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三岔口

第59章 三岔口

陸雪羽望着黑暗中的某一處,掰着手指的指甲。書本已經堆在了一旁,他覺得有些患得患失的厭煩。煩得他心不安寧,怎麽都不安穩。

他在夜色裏等了很久,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道什麽時辰了,黑夜被寂靜浸透。他忽然爆起,想要去洗澡。

他換衣服,叫武安,讓他燒熱水。浴室裏的熱水汀有一點不好就是要随時燒,且只夠洗一個人的。

而陸雪羽每次洗澡都要洗夠好幾個時辰,他在家的時候,就喜歡泡浴。所以武安就要随時準備在一旁燒。

武安打着哈欠,晚上十二點半了,怎麽還是沒完沒了。

他對着陸雪羽道:“阿雪少爺,老大要你早點睡,這次只燒一次水好不好?”

沒想到,陸雪羽從樓上冒出頭來。

“你說什麽?”

“早點睡啊。”

“前面那句!”

“老大要你早點睡?”

陸雪羽面如寒霜地摔門進去,他的意思豈不是今晚都不會回來了?

武安也不知道怎麽惹到了他,只好悶頭去燒水。

陸雪羽坐在浴缸旁,心如火燒。浴缸裏的水剛剛好,彌漫着熱氣,将鏡子裏的人都模糊氤氲開來。他盯着窗子上的窗簾,盯着窗簾外面那一片陌生又深邃的黑暗……

他從未有這樣洶湧劇烈的感受,心裏燒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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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等顧青臨,也很難受。但那種難受,和現在的難受,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前段時間,他說安排他去學校,竟真的帶他去看了。

那時候陸卓英還沒來,只有他們兩個人。學校在很遠的郊區。

是一所國際私立學校,有來自各個國家的學生,各色人等。進門是一排排的別墅,廣闊的草坪、高大的椰樹林,充滿了書香味的高雅氣息。

嚴一維一身野戰服在其中,格格不入。

而跟着他混野了的陸雪羽,重新回到學校,也很不适應。

陸雪羽戴着那只大邊沿帽子,穿着他自制的奇裝異服,在衆多學生的圍觀中,跟着教導主任參觀。

他一路都跟着嚴一維在荒野中,還沒有進入到這麽多人的地方,一路過來,路過的人都會看他兩眼。

他感覺全身緊繃,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角,維持着他固有的驕傲和自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都快要攥出汗來了。

教導主任說了什麽,他也沒聽見。這裏是雙語教學,對方又用英語對嚴一維說了一遍,告訴他可以離開了。

陸雪羽聽得懂,瞬間回頭望向嚴一維。

嚴一維對他道:“我晚上來接你。”

陸雪羽轉動着眼珠,急迫地看了他一眼,他遲疑地往前走了一步,然而又強忍着沒有了動作。

嚴一維還是道:“我晚上來接你。”

陸雪羽點點頭。

此時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相互依靠又生離死別。

他看着嚴一維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走了很遠,到了拐角的地方又停駐了一會。他看着他走出了那條學院路,走入了椰樹林裏,他慌得從另一側就往樓上奔。

教學樓裏的老師同學都看着他奔到了樓上,奔向了欄杆,眼巴巴望着遠去的那個身影,時刻讓那個身影保持在自己的視野裏。

嚴一維越走越遠,他便越爬越高,在二樓看不到了,就跑到三樓,在三樓看不到了,就跑到四樓,直到他跑到最頂層,嚴一維也消失在了學校邊緣……

他的心陡然一空,前所未有地哀傷起來。

教導主任追在他後面,用英語對他溫柔說道:“陸同學?我們應該去教室了哦。”

他看向那個面帶微笑的老師,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牢籠裏。

這個牢籠是無形的,是與在家時候的學校不一樣的。

他誰都不認識,身邊各種各樣的語言,各個國家的人。他呆在裏面,惴惴不安,格格不入。他再也不是衆星捧月的焦點,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和他做朋友。打開書,他也什麽都看不懂,跟不上進度。

他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裏,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他呆愣愣地在課桌上坐了一節課,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想哭,眼淚積蓄在眼眶裏打轉。

他垂着頭,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在上完上午課程的時候,他就想回家了。

想到要在這裏呆一天,那簡直就是噩夢!他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他眼巴巴地待在樓層的圍欄前,從中午就開始等嚴一維。

他一天都沒吃飯,也根本無從考究自己還得不得體,學校的課還上不上得下去,他只一心一意地等嚴一維。

他盯着那個學校門口的方向,渴望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趴在圍欄上,老師讓他上課他都不上了。老師見勸不動,只能讓他呆在這。

他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樓梯欄杆上,望眼欲穿地望着門口的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嚴一維也根本就沒有走遠,他不放心,就守在學校門口等着接他。

武安和吉普車也都停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

半山別墅的校園透着一股寂靜。

傍晚輝煌的落日終于染了一絲金邊在山牆,忽然,陸雪羽忍不住了,瘋狂地就往樓下跑。

他的帽子飛走了,他的衣裳飛了起來,他本來想跑到學校門口離得那人近一些,卻沒想到,他跑啊跑,一口氣跑到學校門口,那個戴着帽子、一身戎裝的人就轉了過來。

他在輝煌的落日下面對着他,他們之間僅僅隔了一米!

