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1章
江慎讓來傳信的大宮女先回去回禀,自己抱着黎阮走在後頭。
待到那宮女走得沒影了,江慎才壓低聲音問:“方才那蘇氏女子,是個妖怪?”
黎阮擡起頭,問他:“你也認得出妖怪?”
“認不出。”江慎輕笑,“但她都快要被你吓死了。”
那個名叫蘇婉兒的,是一只貍貓妖。修行大概就百餘年,還連妖氣都藏不好,黎阮一眼就瞧出來了。
江慎問:“你吓唬她了?”
“我是警告她。”黎阮義正辭嚴,“凡人我可以不與她們計較,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小貓妖,我還不教訓一下,難道真要叫她爬我頭上去?”
“和妖怪打架,我還沒輸過呢。”
妖族的領地意識極強,黎阮今日本來就不大高興,正愁沒地方撒氣。這會兒當然跟個小刺猬似的,逮着誰紮誰。
那小貓妖算是不巧撞他槍口上了。
但江慎只是一笑,沒勸阻他。
凡人由江慎來對付,妖族的事自然該交由他們妖自己解決。他雖不知那江南蘇家的小姐為何會是一只貍貓妖,但她姑母容妃在宮中并不受寵,江南蘇氏也并非強盛到不可割舍,他大可放手讓小狐貍按照他想的法子處理。
行宮是圍繞湖泊所建,聖上所在的臨湖水榭則在行宮最深處。江慎抱着黎阮沿湖岸慢慢往裏走,走到四下無人,再瞧不見觊觎江慎的女眷後,黎阮才從江慎身上跳下來。
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他其實不太喜歡人氣兒太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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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食五谷,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容易沾染濁氣。濁氣過重的地方,不适宜靈力運轉,也不适宜妖族修行。
而後宮,恰恰就是貪念與欲望最重的地方。
所以,那裏不管修建得再是漂亮,生活再是舒适,在黎阮心裏別說是和長鳴山比較,就是連這行宮都比不上。
這行宮一年到頭沒什麽人來,環境清幽宜人,才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
黎阮從來記不得教訓,早先在馬車裏那股惡心勁過去之後,又覺得自己好了。此刻看到這麽好的景色,一點也不想去看大夫,只想在湖邊尋一棵樹爬上去,好好欣賞一番風景。
大概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江慎牽過他的手,不由分說拉着人往前走:“不行,你剛才答應我的,到了行宮要先去看大夫。這會兒陛下召見,便先去見陛下,再去看太醫,別想躲過去。”
“好好好,看看看。”
黎阮滿口敷衍着,又問:“那我一會兒能來爬樹嗎?那棵樹長得真高,上去一定能看到整個行宮。”
……完全已經不記得自己方才還在人前裝病。
江慎心下無奈,随口應了一句,牽着人繼續往行宮裏走。
湖泊這頭自然風光宜人,靠湖岸另一側,修建了數座宮殿,雖比不上皇城巍峨,但規模同樣不小。
聖上如今所在的臨湖水榭依水而建,有三層樓高,視野開闊,登上水榭可縱覽整個湖景。而在靠近湖岸的水面中央,則搭起一座戲臺,可供聖上欣賞歌舞戲曲。
江慎與黎阮到達水榭時,那戲臺上正有人唱着戲。
“陛下已經好幾個月沒聽戲了吧?這新來的戲班如今在京城可是深受百姓喜愛,是皇兒特意為陛下找來的。”淑貴妃坐在崇宣帝右手邊,一邊說着,一邊給他倒茶。
