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裴丞然第一次見米楠是4歲，那會兒跟着裴父參加商業聚會，可攜妻兒出席。

他性子沉靜，穿着小西服，稚嫩又可愛，懷裏一直抱着小熊玩偶，那是表姐從國外留學給他帶回來的，特別定制款，小熊的腳掌裏藏着PCR的字母刺繡，是全世界獨一無二、屬于裴丞然的小熊。

他喜歡得不行，上幼兒園帶着、吃飯抱着、睡覺摟着，天天和小熊呆在一起。

然而就是這麽喜歡的小熊，卻被第一次見面的米楠要走了。

裴父、裴母整日忙于工作，兩兄弟都是被保姆帶大的，他們不清楚裴丞然對小熊的喜歡，米楠單純的一句“小熊好可愛”，裴父就做主把玩偶送了人。

裴丞然的小臉當即就垮了下來，眼睛發紅。

因為性格的原因，他從小就不愛哭鬧，也不怎麽笑，放在大人眼中覺得特別懂事，很多時候會更加忽略他的情緒。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裴丞然面對米楠的時候就會想起被搶走的熊，臉色會更冷一些，也不太願意和他說話。

随着裴丞然漸漸長大，當初那份不滿的情緒也跟着消失了，“奪熊之恨”變得無不足道。

提起米楠，只是一個認識的弟弟，小時候搶走了他最喜歡的一個玩具，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交集。過年參加聚會的時候，敷衍地打聲招呼。

裴丞然的高中是A市的重點高中，高二開學的時候，裴父告訴他米家的小兒子以優異的成績考了進去，以後二人同校，讓他多照顧一些。

裴丞然并未留心，他是高二，米楠是高一新生，各自有各自的圈子，有什麽可照顧的。

他們學校為了增加師生之間的互動，創造一個既緊張又輕松的學習環境，有獨立的校園論壇，類似于社交軟件，可以在上面聊學習、聊八卦，披着馬甲暢所欲言。

大概開學半個月後，論壇裏有一個名叫“茶子南”的ID以出色的畫畫作品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他一開始畫風景、畫校園，後來更新的畫作全是校草裴丞然。

有時候只是一篇很潦草的草稿、有時候是完美的畫作。有時候只是簡單的幾筆，大家仍然能一眼就看出是裴丞然的輪廓。

一開始裴丞然并不知道這件事，他不常上論壇，是趙昶把其中一張點贊數最高的鏈接發給他，才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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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永：你看看，咱們學校隐姓埋名的大神，雖然你已經很帥了。可他把你畫的更帥！［論壇鏈接］】

裴丞然點進去，那是一張他坐在椅子喝水的素描，眉眼和輪廓完全一比一完美複刻，雖然只有黑白灰三色，但是校服、林蔭、光影完美的融合，一股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不懂美術，卻也不得不承認畫得很好，不管是構圖還是人物形象。

趙昶調侃校草的粉絲部隊又壯大了，以前的追求者的只知道寫情書、要微信號什麽的，現在出了個多才多藝的，可以深入發展一下，至少應該把本人扒出來知道是誰。

裴丞然不以為然，他從上小學開始就有小姑娘給他送禮物了，分化成alpha之後追求者更是絡繹不絕。

這個人把他畫的确實很驚豔，空閑的時候可以欣賞一下，在生活中深入發展着實沒必要。

他的指尖滑動頁面，想點進頭像看看其他作品時，目光落在對方的頭像上，手指頓住。

那是一個小熊，應該是擺拍的，放在桌子上，旁邊還有一些精致的小蛋糕，圖片加了濾鏡，看起來溫馨而夢幻。

為了避免認錯，裴丞然特意把圖片放大，果不其然在小熊的腳掌上隐隐看到了字母的刺繡。

———錯不了，那是他曾經最喜歡的、被裴父送給了米楠的小熊玩偶。

裴丞然怔愣住，覺得荒謬而難以置信。

如果對方是米楠……

米楠喜歡他？

經過這件事後，裴丞然開始留意起了那位算竹馬之交、實則毫無交集的人。

他發現每次打球時，米楠都會出現，看似漫不經心地和同學聊天、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中午吃飯的時候，米楠不會離他很近、也不會太遠，位置一定是一擡眼就能看到他的地方。

有時候難免在走廊上打照面，米楠和他對視就會臉紅，眼神閃躲，強裝鎮定的樣子一絲不落的被裴丞然看在眼裏。

他越來越關注這個清隽的少年，每次看到米楠給他看得面紅耳赤的樣子，心情會跟好起來。

裴丞然的論壇賬號被一千多人關注着，很多操作不太方便，他特意開了個小號，只關注了一個人，目光在高一（6）班瞟過的時間越來越多。

屬于高二的夏天快結束時，裴丞然在器材室裏撿到了一朵小玫瑰。

他是學校籃球隊的隊長、也是體育部的負責人，負責器材的維護、衛生工作，在課餘的空檔要組織整個年級的課外體育活動。

這天體育課，裴丞然因打籃球扭到腳踝的傷沒有痊愈，體育老師讓他去器材室打掃衛生，為下周的校園周年慶做準備。

器材室在一樓，此刻是上課的時間，走廊幽靜無聲，蟬鳴四起，陽光穿透油綠的樹葉落在裴丞然的發絲上，斑駁的光影照進他的眼眸，偶爾能聽見幾聲他們班同學在操場上的笑聲。

裴丞然剛走到一樓的走廊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玫瑰花香，甜膩芬芳，像踏進了玫瑰莊園，整個走廊都被盛放的玫瑰圍繞，越往裏走氣味更加濃烈。

