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Ⅶ 算什麽男人
Chapter Ⅶ
隔壁位置上呼啦作響的吹風機突然停了,耳邊只剩下理發店循環播放的情歌。
深情的男嗓唱着歌詞:“原來路窄/又相愛/又說散/原來相愛相殺真存在……”
季扶傾看向黎曉,她眨巴着眼睛,卷翹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她小聲埋怨道:“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他女朋友了?”
語氣無辜至極,好像當他女朋友是一件很委屈的事。
托尼老師看了看黎曉,又看了看季扶傾,後知後覺地有所領悟。
于是拍了拍季扶傾的肩膀,給他加油打氣:“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季扶傾:“……”
季扶傾:“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托尼老師露出歷經滄桑的高深表情,說:“你們倆還挺有默契。”
連對外的話術都一模一樣,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誰見了不說一句好配!
托尼老師沒有糾結這個問題,畢竟做生意才是首要的。
他問季扶傾:“怎麽樣?顏色挑好了沒有?選哪個?”
這一堆亂七八糟的黑色,不僅讓人懷疑自己患有色弱症,還讓人犯了選擇困難症。
叫一個男生做這種選擇,真是為難他。
黎曉招了招手:“還是我來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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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小冊子拿過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可算相中了一個不錯的顏色。
黎曉指着色卡,“喏,就這個。”
她拉長語調,讀出它的名字:“黑—茶—棕—灰—色。”
花一份錢占四種顏色的便宜,不虧。
托尼老師投來贊賞的目光,說:“這個顏色好,自然,還顯白,不會被學校老師說。”
他把小冊子拿過去問季扶傾:“你看看這個顏色怎麽樣?滿不滿意?”
季扶傾掃了一眼。
名字花裏胡哨的,顏色倒是正經顏色,乍一看和黑色沒兩樣。
他點頭默許。
發色問題解決後,季扶傾回到沙發坐下,戴上無線耳機繼續練習英語聽力。
後面的事,與他無關。
對于托尼老師而言,選完顏色,後面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他拿來一份名目繁多的染發價目表,對黎曉說:“你看看要用什麽套餐?辦卡的話,套餐能打五到八折,相當于是折上折,這次用不完下次還能繼續用。”
黎曉非常佩服托尼老師的敬業精神,三句話不離辦卡,他的老板應該很感動吧。
托尼老師給黎曉介紹各種藥水和染色劑的作用,理發店喜歡把某些收費項目吹得神乎其神,但有時候你不得不信它的邪。
黎曉向來不吝于花錢維護美貌,頭發這麽重要的地方,她要的規格和待遇必然得是最好的。
托尼老師把她點的項目加總,粗粗一算,需要三千多元。他見黎曉還是學生,向她再三确認:“小美女,這個價格沒問題吧?”
黎曉扶着軟椅,自信點頭,說:“沒問題。”
“得咧,”托尼老師伸手招來一個學徒,吩咐道,“你帶她先去那邊洗頭。”
時間悄然流逝,窗外的天漸漸黑了。
洗頭,剪發,吹發,上染色劑……這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季扶傾瞥着手表,神色稍顯不耐煩。他問:“還需要多久?”
“等女孩子要有耐心,這才剛上完顏色,還得一兩個小時呢。”托尼老師反問,“你今天作業都寫完了嗎?”
季扶傾:“……”
這句話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可偏偏他真是一個要寫作業的高中生,所以無法反駁。
黎曉頂着一頭泡沫,慢悠悠地說:“要不你就回去吧。反正顏色也染上了,我總不可能再出搞什麽奇異發型吧?”