四皇子江衡正站在淑貴妃身旁,本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被淑貴妃悄然踩了一腳,才勉強打起精神,開始向崇宣帝介紹這戲班的來歷。
崇宣帝聽得興致缺缺。
屋子另一側,賢妃帶着六皇子江信坐在一旁,臉色不怎麽好看。
六皇子江信今年才剛滿十七,模樣還有些稚嫩。他站在賢妃身邊,鹌鹑似的低着頭,沒看戲,更沒敢看聖上。
自從皇後過世之後,聖上已許久沒有過臨幸後妃。在整個後宮之中,稍受寵些的,也就是掌管宮務的淑貴妃,以及背靠相國的賢妃。
這兩人膝下都有皇子,又幾乎是同時進宮,明争暗鬥了大半輩子。
不過由于六皇子江信實在沒什麽出息,性子膽小怯懦,不受聖上喜愛,連帶着賢妃在宮中的位份也漸漸比不過淑貴妃。
此刻看見淑貴妃又在聖上面前出風頭,賢妃自然不悅。
好在聖上瞧着也沒什麽興致,只聽了幾句便揮手讓江衡閉了嘴。江衡求之不得,老老實實站回原位。
就在這時,常公公小跑進來:“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崇宣帝總算來了點精神,忙道:“快讓他進來。”
這态度反應衆人都看在眼裏,見淑貴妃沒讨到好,賢妃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笑意,就連身體都坐直了。
江慎牽着黎阮走進來時,正好瞧見這一幕。
後宮這些妃嫔的勾心鬥角,他從小到大見了不少,早先覺得煩,後來便全當看戲。欣賞各宮妃嫔手段頻出,你方唱罷我登場,也是個不小的樂趣。
他斂下眼底一點笑意,牽着黎阮走到崇宣帝面前,朝他行禮:“父皇,兒臣來遲了。”
“無妨,坐下吧。”崇宣帝擺了擺手。
他左手邊特意留了兩把椅子,正是為江慎和黎阮準備的。
在場不僅有淑貴妃和賢妃,還有另幾位妃嫔。但除了淑貴妃之外,包括衆妃嫔和兩位皇子在內,都沒有人能坐得靠聖上這麽近。
太子殿下坐在那兒他們當然沒意見,但黎阮這個沒名沒分男寵,竟然也能在聖上身邊落座。
一時間,許多目光都偷偷落到了黎阮身上。
江慎領着黎阮落了座,崇宣帝又偏過頭來,問:“聽說小黎方才身體不适,現在可好些了?”
他平時對待黎阮可沒這個态度。
黎阮一怔,先是茫然地朝江慎看了一眼,才應道:“我、我已經沒事了,多謝陛下關心。”
江慎默然。
他這父皇啊,比他還愛看熱鬧,拱火是一把好手。
明知這在場的妃嫔,不少都拿他家小狐貍當眼中釘,還故意表現得這般關切。
生怕他家小狐貍不遭人記恨。
陛下如此關心黎阮,在場最開心的當屬淑貴妃了。
她連忙也關切道:“好像是有些暈車對吧?我方才已喚來了太醫,不妨讓太醫給黎公子診治診治?”
江慎卻道:“淑貴妃不必勞煩。”
江慎是打算帶小狐貍去找太醫瞧瞧,但小狐貍畢竟是妖,也不知身體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他不放心讓旁人幫他診治。
何況還是淑貴妃準備的人。
左右現在小狐貍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麽不适,江慎原本想着,等他們回了住處,再叫馮太醫來一趟。
“就是,不過是暈車而已,哪需要這麽勞師動衆?”說話的是賢妃。
許是因為近來相國把持朝政,身為相國之女,賢妃在後宮幾乎是橫着走。除了在聖上面前略加收斂,其他時候總是一副飛揚跋扈的模樣。
偏偏聖上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助長了她嚣張的氣焰。
就連淑貴妃都拿她沒辦法。
“真要身體不适,告病回去歇着就是了,何須在這兒勉強?”賢妃從出宮門到現在憋屈了一路,這會兒總算找到機會借題發揮,态度幾乎有些咄咄逼人,“再說了,信兒方才在路上也有些暈車,怎麽不見他吵着想要看太醫?”
“賢妃這是什麽話,六皇子若身體不适,一并讓太醫來號個脈就是,你——”
“叫什麽太醫啊,陛下還在看戲聽曲,你叫個太醫過來看診,這像樣嗎?”
