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星宇的軟肋
四月末的深城總是陰雨綿綿，空氣裏漂浮着潮濕的黴氣。
周行出了地鐵站，站在夜風裏打了幾次火才點着煙。
其實他沒什麽煙瘾，只是思維困頓的時候才想過要抽一根，似乎這樣就能清醒一些。
林嘉憂慮的時候喜歡喝奶茶。他喜歡将長長的吸管“砰”地紮進封膜紙杯，再吸一口咀嚼滿滿Q彈珍珠的感覺。周行覺得奶茶太甜，他說奶茶喝多了會發胖。但林嘉絲毫不在意。他喜歡甜的東西，無論是奶茶，可樂，還是雪碧。甜甜的飲料最治愈了。
他沒有發胖，而是越發瘦骨嶙峋。
江星宇喜歡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他用手沖壺一點點淋濕濾袋，再把滾燙的開水緩緩注進去，滿室就會飄滿咖啡的焙烤香味。周行偶爾會盯着江星宇修長的手指出神。那只手端起咖啡杯的時候會顯得特別有優越感，天生天養的優越感，這會讓周行莫名感到焦躁，如同咖啡的味道一樣。這麽苦的飲料真的沒什麽好喝。
江星宇總是問周行要不要也來一杯。周行不好意思不喝，就只有勉為其難的抿一口。勉為其難，但如果連續幾天都聞不見咖啡味，也會很想喝一杯。
香煙燃起的火星像一片焰火的花瓣，明明滅滅。
要不然，先問江星宇借點錢好了。周行正想着，有綿綿密密的雨絲飄下來。他熄滅手裏的煙，用掌心遮住額頭。
“周行！”江星宇把車開到路邊，打了雙閃燈，搖下車窗對他喊。“快上來。”
周行跑着奔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進去。“星宇哥。你從哪裏回來？這一天你又去了哪裏？”他有一大堆疑問，他也想過應該擺出怎樣的姿态最讓人覺得舒服，但後來想想幹脆還是不加掩飾随心自如。
他仔細觀察着江星宇。
江星宇身上穿的是一套米色休閑西裝，內搭是一件黑色Polo衫，除了手表，什麽飾品都沒帶，好像還是上一次見到他時的裝束。
江星宇看上去有些疲憊，周身彌漫着低氣壓，不是沒休息好，就是情緒不高。“我去看我母親了。”江星宇說。
“那......伯母，她還好嗎？”周行心裏“咯噔”一下，他猜測不出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試探着問道。
江星宇沉默片刻，緩緩道：“他們說，她一直叫我的名字。可是等我去到，她卻已經認不出我了。”
“星宇哥......”周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複才好，單從這只言片語，他腦海裏無法拼湊出完整的故事。他只是覺得，這個時候的江星宇，心理防線應該比較脆弱。無論他說什麽，都要耐心聽着，陪他聊下去。
“我和她，相處的時間太少了。”江星宇自言自語般：“她記憶裏的我，大概還是那個十幾歲，很叛逆，不怎麽服管的孩子吧。”
周行想起自己的父母，回國之後，他還沒回過家。
家人寄予厚望，送他出國留學，就是想讓他出人頭地，從聽起來體面的學校畢業，有體面的工作，這樣說出去，一切都很體面，才是他們期望的樣子。
可現在，他從國際大公司辭職回來，在一家他們沒怎麽聽過的中小企業做着底薪幾千塊的工作，若他們知道了，一定會很失望。
但這一切又是拜誰所賜呢？
周行側頭望向江星宇，他正艱澀地眨了兩下緩解鼻間的酸意。
從新田到家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周邊的景物逐漸熟悉。江星宇也沒再說話，但周行感覺到他滿滿都是傾訴的欲望。他默默跟在江星宇身後，等他停好車，等他上樓，等他開口。
他的手觸到門口的電燈開關，還沒按下去，江星宇的手掌便覆蓋上他的，抓着他的手指握起來。
“周行。周周。你能不能抱抱我。”江星宇說。
他鼻腔裏輕微的顫音，讓周行心裏一動，回身将江星宇輕輕抱住。
江星宇的臉埋在他頸側，胸口起伏，呼吸滞瑟，有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肩頭，癢癢的。
周行下意識地輕輕撫摸他的發絲，溫暖的手掌覆蓋在腦後，很舒服的感覺。
江星宇特別想聽他叫一聲“阿星”，用以前那種帶點滄桑的音色。那種寵溺的感覺，會讓人特別安心。他吸了一口氣，懷裏的溫暖，依舊讓人貪戀。
他抱着周行溫存了一會兒，然後聽見周行輕輕呼喚了一聲“星宇哥”。
這個周行有點單薄，他的腰背都比那時候的周行細瘦些。
江星宇平複了一下呼吸，緩緩擡起頭，松開環住周行的腰的手，平靜道：“謝謝你。我沒事了。”
周行愣了一下，肩上的重量消失了，懷裏的溫度也撤回去。江星宇說要他抱抱，就真的只是抱了一下，連一個吻的機會都沒有。明明剛才的樣子好像脆弱得很。
也許母親是他的軟肋。又或者家庭是他的軟肋。