在她說這句話之前,季扶傾是真有打算先走的。可她這麽一說,他又坐住了——眼神裏寫滿了對她的不信任。
黎曉無所謂地哼笑一聲,低頭刷手機。
今晚作業肯定是來不及寫了,該找哪個冤大頭借來參考參考呢?一想到今天剛被全校通報批評,她又有點兒拉不下臉開口管別人借作業。
都怪季扶傾,害她這般慘。
黎曉正腹诽着,有手機鈴聲響了。
她循聲望去,季扶傾擱在茶幾上的手機在振動。
他放下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微蹙——貌似不是很想接這個電話。
遲疑幾秒,還是接通了:“喂,媽。”
黎曉想到上次在C大附中校門口遇見的那輛黑色汽車,裏面坐着一個中年女人。
她應該就是季扶傾的媽媽。
“忙完了。”
“學生會臨時開會。”
“我知道。”
“不用來接,我等會兒自己回家。”
“嗯,先挂了。”
頗為敷衍的口吻。
季扶傾挂了電話,把手機擱回原處。
黎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原來你也會對家長撒謊啊。”
明明人在理發店,卻騙他媽媽說在學生會開會。
季扶傾摘下一只耳機,不以為意地說:“根據心理學研究,人類每天平均說謊二十五次。”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外星人,撒點兒無關緊要的小謊避免某些麻煩乃人之常情。
黎曉回想片刻,對這個數字存疑:“二十五次?我不信。”
“你不信很正常,”季扶傾在草稿紙上畫着受力分析圖,淡淡說道,“你每天說的謊肯定不止這個數。”
“哪兒有?”黎曉楚楚可憐地望着他,“至少人家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話。”
季扶傾看都沒看她,游刃有餘地做着題,慢條斯理地說:“加一。”
“加一是什麽意思?”黎曉異想天開地說,“難道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也都是真心話?”
季扶傾聞言,低嗤一聲,直言不諱:“說謊次數,加一。”
黎曉:“……”
啧,他的理解倒也沒錯,她剛剛的确又撒謊了。
黎曉不再理會他,繼續在微信上找人借今天的作業。
她借作業很有技巧和經驗,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逮着一只羊拼命薅。
她通常會以參考的名義找甲借數學作業,找乙借物理作業,再找丙借化學作業,以此類推。
東拼西湊,不至于給某個單獨的同學留下“所有作業都靠抄”的壞印象,有利于可持續性發展。
等作業都借到手,正好也可以去洗頭發了。
托尼老師為黎曉打理染後的秀發。
他打量着鏡子裏的黎曉,像是在看一件精妙絕倫的藝術品,驕傲之情溢于言表:“看看這頭發,完美。”
亮麗柔韌的發絲被吹得格外蓬松,輕飄飄的,感受不到重量。托尼老師替她摘下理發圍布,說:“大功告成。”
黎曉對着鏡子端詳一番,甚是滿意地從軟椅上下來,走到季扶傾身旁,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說:“可以走了。”
季扶傾擡高視線的那一瞬,神色微怔。
眼前的黎曉,很難和一周前肇事逃逸的那個女生聯系起來——烏發黑瞳,唇紅齒白。臉還是那張臉,整個人的氣質卻變得溫婉恬淡。
仿佛三月江南的一場小雨,淅淅瀝瀝地落在淺灣裏。
季扶傾不禁回憶起那個清晨。
黎曉像只兔子一樣從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找了其他兩個當值的紀檢委員商量對策——就是後來陪他一起挨個班級去搜人的胖子和瘦子。
胖子問:“部長,那個女生有什麽特征?”
季扶傾:“穿校服,紮馬尾,頭發顏色像金色。”
瘦子說:“就這?我能給你找出一百個來。沒有更多細節嗎?”
季扶傾:“有劉海。”
瘦子說:“名單削減一半,五十個。還有沒有別的特征?跟其他女生不一樣的。”
季扶傾沉吟稍許,說:“……皮膚白。”
瘦子道:“皮膚白的女生也很多啊,我們班都有一堆。”
不,她特別白。
整個人像是雪雕玉琢的娃娃。
這話,季扶傾沒有說出口。
胖子說:“哎呀,這上哪兒排查去?部長,你記住她臉長什麽樣了嗎?”