黎阮沒見過這陣仗,看得整個人都呆住了,江慎遞給他一把瓜子。
“吃吧,她們還要吵一會兒的。”江慎平靜道。
黎阮眨了眨眼,湊到江慎耳邊嘀嘀咕咕:“可她們好像在為我吵架……”
江慎:“不必在意,她們以前也經常為我吵架。”
“……”黎阮朝他投去一個萬分同情的目光,“你辛苦了。”
到底是聽了多少次,才能這麽習以為常,在這種氣氛下還能嗑起瓜子來啊。
黎阮又越過江慎往崇宣帝看去,見後者支着下巴,也是一副興意盎然的模樣,比方才聽戲時專心多了。
黎阮:“……”
要不這兩人怎麽是親父子呢。
水榭裏這出戲,比戲臺子上的還好看。
江慎猜測得沒錯,這兩人一吵起來果然沒個停,而且還有愈演愈烈之勢。沒一會兒,竟然從要不要給黎阮請太醫,吵到了淑貴妃對黎阮過于偏愛,不合規矩。
其實,淑貴妃想要撮合江慎和黎阮的真實意圖,後宮裏但凡精明點的妃嫔都看得出來。
但賢妃不在乎這個。
她膝下的六皇子年紀還小,去年才剛納了妾,如今還沒有立妃,更沒有子嗣。對她來說,無論是太子還是四皇子,都是她的敵人。她既不希望太子娶妻生子,也不會願意淑貴妃的計劃得逞。
只有将水攪渾,她才能從中牟利。
賢妃将戰火引到淑貴妃對黎阮的偏愛上,一時間擴大了戰局。就連方才沒說話的妃嫔也開始七嘴八舌,不敢直接表現出對黎阮受寵的不滿,便質疑起淑貴妃違背宮中歷來的規矩,有負聖上信任。
淑貴妃雙拳難敵四手,說不過人,只能回來求助崇宣帝:“陛下,臣妾當真只是很喜歡小黎這孩子,也心疼太子殿下一直沒人照顧,這才想有情人終成眷屬,并未有任何私心,陛下您明鑒啊!”
“嗯,朕明白。”
崇宣帝大概是看戲看夠了,抿了口茶水,将杯子輕輕放回桌上:“不過就是看個太醫罷了,不至于吵成這樣。來,是哪位太醫在啊,過來給人瞧瞧。”
崇宣帝話音落下,一名頭發花白的太醫從外頭走了進來。
由于聖上身體欠佳,此番出行将整個太醫院都帶上了。如今來的這太醫姓謝,是淑貴妃的人。
江慎眸光斂下。
他是不希望旁人幫小狐貍診治,但如今聖上開了口,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不過先前在祖廟時,小狐貍因為法力消耗太多昏過去,江慎便找過馮太醫給他診脈。那時候江慎還不知道小狐貍的身份,馮太醫也沒有他瞧出小狐貍的脈象與常人有何不同。
只是診個脈,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
想到這裏,江慎稍放心了些,任由謝太醫走到了黎阮身邊。
黎阮對此當然也沒有意見。
方才這些妃嫔一口一個他沒有子嗣,不能給江慎做太子妃,他心裏本來就不怎麽愉快。倒不是覺得這話冒犯,只是她們這麽說,仿佛那些被帶來接近江慎的女子,唯一的用處就是能生養。
而他不能生養,就是沒用。
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黎阮伸出一只手,搭在太醫取來的玉枕上,另一只手悄然落在腹部。
乖崽崽,吓他們一跳。
黎阮在心裏悄悄道。
謝太醫俯身給黎阮診脈,崇宣帝收回目光,開始安撫妃嫔:“都坐下吧,這點小事哪需要動怒。”
“淑貴妃心善,會有這般考量情有可原,朕理解。”
“賢妃,還有……”他似乎已經不太記得那幾個妃嫔的名字,也不在意,含糊了過去,“你們都說得不錯,宮中規矩是要有的,所以朕先前才會拒絕淑貴妃的建議啊。小黎是個好孩子,但畢竟是個男兒,當不了正室。”
“所以,淑貴妃以後也不用再提此事了。”
“可是陛下……”淑貴妃還有些不甘心,但崇宣帝擺了擺手,讓她閉了嘴。
她心中憋悶,連帶着看黎阮也沒什麽好脾氣。眼見謝太醫還在細細給他診脈,心頭更是不悅,催促道:“怎麽還沒好?”
謝太醫道:“貴妃娘娘請稍待,公子這……這脈象……”
這脈象怎麽好像……
謝太醫欲言又止,心底驚訝不已,反複診了許久,又忍不住擡頭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無辜地回望他。
淑貴妃叫來謝太醫本就只是想演完她關切的戲碼,此刻沒了演戲的興致,自然并不關心黎阮的身體如何。
但江慎是關心的。
見謝太醫神情猶豫,不由皺了眉:“謝太醫,公子的脈象怎麽了?”
難不成真是什麽棘手的病?
謝太醫看向一旁的淑貴妃,不太确定地問:“……真要說?”
“讓你說就說。”淑貴妃不耐煩道,“有不能說的,他還能懷孕了不成?”
謝太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朝崇宣帝俯身磕頭,喊出了後宮妃嫔被診出喜脈的氣勢,高聲道:“恭喜陛下,恭喜貴妃娘娘,恭喜太子殿下,黎公子的确是有喜了!”
崇宣帝:“?”
淑貴妃:“??”
江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