴般的槍聲直到射空射完。他耳朵幾乎是聾的,胸口的血液急促地流動鼓噪。他呆立在那,堪堪只沒有抱頭蹲下去,臉色蒼白地望着嚴一維。
嚴一維将一只普通的手槍放在他手裏:“來,對着那裏打下去。”
“不、我不敢……”
陸卓英一碰到那冰坨子般的東西,便吓得要後退。
“拿着!”嚴一維吼他。
“想象你的敵人就在那裏,擊敗他,殺了他!”
陸卓英呆呆地望着手裏的東西,他血液裏的因子沸騰尖嘯,每一個細胞都在鼓動着他,拿起它吧,殺了他們。他們都該死。
可是,他即使把他們全殺了,他也換不回她了。
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他淚眼婆娑,卻始終哆哆嗦嗦端着那把手槍沒有松開。
那冰坨子那麽的冰,那麽的冷,冰冷刺骨,沉甸甸的仿佛它有生命。
血在腦子裏沸騰。
嚴一維什麽都沒說,只将那個倔強又別扭的孩子摟在懷裏。一手箍着他的肩,一手握住他的手。兩人的手合攏在一起,灼熱的呼吸噴薄在他耳側。成年男性身上的味道,混着發冷的生鏽氣密密實實地籠罩了他,讓他無從呼吸,如同湮沒海底。腦子裏昏昏漲漲,只聽砰地一聲,後作用力震得兩人胸膛發麻。他驚恐地睜着眼,發現那個在他前面的陰影人倒下了。
那一天下午,他們都在靶場裏打槍。
嚴一維親自教他,傳授他槍法。嚴一維話不多,陸卓英聰明機敏,一學就會。才開始還打得不好,後來漸漸好多了。陸卓英沉悶地一個人在那打槍,激烈急促的槍聲一聲疊一聲,炸開在空寂的山坡裏,發洩着他的不滿、悲傷和痛苦。
一直打得虎口快要崩裂,整只手臂又沉又酸托不住槍,嚴一維喝令他停下。
陸卓英呼哧呼哧喘着氣回頭看他,英氣的眉毛沾着水珠,臉頰坨紅。他沉默又平靜地望着嚴一維,從此,他便是嶄新的人了。
晚上,兩人在俱樂部餐廳裏吃的飯,只有他們兩個人。
陸卓英先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嚴一維混不拿自己當長輩。就是普通的兩個人,嚴一維和陸卓英,沒有背景沒有來歷,簡單吃一頓飯。
陸卓英吃着平時吃不到的新奇美味,往嘴裏塞。嚴一維比他更粗魯,吃東西就像搶一樣,揮舞着兩個手臂,将餐桌屠戮了個幹淨。
一時酒足飯飽,陸卓英看着男人英俊冷漠的臉龐:“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嚴一維兀自還在吞包子:“沒為什麽,想做就做了。”
他和他都坐在地獄裏,動物的本性讓他把同類撿回來而已。
陸卓英微微地笑着,洗盡鉛華的臉龐發着光,他仰慕地望着這個男人。即便嚴一維沒什麽可讓人仰慕的,可他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兩人多說無益,彼此明白便是。
此後,嚴一維又帶着陸卓英多次出入在俱樂部中。不僅教會了他打槍,還訓練他騎馬、臺球、高爾夫……
嚴一維是他的老師,陸卓英又聰慧,兩人出入一些高檔場所,所向披靡。
合作時,通常是一個眼神,不用說,對方都能明白,配合默契。
很快的,陸卓英的名號就在圈裏響起來了,沒想到陸三公子發跡不是在陸家,竟然是在嚴一維那。
這陸嚴兩家的争奪戰,便更加撲朔迷離了。
陸先生聽到陸卓英竟然跟着嚴一維鬼混,這個臭癟三,在他家白吃白住不說,還拐走了他一個兒子!
而陸卓英呢?他本來是瞧他還算聽話,不惹麻煩的話就拿來給陸雪羽用。當然,父親和大哥是屹立不倒的,但他最近也無端有些心慌,若是萬一,如果萬一,陸卓英也不是不能一用,給雪羽加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可惜,這孽子竟然跟着嚴一維跑了!
他不知道嚴一維是什麽人?最近兩邊焦灼的争奪戰,報紙媒體宣揚的到處都是,他是傻了嗎!
陸先生暴怒之下,一個電話就把陸卓英叫了來。然而等待他的,仍舊是嚴一維,他跟在陸卓英的後面,仿佛很看得上他這兒子。
兩人說着話進了他陸家大門。
嚴一維恭順地道:“陸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