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苦掙
他把兩臂枕到腦後,做了個閑适的姿态,道:“我也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人,你不習慣,我也不強求。我可以退一步,如果你自己過來,乖乖地躺到我身邊,今晚我就不碰你,怎樣?”
這個提議似乎極是體恤憐憫,好像他今晚不碰他是多麽大的慈悲與恩惠,沈青岚的心裏屈辱萬分。
“怎麽,你難道還是希望我碰你的?你在等着我去抱你?”床上的人挑起一邊眉眼,故作意外地問道。
沈青岚面色一變,一咬牙,快步走向床邊。
卓天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面上的神情是滿意到得意。
沈青岚頂着他肆無忌憚的眼神,脫了外衫中衣長褲,從床尾上床,進到床裏。卓天屹兩條長腿蓋着被子大搖大擺地占了外側的一半床位,他只能側着身體從他腳後的小塊空處一點點挪進床裏,跪在床上,擺好枕頭,再扯開自己的被子坐進去。
過程中卓天屹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情傲然中帶着戲谑,好似虎狼正在悠然自得地欣賞無法反抗的小動物在自己爪子底下,為了施舍予它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恩惠疲于奔命的樣子。
沈青岚很想做得坦然一點自在一些,可在這樣的環境裏,在卓天屹那樣的眼神下,他實在做不到。身體是緊張局促的,心情,更是複雜無比,已經無法用單純的恥辱或者憤恨、厭惡、恐懼來形容。
他坐在床上,低頭将被子整好,眼角的餘光裏,身邊那人還在直勾勾地看過來,讓他心裏更是一陣一陣地難以忍受,手腳都無處安放了似地不自在。
沈青岚揚手将頭上的簪子拔下,長發披散下來的瞬間,突然感覺到身後的人左手動了動,他吓了一跳,猛然回頭望向卓天屹。
卓天屹瞧着那雙滿是戒備的眼睛,心安理得地把玩着沈青岚的一縷長發,“怎麽,吓到你了?”
沈青岚抽回他手裏的頭發,蓋着被子往裏挪了挪。
卓天屹收回手,“放心,我卓天屹說話算話,說了今晚不碰你就一定不碰你。不過……,”他拉長聲音,側頭看了沈青岚凝神戒懼的表情一眼,“我不可能一直當柳下惠,放你天天躺在我身邊而不碰你一根手指頭,你得盡快習慣我才行。”
沈青岚不吭聲,鑽進被子迅速躺下,側身朝裏。
卓天屹看着他緊張僵硬的背影,輕輕一笑,俯身過去,左手肘撐在他臉邊,右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別害怕,下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再疼……。”
這話說得暧昧又體貼,與之前的話語氣大相庭徑,沈青岚被他一硬一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弄得身心俱疲,将被子拉到臉邊,閉上眼睛,再不敢回頭。
卓天屹低低地笑着,揚手熄了燈,放下紗帳,心滿意足地躺下。
他不急,反正肉已經放進鍋裏,灑上油鹽醬醋小火烤着慢慢煸炒才會入味,何必次次生吞活剝弄得鮮血淋漓難看得緊?
他要的是人心,可不光是一個軀體。
察覺到身後的人終于消停地躺下睡覺,沈青岚才放松了身體,這整整一天的折磨終于結束了。
手摸到枕下那塊玉佩,體驗到那熟悉的觸感,在油鍋裏滾了一天的心才終于放松下來。面上癢癢的,手一擦,才發現竟然是滿手的淚。
師兄,師兄……
他不想哭,眼淚卻停不住,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放松地面對自己。可惜,睡在虎狼邊上,就算是流淚,也是壓抑的。
第二天,依舊被卓天屹拖起床。有了前車之鑒,沈青岚再不敢跟他硬擰,只是沉默地順從着,甚至卓天屹讓他遞外衣、腰帶什麽的,他也照做了,讓卓天屹很是欣慰了一把,臨走的時候還攬着他的肩,說了幾句“體己話”。
他一走,沈青岚才真正放松下來,卻是疲累無比。
“公子,”卓信從屋外小跑到他跟前,“少爺走了?”
