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

他從漫長的噩夢中醒來的時候,是秋冬之交的下午。病房裏面挂著厚厚的棉布簾子,硬生生的把所有的光線隔絕在了外面。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心口是沈默的痛,想說話說不出來,想做什麽也沒有力氣。醫院的天花板是陰慘的灰色,他呼吸平穩,躺在床上,一雙眼睛沈沈的瞧著天花板上的顏色,不說一句話。

他只是在心裏想著,我還活著,然而随著這句話而來的,想的卻是我居然還活著啊。他閉上眼睛,腦子裏面全是他倒在地上的那之前幾秒,在自己眼中不斷放大著的地面。一發子彈貫穿了他的胸膛,他的手腳在一瞬間消失了力氣,腳下不穩就倒在了地上。他不記得那個人在自己倒下之前有呼喊過自己的名字,他記得自己在倒下之前看到每個人的衣領都是暗紅色的,他辨別不出來那個人究竟在哪兒。

他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但是他覺得手很沈,根本就擡不起來。他醒過來一兩分锺,才逐漸感知到了這身體所承受的痛楚,他想呼喊,在心裏亦是掙紮,然而最終還是忍了下去。他側頭看見的是棉麻色的厚重窗簾,很重的垂在窗邊。他順著窗簾的軌跡一路看過去,窗邊立著人影。他的呼吸一瞬間就急促起來。站在那裏的男人有著挺直的背脊,面容隐藏在角落裏面,讓剛從昏睡中蘇醒的他有些難以辨識。他躺在病床上,小心翼翼的從人影的頂端看起,他的目光下移看到男人黑色的發,又把目光下移看到男人紫色的襯衣衣領。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裏一冷,手指用力下意識抓了床單,他覺得像是有聲音啞在了自己的嗓子裏,想說又說不出來。

只是這個時候,心裏的感情還算不上悲傷。

也許是因為呼吸起伏之間流露出的失望情緒太過明顯,站在窗邊的雲雀不禁略略的皺起了眉,但是他又不得不轉過身來直視著躺在床上的褐發青年。他微微沈了聲線,問他可是醒了。綱吉躺在病床上,覺得眼睛幹涸。擦過耳邊的沈沈聲調一下子變得很輕,只是這很輕的力道就已經足以把他喚回現實。

他本來想對著站在角落裏面的人影露出一個笑容來的,但是他在企圖擺出這個表情的前一秒,忽然覺得自己還是維持面無表情的現狀來的實在。他從喉嚨裏面輕輕的逸出一聲嗯,聲調極輕,一出口就融化在了空氣裏面。雲雀站在原地沒有動,他伸手撩開窗簾的一角,一只雛燕從他的眼前很快的掠過去。

他看了看窗外的沈沈天色,說,快下雨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調沒有任何的起伏,亦不像是為了敷衍現狀随口說出來的一句話。綱吉躺在病床上面,眼前男人的面容是多年前就已經熟悉了的,只是多年以來他們獨自相處的時間委實是太少,綱吉慣了混在人群裏面看他,以往見他總會覺得緊張,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忽然覺得對著雲雀,他心下坦然。

綱吉於是微微的側過臉,靜靜的舒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問他,獄寺君呢?

他聲音放的極輕,刻意隐藏起來的小心的探尋。

“他死了。”他站在窗邊,頭也不回的說道。語氣竟似與方才談論天氣時無異。

綱吉聞言只是覺得一陣恍惚,這結局他在睜開眼睛的那一瞬就早該預料到的,如今雲雀說出來,倒顯得分外的擲地有聲,只是這聲音不砸在地上,轉而幻化成了沈重石塊拖著他沈入了漠漠海底。他忽然想哭,哽咽的聲音已經隐在唇齒之間,但是他硬生生的把這聲音吞了回去。

只是因為眼前的人是雲雀恭彌,若是換了別人,像是媽媽甚至是Reborn都好,他都會毫無顧忌的哭給他們看。然而他在雲雀面前,不願亦是不敢,這麽多年,雲雀始終與衆人有著不深不淺的隔閡,自然,他也是一樣。綱吉想不到自己若還活著的話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人會是他,只是這情景他已經無從選擇,只得咬緊了牙關,把一切不願表露於雲雀的想法通通的憋回心裏。他想他肯問雲雀,必定先要在心裏做好承受一切痛楚的覺悟。雲雀會和他說的都是不加修飾的現實……恰好也是讓他最無從逃避的那一種。

他沒有追問下去,只把自己當作了一具陳在床上的僵硬屍體。雲雀微微側了視線,去瞧綱吉臉上的表情。随即他拿起搭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說,我走了。

這聲音像是攪動了幾近冰凍成型的空氣。然而綱吉沒有看他,甚至沒有回答他。雲雀對此只是略略的皺了皺眉,然後他把一張打印紙從口袋裏面抽出來展開,走到綱吉的病床前,用一個玻璃杯子把它壓在了病床右側的桌子上。

然後他就出了病房,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走過醫生值班室的時候他告訴護士二十七床的病人已經醒了,又凜了視線說最好先不要去打擾他。他轉過拐角,在樓梯口的地方靜默了一陣,想起獄寺,忽然之間很想抽煙,然而他身上是向來不帶煙的。雲雀聽見醫生竊竊的一陣議論,於是他穿上了一直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沿著樓梯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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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綱吉,在雲雀合上房門的後一秒,就已經控制不住的讓自己哭出了聲音。他哭的時候扯動了身上的傷口,讓他覺得自己幾乎窒息。他擡起手的時候扯掉了手背上的輸液管,卻只顧著咬緊了自己的手背壓了哭聲。

他在雙重痛楚之間恍惚聽到了傳來的一陣沈悶的雷聲,而後入耳的就是嘩嘩的雨聲。雨下的是那樣的大,足以遮蔽了他的聲音。他躺在病床上,一瞬間覺得心如死灰,卻又在沈重雨聲中聽到了一聲汽車在雨中啓動時的嘶鳴。

他還活著,而那個人卻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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