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Ⅵ 當他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Chapter Ⅵ

三月初的北城,春寒料峭。

周一清晨,冷空氣裏偶爾夾着幾絲風,灰黃的草皮泛着單薄的綠意。

C大附中三個年級二十多個班總共一千多名學生,齊刷刷地站在操場上。

升旗儀式結束之後,照例是校領導的講話時間。

首先是校長致辭,主題是“建設優良校風,争做時代青年”。

這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之一,下面并沒有多少學生認真聽演講。

有交頭接耳聊天的,有埋頭背誦英文單詞的,最後排還有嘻嘻哈哈小打小鬧的。

黎曉站在人群裏,她的個子在北方女孩中不顯出挑,但模樣是一等一的好。她昂着下巴,優越的脖頸線條使得她好似一只美麗的天鵝。

幾個外班的學生竊竊私語着:“原來她就是黎曉啊……好漂亮。”

黎曉則神游天外,校長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沒幾句往心裏去。

這時,周圍的噪音忽然消失了,有人小聲提醒:“紀檢委員來了。”

突來的寂靜讓黎曉回過神,只見幾個戴着紅袖章的男生從不遠處健步走來,為首的便是季扶傾。

他們走到旗臺下方,一字排開,果然沒人敢開小差了——不得不說,紀檢委員在學生群體中還是擁有一定的權威的。

黎曉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校長演講結束,操場上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她也跟着人群鼓掌。

Advertisement

本以為升旗儀式到此結束,誰知還有後續流程:“下面有請政教處王主任講話。”

王主任踱步上臺,手裏拿着事先準備好的稿件,開門見山地說:“下面宣讀幾項處理決定。”

此話一出,人群一陣騷動,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黎曉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意識到危機的。

不會吧不會吧?該不會要處理她吧?

分也扣了,檢讨也寫了,家長也請了,怎麽還不放過她?

“高二(3)班陳子俊,晚自習期間潛入通用樓化學實驗室,一次性盜取30次實驗量的鈉,引發男廁所爆炸,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經決議,予以留校察看處分。”

操場上瞬間哄堂大笑,黎曉想笑,可是她笑不出來,她很怕下一個就念到她的名字。

她身後的薛南枝笑得眼淚都冒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王主任語氣嚴肅:“笑什麽?很好笑嗎?安靜!”

薛南枝憋了兩秒鐘,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不起,真的好好笑。”

王主任繼續念:“高二(8)班嚴起梁,信息技術課上攻入并鎖定教師電腦,播放動畫片《葫蘆兄弟》。事後認錯态度不佳,經決議,予以警告處分。”

操場上再次笑成一團,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黎曉:“……”

學校裏到底都是些什麽奇葩?說好的名校呢?

王主任又讀了幾個同學的名字,黎曉基本不認識,除了某個曾經想追求她的學長——上英語課和同桌打撲克牌被王主任抓了個正着,玩的還是小貓釣魚這種弱智游戲。

原來他竟是這種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還好當初沒答應他。

眼見着王主任的稿子要念完了,黎曉懸着的一顆心慢慢放了下來。

看來,相較于這些人,她犯的錯只是毛毛雨而已。

一頁紙讀到底,王主任開始總結陳詞:“不論強調多少次,總有個別同學蔑視校紀校規,不把紀律放在心裏。不正校風,何來優良學風?希望在場的各位同學回去之後把新校規好好讀一讀,時常溫習,引以為戒。”

黎曉給王主任海豹式鼓掌。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耀着大地,感謝……

“哎,等等,”王主任忽然把紙翻了過來,“還漏了一個。”

黎曉:“?”

“高一(6)班黎曉。”被王主任讀出名字的時候,黎曉的腦子“嗡”地響了一聲,鼓掌的手尴尬地懸在半空。

“觸犯多條校規,予以通報批評處理。”王主任飛速念完,不給她任何反應餘地。

周圍同學的目光瞬間聚集在她身上,有本班的也有外班的。

“居然有好幾條?”

“她犯什麽校規了?”

“長得那麽漂亮,該不會是談戀愛吧?”

“哇,跟誰呀?怎麽只通報她一個?”

“誰知道啊。”

這些人指指點點地議論着,仿佛她是什麽萬惡不赦的罪人一樣。

黎曉如芒在背,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呢!