他甚至還沒有任何防備,沒有任何煎熬的等待,和悲苦的妄想,就那麽直接等到了他。

陸雪羽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跑得臉紅心跳,跳得驚天動地。

他對他道:“你沒走啊?”

嚴一維道:“不是要接你。”

陸雪羽對着這個人只想要捧腹大笑,笑得彎了腰。他眯起眼睛,在落日下笑着擡頭看他,被嚴一維拿着帽子扣在了頭上。

嚴一維的帽子比他的是大一些的,蓋住了他的眼睛,笑意卻從帽子底下流了出來。

嚴一維扯住他的手,将他帶到了吉普車上。

上學的事,還是回頭再說吧。

陸雪羽從回憶裏出來的時候,浴缸裏的水已經涼了。

牆上的鐘已經到了兩點半,他竟呆坐了一夜。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他躺到了床上,抱緊懷裏那只枕頭,還是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什麽時候,夜如滴漏一般,浸濕了整棟樓,将他也泡在了裏面。

他感覺渾身發冷,縮在了牆邊。

忽然樓裏有了一點響動,外面有汽車回來的聲音,有人說話和腳步的聲音。

他起先還聽着,後來越聽越沒有了聲響,似乎有什麽人壓低了聲音。

他忍不住心裏的焦躁,驀然起身,披着一件睡衣悄悄走了出去。

嚴一維扶着醉了的陸卓英進樓,武安要過來,他沒讓。陸卓英今晚一直在幫他擋酒,往常也是這樣,他對那套應酬的規則無動于衷,他只出面,陸卓英則長袖善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應酬的事他來。

今晚也是這樣,他們去了,公司沒什麽事,而是當地的一個大佬叫他們過去吃飯。

他都要叫那位先生叔叔,更不用說陸卓英。兩人陷在裏面,很難脫身。多虧了陸卓英,低得下頭,多次幫他擋酒,化尴尬于無形中。

于是陸卓英便醉了。

在車上的時候,陸卓英便吐了一次,下車又吐了一次。

他歪在嚴一維身上,沉沉地靠着他,也不說話。

嚴一維将他扶下車,他驚動地雙手抱頭,對他險些跪下去:“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嚴一維一把撈住他,抓着他的肩:“他死了。”

“死了嗎?”

陸卓英膽怯地問。

“死了。”

陸卓英冷汗涔涔:“不,他死了也會來找我的。他不找陸雪羽,他找我幹嘛呀!陸雪羽才是他的寶貝疙瘩,他有本事他找他去啊!”

嚴一維對他道:“噓。”

陸卓英最聽他的話了,跟着他噓:“不要吵醒他,不要讓他跟過來。”

嚴一維沒有理,抱着他就往樓裏進。樓裏武安要過來,他擡頭,望着樓上的一片黑暗,低聲道:“樓下開個房間。”

武安心領神會,馬上去整理客房。

兩人倒在沙發上,陸卓英死沉死沉,而且醉了以後,越發的粘人乖張。

他死死抓着嚴一維,總覺得這屋子裏有鬼。

“嚴哥,救我。”

這是在國外,沒有母親那個蒼蠅窩,沒有他的公寓,陸耀宗就會更大膽了。他進來了,他就在這屋子裏的某一處,他就在暗處盯着他呢。

他臨死之前哀求他放過陸雪羽。

他當然沒有放過,不僅沒有,他還狠狠搓磨了他。

老頭子臨死之前怎麽詛咒他來着?做鬼也不會放過他!他現在變成鬼,向他追魂奪命來了!

他縮在沙發上,覺得哪裏都不安全了。牆上、窗簾後面、黑洞洞的樓裏、沙發上,到處都是老頭的眼睛。外面風影亂動,就好像是老頭的鬼魂。它們都從地底下爬出來了。

陸卓英平時談笑風生,左右逢源,一直都是一副強硬的樣子。如今被吓得魂不附體,剝掉了那層僞裝堅強的外殼,他還是那個住蒼蠅窩到處被人嫌棄,膽怯的小孩。

他和那個瘋女人被關在公寓裏。他每天給她擦屎擦尿,洗澡換衣,他看着她化成一片紅色的水流淌在床上。

他神經兮兮,緊緊抓着嚴一維,仿佛被淹死的海水裏,只有這一根浮木。

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像搶一樣,一把抓着嚴一維将他帶到身前:“嚴哥……”

嚴一維沒想到他力氣那麽大,被他抓得歪在沙發上。

他目光滾動,神情緊繃地望着他:“抱住我。”

嚴一維望着他可怕的眼睛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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