沈青岚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來,在卓信憂心的目光下,他也不想再掩飾自己,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身心俱疲。
卓信低着頭,想了半天,才嗫嚅道:“公子,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能不能說……”
沈青岚苦笑,這個原本樂天的半大孩子竟然也學會欲言又止了,“說吧,跟我有什麽不能說的?”
“那我說錯了你別生氣啊,”卓信看他點了頭,才小心翼翼道:“公子,你能不能……順着點少爺?”
沈青岚有些愕然,想說自己現在難道還不夠順從低頭嗎,轉頭看到卓信滿是真心實意的擔憂的臉,心頭一軟,把話又咽了回去。
卓信受了他這一眼的鼓勵,接着道:“少爺這個人,吃軟不吃硬,擰起來,老爺夫人都拿他沒辦法……只要順着他,他也不會為難……從前那個江墨洇,什麽事都順着,少爺給他什麽,他都說好,所以少爺那時候是很疼他的……”
“卓信……”沈青岚搖着頭,卻又不知道怎麽說才能讓卓信明白并不是他想的那麽簡單。
卓信看他的樣子,以為自己說錯了,忙道:“公子,我什麽都不懂,只是随便說說,你要覺得不對,就別往心裏去。”看沈青岚點着頭,眼睛有些紅,又關心地道:“反正,你現在,也哪都去不了了,不如……不如安心待在少爺身邊,順着他,他一定也會疼你的……”
“卓信,”沈青岚忍不住打斷他,眼睛發酸,心頭苦澀,搖搖手,“謝謝你,我知道了。幫我去泡杯茶來好嗎?”
卓信應了一聲,飛快地跑了出去。
沈青岚起身,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內室,在床頭的圓凳上坐下來,從床褥底下找出那張羊皮書,翻開的時候眼前蒙上了汽霧。
這薄薄軟軟的一小片,從十一年前帶在他身上開始,就承載着他對未來的無限美好願望,遇到孟懷淵之後,這願望更是有了具體的對象,可是如今,卻是到了連看一眼都不忍心的地步。
他把羊皮卷貼在臉上,閉上眼睛。
卓信适才提到江墨洇,又勾起了他對于落影山莊門外那一幕的回憶。
江墨洇對着孟懷淵綻出的那個笑容,之前沒細想或者只是不願去細想而已,事實上,那些暗藏在眉梢眼角的似有若無的東西,他怎麽可能看不到看不出?
那分明就是他自己過去也常會在想到孟懷淵的時候流露出來的情緒和心意。
而孟懷淵背對着他,他看不見孟懷淵的臉,看不見孟懷淵的表情,他只看到對面江墨洇的笑,和他被孟懷淵牽着的手。
那晚卓天屹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心好像被狠狠刺了幾刀,再緊緊勒上細細的絲線,最後被扔進冰水裏一樣,一抽一抽糾結緊迫的疼着,持續不斷,想喊都喊不出來。
他張着嘴,把臉埋進臂彎裏,喉嚨裏發不出聲音,眼睛熱熱的,卻不能痛快流出眼淚。
心好像被生生扯成了兩半,一半站在孟懷淵那邊,苦口婆心地勸着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孟懷淵為了孟家;另一半站在自己這邊,面對的是只有他一個人面對的死都擺脫不了的無比無奈的現實。
卓天屹說得對,他是心有不甘,他不能忍受自己苦苦承受着這所有的折磨,卻任由另一個人舒心暢快地笑着陪在孟懷淵身邊,享受着本該是他的關懷愛護的現實。
江墨洇!
沈青岚咬着袖子含糊地喊出這個名字,此時才發現,他的心裏是如此深刻地恨着這個只不過見過一兩面的人。
如果在青州城外的小旅店他能夠跟着卓天屹回來卓家,那麽他也早就回到孟家,皆大歡喜,又怎麽會有後來和現在?
明明是江墨洇移情別戀的錯,如今卻讓他來承擔這痛苦無奈的懲罰和後果,憑什麽?!
可這樣想的同時,江墨洇那天與卓天屹在青州小旅店的談話又在耳邊響起,“難道,你要将你,和你身後整個卓家,都毀在我身上嗎?”