不就是“遲到、打耳洞、染發燙發、不戴校牌”麽?這能有上面那些奇葩情節嚴重嗎?

薛南枝驚訝地問:“黎曉,你幹什麽了?”

黎曉低着頭,哼唧一句:“沒幹什麽。”

薛南枝不好意思追問,拍拍她的肩,讓她節哀:“通報批評不是什麽大事,沒幾個人會記得的。”

晨會散場,黎曉在憧憧人影中瞧見季扶傾。

他仍身姿挺拔地站在旗臺下,頭頂飄着紅旗。他漠然睥睨着操場上退卻的人潮,臉上不帶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好似這一切紛紛擾擾都與他無關。

黎曉默默捏緊拳頭。

一切都是拜他所賜,就為了競選個破學生會會長,害得她身敗名裂萬人唾棄淪為笑柄!

她才不要當季扶傾成功路上的墊腳石,要當就當他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季扶傾,你給我等着!!!

>>>

黎曉氣得午飯時間都沒去食堂,一人趴在課桌上郁悶,她這段時間都不想暴露在公共視野裏。

太氣了,她恨不得拿根麻繩吊死在季扶傾班級門口。

【黎曉:本人已死有事燒紙.jpg】

【談胤雪:我的曉乖乖,你怎麽了?】

【黎曉:早上升旗儀式,我被通報批評,全校性社死。】

【談胤雪:……】

【黎曉:我上輩子是掘了季扶傾家祖墳麽?他憑什麽這麽針對我?寫檢讨請家長外加通報批評,我不要面子的啊?】

【談胤雪:呃,這個事也不能全怪別人吧……】

【黎曉:嗯?你說什麽?】

談胤雪立刻撤回了上一條回複。

【談胤雪:我是說,都是他的錯!!!】

【黎曉:此仇不報非君子。】

【談胤雪:你打算怎麽報?】

【黎曉:有句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人無完人,他搞了兩百多條校規,我不信他一條都不會犯。】

【談胤雪:你想去抓紀檢委員違反校規?難度有點大啊。】

【黎曉:他要是不違反,想辦法讓他違反不就好了?】

【談胤雪:你還想釣魚執法?】

【黎曉:他要是行得正坐得端,還怕釣魚執法嗎?】

【談胤雪:要我說,這事過去就過去了。很多時候人就跟金魚一樣,記性只有七秒鐘。等到明天,大家估計就把你這事忘記了。】

【黎曉:哪怕所有人都忘了,我也忘不了!這份恥辱,刻煙吸肺。】

【談胤雪:你消消氣。不要沖動,沖動是魔鬼。】

黎曉覺得談胤雪說得有道理,不能沖動。

拉季扶傾下水這種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她一定要制定缜密的作戰計劃,确保萬無一失。

等他哪天喜提“寫檢讨請家長通報批評”大禮包,就是她大仇得報之日。

黎曉花了一個中午研究《C大附中校規(新編)》,枯燥的條律看得她昏昏欲睡。

只可惜,她還沒個頭緒,新的麻煩就出現了。

今天剛好輪到黎曉值日,放學之後她要留下來打掃教室衛生。等教室收拾幹淨,學校裏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她背上書包,出了教室,到了一樓,發現布告欄那裏好像有新的文件,就繞過去看了一眼。

張貼的正是她的處理決定。

黎曉:“……”

她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這個,她只知道自己丢人丢大了。

布告欄是實時更新的,要是有新的通知,舊的就會被換下來。按理說,并沒有人監督。

她左右看了看,正想把這張通告偷偷撕下來,就瞧見拐角處走來兩個人——是政教處王主任和季扶傾。

黎曉蠢蠢欲動的小手立刻縮了回去,她假裝沒看見他倆,正欲開溜,誰知王主任叫住她:“那個誰,你站那兒幹嘛呢?”

黎曉:“……”

真是倒黴他媽給倒黴開門——倒黴到家了。

王主任走過來,教訓道:“放學不回家,在校園裏四處游蕩,像話嗎?”

黎曉垂着頭,小聲說:“我面壁思過呢。”

王主任這才注意到布告欄上的處理決定。

“面壁思過?”他語帶懷疑。

黎曉心想,你愛信不信,反正我也是騙你的。

王主任繞着黎曉走了一圈,打量着她:“那你的頭發怎麽還是這個顏色?被通報批評還沒長記性?”