季扶傾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她确實長了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
胖子一拍掌,說:“這不就有了嘛!全校一共就那麽幾個班,挨個搜也搜出來了。”
于是就有了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
季扶傾的回憶到此結束。
他将書本和作業收進書包,跟黎曉來到前臺。前臺小妹打着單子,說:“總共消費3288元,這邊掃碼,微信或者支/付/寶都可以。”
黎曉低頭看手機,像是沒聽見。
剛做好的頭發閃着黑珍珠一般柔潤的色澤,發梢在肩上輕掃。
前臺小妹想着快點結束好繼續追劇,誰料過了半分鐘,竟無人支付。她指了指掃碼器,再度提醒:“這邊掃碼支付。”
季扶傾面無表情地碰了一下黎曉的胳膊,說:“付錢。”
黎曉擡起頭,烏黑的眼睛忽閃忽閃,疑惑地問道:“怎麽是我付錢?”
季扶傾:“……”
季扶傾:“是你染發。”
黎曉振振有詞地說:“我又不想染,是你非要讓我來染的,應該是你付錢。”
前臺小妹聽了這話,放下掃碼器,嗓音拔高了幾度:“诶?你倆到底誰付錢啊?”
“他,”黎曉指着季扶傾,“我沒錢。”
季扶傾斂目低眉,靜靜地看她。
濃墨般的眼底倒映着黎曉看似乖巧的臉——鬼知道她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托尼老師察覺事态不對勁,湊了過來,問:“怎麽回事?”
前臺小妹抱怨:“他們不給錢。”
“不給錢?”托尼老師聽了想捋袖子,“不給錢來做什麽頭發?這是理發店,不是福利院!”
黎曉立刻可憐兮兮地說:“對不起啊。我之前就跟他說過我沒錢染頭發,他非要帶我來染。我以為他會付錢的,誰知道……”
她一邊賣着慘一邊用幽怨的小眼神瞅着季扶傾,順手把禍水引到他身上。
托尼老師來火了,猛地一拍收銀臺的櫃子,替黎曉主持公道:“你看看你,沒有一點擔當!帶人家女孩子來染發,竟然還指望人家女孩子掏錢!兄弟,Be A Man(做個男人吧)!”
黎曉像是生怕托尼老師不夠來火,繼續煽風點火:“你不要說他,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聽他的話,不跟他過來就好了。”
托尼老師果然更生氣了:“這種事情怎麽能怪到你身上?是他做得不對!這種人啊,千萬不能跟他處朋友。會吃虧的,知道嗎?”
黎曉懵懂地點點頭,又說:“這樣吧,我家裏有現金。我把他押在這兒,我回家拿錢。我家離這兒不遠的,我很快就回來。”
托尼老師:“……”
有人騙吃騙喝,有人騙財騙色。
白嫖理發還真是頭一次見,活見鬼。
黎曉看出托尼老師的疑惑,補充說道:“他人被扣在這兒,我不會跑單的。畢竟我跟他……”
她眼睫微顫,萬般不舍地看着季扶傾。
而季扶傾,全程冷着一張臉,昂着下巴,姿态高傲得很。
托尼老師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既不忍心讓這麽漂亮的女孩子難堪,又擔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可恨眼前這男生是個悶葫蘆,半天一句話沒有。于是托尼老師逼着季扶傾表态:“你好意思讓人家一個女孩子跑前跑後啊?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終于,季扶傾冷笑了一聲。
他似乎看破了黎曉的套路,拿起手機,出示二維碼,對前臺說:“我付。”
黎曉嘴唇微張,難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詢問道:“你真要付錢啊?”
季扶傾眉梢微挑,說:“不然呢?等着人家把我扣在這兒?”
黎曉小聲提醒:“3288呢。”
他并不理她,執意付錢。前臺剛要掃碼,黎曉眼疾手快地把他的二維碼捂上。
季扶傾偏過頭,清冷的眼眸裏沒有一絲絲溫度。
他略帶嘲意,不溫不火地說:“怎麽?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