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府
恰逢初夏,蟬鳴清脆,樹葉繁茂,處處生機勃勃。
城中開了大片的茉莉花,潔白純淨,花香濃郁綿長,沁人心脾,隔着兩條街也能聞見。
朱雀街頭,幾輛精致華貴的馬車緩緩前行,拐過街角到了東福大街。街邊茶寮書肆人聲鼎沸,好生熱鬧。
馬車裏一只素白纖細的手撩開車簾,探出一雙澄澈水潤地鹿眼,眼底蘊着淺淺柔和的光,瞧着無辜茫然。她聞着飄來的花香,深吸一口,放松些許。
“诶,秦将軍真要續弦了?是那個揚州來的?”
“可不嘛,聽說今日進府…”
溫思月聽着外頭茶寮的議論聲,趕忙放下車簾,嬌小的身子隐在昏暗的馬車內。她微颦秀眉,柔和地眼底蘊着擔憂與膽怯。
從揚州到盛京,這一路來閑話聽了不少,都是關于她母親溫宛如嫁給鎮國将軍府的事,俨然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說什麽的都有,說她有福氣的,嫁了個好人家,下半輩子吃喝不愁,等着做将軍夫人。也說她配不上,不過揚州一商戶之女,一躍成為官眷貴人,更甚者說得更難聽。
雖是這樣,可溫思月從他們的話語裏聽得出,他們羨慕嫉妒,鄙夷也不屑,不管如何,總歸是她母親的事,別人改變不了。
心裏這樣安慰自己,面上卻難掩憂色,低聲嘆息。
盡管音調低,身旁的溫宛如還是聽見,她拉過溫思月的手輕拍着,面色溫和,安慰道:“不必過于擔憂,将軍良善,是個好相與的,府中也無姬妾,只有一嫡子,想來跟将軍一樣,脾氣秉性都是好的。”
“嗯。”
溫思月應聲,垂眸思忖,那秦小将軍自小在軍營長大,定是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不似書生般溫潤,至于脾氣秉性?她抿抿嘴角,不知道。
倒是聽人說,秦小将軍長得豐神俊朗,目若朗星,不知真假。
她微微側目,拉回思緒,淺笑說道:“母親,我們能在盛京安穩過日子嗎?”
溫宛如點頭,面上隐隐透着喜悅,幸福的感覺在蔓延,“自然。”
趁着沒到将軍府,溫宛如又叮囑兩句:“月月啊,日後在将軍府行事要沉穩些,別惹出岔子來,還有,要跟小将軍好好相處,怎麽說日後都是一家人,是未來的兄長。”
“我知道了母親。”
她自然會好好跟小将軍相處,和侯府的人打好交道,不能因為她自己,斷了母親日後的幸福。
因為她,溫宛如這些年來沒少忍受屈辱和白眼,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溫宛如是揚州商戶之女,端莊秀雅,本可以嫁得如意郎君,奈何天意弄人,她遭人迫害,未出嫁便懷孕,親事也被退了。
懷着身孕的溫宛如不聽外祖父勸,執意生下了她,自此以後,處境更加艱難。雖有外祖父幫襯,可家裏兄弟日日嘲笑侮辱,外頭也閑言碎語,導致溫宛如至今未嫁人。而她,也被人叫來路不明的野種。
十幾年的嘲諷白眼受過了,如今終于覓得良人,有個家了,溫思月當然高興。
打定主意不給溫宛如添麻煩,定要在将軍府安穩度日。
她的眸光堅定,消瘦挺直的背脊透着倔強,還有絲期待。
須臾,車轱辘聲戛然而止,馬車緩緩停下,已到了鎮國将軍府。門口站了一圈人,能看出是在等她們,将軍秦萬海沒來這是知道的,早前來信說去了西郊大營,不一定趕得回來。
但是吩咐好府中的下人安頓她們。
溫思月心中忐忑,劇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她覺得,将軍府的門也不簡單。
丫鬟牽着她們下了馬車,剛站定,管事的就迎了上來。他眉目溫和,笑臉盈盈,步伐間不難看出他的急切,“夫人一路辛苦,将軍去西郊大營未歸,命老奴在此等候。”
溫宛如笑着回應,秀雅的美目擡擡,打量一眼府門,“有勞,不知如何稱呼?”
“老奴是府中管家,夫人有事盡管吩咐。”
說着擡擡手,微躬着身子,請她們進去。
她跟在溫宛如身後,進了将軍府。心中還是緊張,眸光忍不住在府內打轉。
府中布局精致,山石奇異,潺潺流水叮咚響,青石小路也顯得古樸。一路走過,還看見茉莉花和玉蘭,當真是花香四溢,想來每日看着,心情定然不錯。
溫思月收回眼,唇角彎起,顯然沒方才那麽緊張。
跟着走了片刻,管家帶她們到了芳華軒,安靜雅致的一處院子,遠遠瞧着幹淨整潔,肯定是一早準備好的。
“夫人,到了。”
溫宛如點頭道謝,随後昂起下颚瞧瞧這院子,芳華軒,是個好名字。她很滿意,而且聽管家說,這裏離将軍的院子很近,往來也方便。
她輕扯唇瓣,斂眸說道:“将軍可有說思月住哪?”