黎曉:“最近沒空去理發店。”

王主任言之鑿鑿:“我看你是不想去。”

黎曉擡起眼睛,撞上季扶傾無動于衷的眼神。

他就站在王主任旁邊,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冷眼旁觀她挨訓。

王主任:“限你這周之內把頭發染好。”

黎曉“哦”了一聲,王主任又說:“季扶傾,你負責監督她。”

季扶傾顯然沒料到王主任會下這種命令,頓了一秒,這才應道:“是。”

交代完畢,王主任邁步離開,走廊裏只剩下黎曉和季扶傾兩個人。

黎曉轉身就要走,季扶傾卻突然伸出一條胳膊擋住她的去路——跟上次在學校門口攔她一模一樣。

黎曉睨他一眼,問:“你要幹什麽?”

季扶傾說:“去理發店把頭發染了。”

“不巧,我今天沒空。”黎曉當然不理他,她想推開他的胳膊,誰知他力氣大得驚人,竟紋絲不動。

“你今天不去,明天也會找新的借口推脫。”季扶傾好像很了解她的脾性,“拖久了,對你對我都不好。”

黎曉從他這話裏咂摸出些意思來。

如果她在規定的時間內不把頭發染回來,王主任到時候除了會罵她,興許還會數落季扶傾一頓。

思及至此,黎曉得意地靠上瓷磚,說:“我偏不去,你能把我怎麽樣?該不會要打我吧?好可怕啊你,打人可是違紀的。”

語調慵懶且不正經,目光還帶着幾許玩味。

季扶傾盯着她看了幾秒鐘,眼神漸冷。

緊接着……

“哎哎哎,季扶傾你幹什麽?放開我!!你再這樣我叫人了啊!!!”

>>>

街角理發店的霓虹在涼霧裏散着氤氲的光亮,三色柱不知疲倦地旋轉着招徕顧客。

工作日,生意冷清,門可羅雀。前臺小妹一邊用手機追着劇,一邊和新來的學徒打情罵趣。

“呼啦——”

一陣冷風吹來,玻璃門被推開,來了一男一女——背着書包,穿着紅白相間的校服,一看就是C大附中的學生。

男生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女生小步跟在他後頭。

前臺小妹連忙把劇暫停,只聽那男生說:“幫她染個頭發。”

前臺小妹笑臉相迎:“您先到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去幫您叫發型老師。”

說罷,又手忙腳亂地送來水果、飲料和最新的時尚雜志。

黎曉坐在皮質沙發上,和季扶傾隔開一個身位。

理發店的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染發藥水的味道。音響裏正播放着什麽歌,可惜吹風機的聲音太大,聽不清。

既來之,則安之。

黎曉不慌不忙地吃着西瓜,還貼心地給季扶傾叉了一塊。她眨了一下眼,一雙桃花眼裏像是有抽不盡的情絲。

純中帶欲,有種獨特的風情。

他垂下視線,冷瞥着她,看她的眼神跟看電視裏給纣王喂葡萄的妲己沒兩樣。

不屑又淡漠。

這時,來了一個自稱藝術總監的托尼老師,問:“你們倆,誰要染發?”

總監不愧是總監,挑染的紅發看上去是比學徒五顏六色的發型更有高級感。

黎曉舉了一下手,卻忘記手裏還有一塊西瓜,模樣很逗。

她把西瓜放回水晶托盤,跟着托尼老師去她的座位。

“這發色不是挺好看的麽?奶茶栗棕,今年最流行的顏色。”托尼老師松開她的馬尾,柔順的發絲滑落至肩頭,泛着綢緞一般的色澤。

“我也覺得挺好看的,可是……”黎曉看着鏡子裏季扶傾的身影,小聲說,“他不喜歡我染這個顏色。”

不知是刻意還是真情流露,她的語氣裏帶着一點兒小女生的嬌羞,聽上去像極了甜蜜的抱怨。

托尼老師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游移片刻,立刻明白了——原來是學生小情侶啊。

黎曉垂眸斂睫,嗓音軟軟糯糯:“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啦……”

“我懂我懂。”托尼老師看破不說破。

此地無銀三百兩,誰不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這點兒小心思瞞得住誰呀。

托尼老師為她梳着發,然後用尖尾梳挑起一縷發絲,說:“小美女,你這頭發染了沒多久吧?”