“星宇哥，昨晚你沒回來，我很擔心。”周行卻沒有放開手，他凝望着江星宇，趁着他眼神裏那點脆弱還沒散盡，緊趕着說。“我想打電話給你，又害怕會打擾到你。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但是如果你需要，我願意陪着你。”
“抱歉，我該跟你講一聲的。”
“不不。星宇哥，我只想能随時幫到你就好了。并不是要求你什麽。”周行小聲說。
“別擔心，任何時候，你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江星宇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嗯！”周行點點頭，略帶羞澀地笑了。
“我從禪城回來，第一個想要見的人，也是你。”江星宇笑笑，“你沒在家，電話也不接，我也很擔心。”
“星宇哥......”周行驚訝地看着江星宇。
“不知道你和張總談的怎麽樣了。”江星宇忽然狡黠的眨下眼睛，将話題轉移到工作上。
“啊......他有一些顧慮，我已經一一向他解釋說明了。但他仍說要考慮一下。”周行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哥，我這邊的進展，是不是太緩慢了？”
“他們家還是比較偏傳統，成交的話，數額也不會太大。不過，這單基本上能成，這個你可以放心。”聊起工作，江星宇的狀态瞬間變得自信又穩健。“周行，你還記得科興的陳總嗎？咱們在行業論壇上見過他。”
周行點點頭：“我記得他上次還抱怨他們現在使用的設備系統總出問題。”
“對，咱們恒越的智能芯片最近取得了突破，你跟陳總聊聊吧，他應該有興趣跟我們合作。”
“咱們是要走定制化路線嗎？”周行問。
江星宇點點頭：“定制化路線耗時會久一些，但科興僅僅在省內有幾百家連鎖機構，而且他們也在往全國覆蓋，只要他們願意與我們合作，後續會實現同步擴張的。就看你能不能打動他啦！你先約好時間，我會讓劉工和你一起去。技術問題他最清楚了。”
周行也知道，打價格戰搶別人的訂單确實是快，但想要長久發展，确實是要走定制差異化路線這條路。江星宇有心為他鋪路，這樣再好不過。他所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這條路打通。
他打開電腦裏“客戶群”這個文件夾，翻開名為“科興”的文件浏覽一遍，開始收集相關檢索資料。
但與此同時，他更對江星宇的過去，和家庭背景産生了濃烈的好奇心。
周行把目光瞄準了坐在他對面的姑娘Lisa，她最熱衷公司裏的各種八卦，其次就是追星。她的手機封面是眼下很火的流量小鮮肉許彬冰，平時吃的喝的用的也可着這位代言來。套用粉圈女孩的一句話，這叫做什麽......許彬冰的女人絕不認輸，氪金打榜反黑幾手抓。
平時周行和她處的關系還不錯，知道她最愛的就是別人誇自家愛豆。
次日上班的時候，周行翻了翻微博，感嘆道：“以前沒感覺，但現在刷微博久了，發現許彬冰的穿搭确實有一套。”
“穿搭只是一方面啦，關鍵是他有顏有身材啊！”Lisa聽見這個名字就眼冒心心熱血上頭。
“确實，這個顏值真是屬于頂流了。咦，我記得江總好像有套差不多的衣服。”周行劃了一張圖出來給Lisa看。
“講真，江總的顏值，如果包裝一下進娛樂圈的話，估計能大火。尤其是，他那個調調叫什麽，禁欲系冰山男神？”
“噗~冰山？”周行捂嘴笑，“他哪裏冰山了？”
Lisa神秘兮兮小聲說：“不是說他跟我們相處冰山，而是，我進公司幾年了，從未聽說他有過女朋友呢。所以大家之前一直說，他是那什麽什麽冷感。”
“那什麽什麽冷感？怎麽可能？！”周行哈哈大笑，“我猜他只是喜歡男人罷了。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呢！吃個軟飯什麽的好像也挺香。”
“切~你這會兒怎麽這麽配合炒CP了。”Lisa做驚訝狀，随即搖搖手指：“不不，男人也沒有的。雖然之前有傳言說，江總包養你，但我可從來沒相信過哈！一看他給你的就是老父親一般的關懷。”
“江總風華正茂為什麽不談戀愛？他是受過什麽傷害麽？”周行一臉好奇的樣子。
“我聽說，聽說而已哈！江總小時候，父母天天吵架，從那之後，就對親密關系很失望了吧。”
“父母吵架？那，既然合不來，為什麽不離婚呢？”
“離了啊。”Lisa道：“江董現在的太太，是後來娶的。哦對，江總還有個弟弟，在英國讀書。”
“那，江總的母親呢？”
“很早以前，就得了抑郁症，一直住在療養院。”Lisa道。
抑郁症？！療養院！！周行的頭嗡嗡響。他真的有被震撼到。只有真的聽到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恐懼這幾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