這句話在耳邊蕩起層層回響,一遍一遍,袅袅不絕,最後,還是變成了那句“沈青岚,難道你要将他,和他身後整個孟家,都毀在你身上嗎?!”
沈青岚蒙住了耳朵,只是這句話依舊在心裏回繞盤旋,揮之不去。
也許江墨洇也是對的,就算他移情別戀在先,可他同時也保住了卓家的臉面和名聲,如果那天自己在落影山莊門口不管不顧地去到孟懷淵面前,那麽,自己是得償所願了,孟懷淵呢,豈不是陷他于不仁不義之地,讓他和孟家怎麽面對整個武林的攸攸衆口?
不,他不能那麽自私。
可是,這明明不是自己的錯,為什麽自己要在這裏苦苦承受這種折磨?
剛剛從冰水裏撈出來的心剎那又被扔進滾油鍋裏,煎熬得不成樣子。沈青岚難以忍受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床上大紅的緞被,和那兩個并排而放的鴛鴦枕。
剎那間,那晚的混亂與痛楚又回到腦海裏。
就是在這裏,他被逼迫着趴成那屈辱不堪的姿勢,扣着腰身被一次次地刺穿,被那些污濁的東西弄髒。雖然他不是女人,可是他跟很多女人一樣,曾經想象過無數次,甚至想象到具體的姿勢和感受的要奉獻給孟懷淵的第一次,就那樣被無情殘酷地奪去了。
怎麽都洗不淨去不掉的痕跡,怎麽都無法忘記的回憶!
卓天屹!
是的,都是他,都是這個人,明明是他有不甘,是他要報複,卻拿自己當工具,還用那些下流肮髒的手段步步緊逼,仿佛那晚以後,他就真成了自己什麽人有什麽權力一樣,無恥到極點!
而自己卻真的無法反抗無法擺脫,這種席卷整個身心的無力感無助感讓他幾欲發狂。
沈青岚看着那床上的被褥枕頭,心裏驀然間升騰起一股難以遏止的憤恨,瞬間點燃了他的整個心智。
他伸手揪住那個枕頭,狠狠地撕扯着,像要把枕在上面的那個人撕碎一樣的用力。還有那大紅色的絲被,那上面浸透的都是他的血,處子之血!
沈青岚把那床被子一把拎過來,放在手中用力撕扯,撕不動,就用手摳,用牙咬,用腳踩。
他恨,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眼睛滴血,恨得想要毀滅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卓總把沈蜜欺負到躲進被子裏偷偷哭,真是太惡劣了!無可奈何的沈蜜面對卓總的無恥,只好無理取鬧了……
PS:寫這段的時候作者也很感慨。初戀的時候,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完美的戀人,為了愛人能夠犧牲付出所有。可事實上,只有愛了才知道,為愛犧牲和付出有多麽不容易。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像《海的女兒》中的人魚公主一樣,救了王子,卻要眼看着他跟別人幸福快樂,犧牲掉自己。即便是人魚公主,也經歷了無數痛苦掙紮。某種意義上說,愛與恨是雙生的,當完全為了別人的需要付出愛的時候,自己的需要必然得不到滿足,那麽恨也就應運而生了。王子是用來愛的,不能恨;那個女人呢,是被王子愛上的,恨她不如恨王子,所以也不能恨,那麽恨誰呢?只能恨逼得自己在太陽升起前變成泡沫的那個咒語了。(好吧,卓總中槍,沈小蜜的恨終于找到目标了。)
但事實上,只要平心靜氣用心看,就會發現,這種逼迫人變成泡沫的咒語幾乎是必然存在的,因為現實生活中,總會有那麽一些逼得人不得不面對與改變的人事物存在。而接受這些人事物存在的過程,就是成長。
有恨,在于有不甘,在于還沒有成長成熟。而成長的痛,就像小人魚把魚尾變成雙腿那樣在刀尖上跳舞的痛楚,誰都無法避免。
沈小蜜的成長之路任重道遠,當然,卓總裁也一樣。兩個人本質上是相似的,一樣的執著、倔強。這兩個人的相遇,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針尖對麥芒,“惡人自有惡人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