“寒假剛染的。”

“這還不到一個月吧?”托尼老師教育道,“頭發不能經常燙染,損壞之後很難修複。你現在年輕還看不出來,等年紀再大一些,掉發脫發的毛病就全來了。”

“你看看那邊……”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正在剪頭發的中年婦女,故意壓低音量,“上個月剛去醫院做的植發手術,聽說花了好幾萬呢。”

黎曉一聽,陡然心驚。事關美貌,确實是一個非常嚴肅且沉重的話題。

她正想着該如何同季扶傾講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托尼老師又說:“你也不用太擔心。只要定期對頭發和頭皮進行護理,就能有效避免掉發和脫發。我們店就有這項服務,現在辦卡有優惠,沖五千送六千,要不要考慮一下?”

黎曉:“……”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

她對托尼老師露出一個招牌微笑,說:“謝謝,暫時不需要。能讓我先看看顏色麽?”

托尼老師拿來一本色卡小冊子,仍舊不死心地安利着理發店的護發養發套餐。

黎曉就當沒聽見,專心浏覽着小冊子。翻到某一頁,青蔥似的食指在其中一個色卡上點了點,說:“就這個顏色吧。”

托尼老師俯下身一瞧,有些猶豫:“你确定?這個顏色……”

黎曉天真地問:“這個顏色不好看嗎?”

托尼老師“啧”了一聲,鄭重其事道:“要不還是讓他看一下吧。萬一他還是不喜歡,你不是又得重新染嗎?”

他指的是季扶傾。

黎曉看向鏡子裏的季扶傾,他在沙發上坐了有一陣子了。

前臺送來的時尚雜志原封不動地躺在茶幾上,而他手邊是一本攤開的英語聽力練習冊。

季扶傾低垂着頭,燈光從斜上方打下來,在挺拔的鼻梁一側落下清晰可見的陰影。

他戴着無線降噪耳機,隔絕理發店的噪音。指間夾了一支黑色水筆,在做聽力——還真是勤奮好學。

黎曉嘴邊漾開一絲笑意,說:“那你幫我去問問他。”

托尼老師得令,拿着小冊子走過去,手指敲了敲茶幾。

季扶傾摘下左側的無線耳機,問:“什麽事?”

“她想染這個顏色……”托尼老師指給他看。

季扶傾偏過頭,掃了一眼。

不出所料,眉頭擰了起來。

托尼老師可太懂男人了,他說:“這個發色叫亞麻茶青。好看是好看,就看你能不能接受……”

畢竟,希望女朋友把頭發染成綠色的男生可不多見。

季扶傾的目光順勢移到黎曉身上。

她側對他坐着,明晃晃的燈光照射下,她的皮膚白到近乎不真實。披散的長發遮住半邊臉,依稀能瞧見精致的鼻尖。

這時,黎曉扭過頭,沖他笑了一下。

淺淺的酒窩浮現,眼睛裏像是有一汪清悠悠的水在晃動。

她在捉弄他。

季扶傾把小冊子合上,站起身,走過去。

黎曉擡起眼睫,直勾勾地瞧着他。

他用異常淡定的口吻陳述道:“根據規定,學生不得将頭發染成黑色以外的其他顏色,不得燙發,不得——”

黎曉打斷他的話:“不得留奇異發型,違者扣三分。”

老天爺,拜他所賜,她都能把這條校規倒背如流了。

季扶傾冷嘲道:“你知道就好。”

黎曉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句:“……無聊。”

托尼老師上前打圓場:“我剛剛就想說,學生不适合染這種顏色,還是自然一些的發色比較好。”

季扶傾說:“染成黑色就行。”

托尼老師:“黑色分好多種,你想要哪種?”

季扶傾:“什麽?”

托尼老師把小冊子打開,指給他看:“你看,有黑茶色、黑藍色、黑紫色、黑灰色……”

季扶傾:“……”

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五彩斑斓的黑。

季扶傾問:“沒有純黑色嗎?”

托尼老師:“有啊,但是現在染純黑色的人很少。這個顏色太死板,顯老氣,染了之後看起來像老了十歲。你确定要讓你女朋友染成純黑色?”

話音未落,季扶傾眸光一沉,一字一頓道:“女朋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