聞言,溫思月看了管家一眼,眼底從容平靜,沒有一絲期盼和急切,只是禮貌笑着。
管家颔首笑笑,回她:“将軍已吩咐好,夫人休憩片刻,這就帶姑娘過去。”
溫宛如心裏滿意,對她叮囑兩句,然後帶着嬷嬷進了院子。
她望了眼溫宛如的背影,半息後回過神來。禮貌笑着,一舉一動顯得端莊,“有勞管家了。”
管家見過世面,是個人精,心裏怎麽想別人不知,但是表面功夫卻是極好,“姑娘言重了。”
他瞥了溫思月一眼,垂頭在前邊走。暗道,母女兩有福氣,将軍不過是去揚州辦了趟差事,就看上了溫宛如,也不嫌棄她名聲不好,如今,更是連女兒都進了府中,想必是很看重的了。
“姑娘這邊請。”
管家在前頭帶路,跟她介紹了院子,順帶提醒她兩句:“這月容軒收拾好了,姑娘過去就能住,院內種了兩株海棠樹,此時花開得正好,姑娘去了能瞧見。”
他頓了頓,繼續道:“旁邊是公子的院子,公子喜靜,不喜旁人進院,姑娘去了莫要喧嘩。”
溫思月了然點頭,心知他說的公子是那小将軍。她垂下眉,感激道:“多謝管家提醒。”
不喜旁人進院子,想必是個冷臉冷心,不愛多話的,她這樣想。
手中捏着帕子,跟在管家身後,一言不發。不知小将軍在不在府中,若是聽見這邊的動靜,怕是要忍不住皺眉了。
溫思月垂眸,略略擔憂。拐過走廊一角就看見幽靜整潔的院子,門口種了些綠竹,竹影搖晃,似在對她招手。
她勾起紅唇,輕擡眼角,眸光緩緩掃了一圈,面露喜色。月容軒安靜,她喜歡,越安靜越好。
溫思月斂眸,跟着管家進去,一腳跨過門檻,腳還沒落地,就聽見多嘴的幾個丫鬟在背後說閑話。
偏偏還沒戒心,說話的聲音整個院子都聽得見,“我跟你們說,那姑娘名聲不好,揚州的人都叫她野種,自個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真的?這種貨色,将軍怎麽還讓她進府?”
“誰知道呢?母親有本事呗,能拴住将軍的心,哈哈…”
“說的也是,不然這麽好的院子,憑什麽給她住?”
“…”
譏笑的聲音在耳旁,不等她反應就看見管家面色一凝,嚴厲呵斥,“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滾下去。”
說完對着溫思月尴尬一笑,解釋道:“姑娘恕罪,老奴一定狠狠責罰。”
溫思月攥緊手,唇色發白,心裏堵得慌,面上還要假裝無事。她壓下眉骨,勉強笑笑,說道:“不妨事。”
這話聽了十幾年,也不是第一次當她面說了,她還撐得住。
要是發作了,別人還當她小家子氣呢,她忍。
幾個丫鬟面色恐慌,急忙過來道歉,垂着眼睑,說些恕罪的話,可溫思月分明瞧見,她們的眼底是不屑和鄙夷,說的話不是真心的。想來,将軍府的人都是這樣看她們母女的吧。
她眨眨長睫,壓下喉間的不适,随意說了兩句将丫鬟打發走了。然後就在院子裏轉悠起來。
管家說的海棠樹入眼便看見,紅豔豔挂在枝頭,将小院襯得祥和喜氣。她瞧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随手折了一支,捏在指腹間把玩,或許是方才的事給旁人提個醒,這會無一人說話,全都躬腰垂頭。
任憑她折花,四處看。
溫思月進了屋內瞧瞧,眼底無波瀾。管家在一旁候着,等着她說話,見她半響沒吭聲,便道:“姑娘可還喜歡?若有不足之處盡管提,保管姑娘滿意。”
“沒有。”她連忙擺擺手,其實這裏比她預想的要好太多,好到讓她驚訝。
“這樣很好。”
管家松口氣,随即道:“姑娘好好歇息。”他揮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
溫思月睨着他們的動作,沒吭聲。他們走了也好,自在些,不必事事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沒過片刻,就聽見輕微的說話聲,好一會也沒停。
她眉間攏起,起身站在門口,透過海棠樹的葉子,看見管家正跟一個男子說話,至于說些什麽,她沒聽清,只是管家一個勁的點頭,讓她一頭霧水。
不多時,男子離開,管家一臉慘白的跑過來,面色為難道:“姑娘,實在對不住,方才公子身旁的小厮來報,這院子未修繕好,怕是一時半會住不了人。”
聞言,她擰擰眉又松開,善解人意說道:“不打緊,管家安排便好。”
她擡擡眼,示意丫鬟拿好行李,準備離開。
溫思月心裏清楚,不是院子住不了人,是有人眼裏不想看見她罷了。
将軍說能住,有人卻說不行,誰的主意一目了然了。
她不想起沖突,只想明哲保身,住哪,其實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