他微微蹙眉，從花香中感知到了omega的信息素。

生理課說過，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的時候，體內的荷爾蒙會發生變化，後頸那塊兒的皮下組織會生出腺體，分泌出一股獨一無二的氣息，俗稱信息素。

這種時候分化的人會陷入一種自我情/潮，別人可以聞到信息素，卻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情緒的影響。

裴丞然走近器材室，看到留了好大一條門縫，難怪氣味這麽濃郁。

所幸這裏位置偏僻，不然全校的人都會聞到這股花香，知道有個omega分化了。

裴丞然本想把門關上，等裏面的人緩過勁兒後會自己出來，用不着他幫忙操心。可屋內傳出一聲可憐的嗚咽，聲音聽着有點耳熟。

他的目光順着門縫看進去，看到米楠面色潮紅地躺在地板上，纖長的眼睫山挂着淚，脖子、胳膊、腳踝……所有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泛着酡紅。

少年側身蜷縮着，似乎在壓抑某種陌生的感覺，嗓子裏溢出輕喘，手指無力的在地板上想抓住什麽，汗水打濕了他的頭發，身體在輕微的戰栗。

許是花香太甜了，裴丞然的喉結滾了滾，鬼使神差地走進去。

米楠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了雙眼，眸子波光粼粼，茫然又混沌，眼神都無法聚焦。

“唔……”他難受的洩出一絲哭腔，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頭一次經歷這種事，身體裏源源不斷的電流讓他既舒服又害怕，身體裏像冒出了一個泉眼，流出的水漬打濕了褲子，泥濘黏膩。

米楠甚至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自己這是怎麽了，對未知的恐懼感讓他發抖，身體又熱又濕，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想抱着東西，什麽都好，給他一點安全感就行。

“抱抱我……唔……”少年哭了出來，如同被成千上萬朵玫瑰籠罩，空氣稀薄地讓他窒息，下意識地求救。

裴丞然站在米楠面前，居高臨下地看他一會兒，大腦被甜膩的花香熏的無法思考，緩緩蹲下，将柔軟又香甜的小少爺抱在懷裏，調動出了自己沉香味的信息素安撫着。

“嗯……”滾燙的身體貼上了冰涼，米楠發出舒服的輕哼，有了外力的幫助，體內的火氣也慢慢地平複下來，荷爾蒙恢複了穩定，玫瑰的味道漸漸收了回去，完全凝聚在後頸。

裴丞然看着懷裏的人，常年冷靜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沖動，他擡起手摸了摸米楠白嫩的臉蛋，拇指順着下颌線落到他紅潤的嘴唇上，失力地揉了一下。

“呼……嗯……”米楠還在昏睡中，完全無意識的狀态下有着懵懂的嬌憨，唇瓣動了動，把臉往裴丞然的懷裏埋了埋。

裴丞然猛然驚醒，把手收回來，心髒失控的跳動，手指上殘留的火熱觸感讓他皮膚發麻。

米楠分化成了omega，信息素和荷爾蒙已經穩定，這時候裴丞然可以離開了，可他沒有。

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大概是花香太濃郁，又或者是少年軟的讓他舍不得松手。

總之，裴丞然就這麽坐在地板上，抱着米楠，細細地打量着他的臉蛋。

從前沒有留心過，米楠其實長得很好看，那種好看并不是第一眼的驚豔，而是看久之後的舒心，溫柔清秀，像涓涓細流，沁人心脾、潤物無聲。

大約又過了十多分鐘，米楠的眼睫動了動，似乎在轉醒，又好像還陷入睡夢中，濕濕的喘兩口，囫囵地嘤咛，“水……想喝水……”

裴丞然擡頭看了一圈兒器材室，把米楠放在牆邊，讓他靠牆而坐，自己起身去臨近的小賣部買水。

來回不到五分鐘，他拿着礦泉水大步走到器材室門口時，卻見裏面已經有人了。

“你怎麽回事啊？衣服濕成這樣？”賀林蹲在米楠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米楠渾身沒勁兒，“我應該是分化了。”

賀林詫異，“啊？我操，你沒事吧？我扶你去醫務室拿點穩定荷爾蒙的藥吧？”

米楠點頭，被賀林扶起來，膝蓋是軟的，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剛剛我感覺有人抱我，是你嗎？”

賀林翻了個白眼，“少爺，你是被分化燒糊塗了吧？我剛來兩分鐘，而且我抱你幹什麽？我一個beta，還能用信息素安撫你嗎？”

“也是，估計是我做夢呢。”米楠受到熱/潮的影響，還沒緩勁兒來，聲音有些喑啞，“你怎麽會來？”

“我路過啊，幫英語老師改卷子改到現在，我說你這樣也太危險了吧，怎麽不去醫務室呢？”

“我就是去醫務室的路上，實在忍不住了……才随便進了一間教室……”

“你現在感覺如何？我背你吧？”

“不用了，能走。”

二人的聲音漸行漸遠，裴丞然從拐角處走出來，手裏拿着礦泉水，注視着米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裏。

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走進器材室打掃衛生。

他們的關系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有所影響，像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短暫的相交之後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米楠和以前一樣，依然在論壇上發布有關裴丞然的作品，默默地維持着暗戀。

但裴丞然知道，自己的心境不同了。

大學出國是裴丞然上初中就已經決定好的事，他心儀的大學也在國外，未來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這讓裴丞然不敢輕舉妄動。

他從裴父那裏旁敲側擊地打聽到，米氏夫婦不允許身為omega的米楠出國留學，必須留在身邊才安心。

裴丞然沒有意外，如果貿然邁出那步，往後的四年他們都要經受分居各國的苦楚。

再加上現在他們的年紀太小，青春悸動時期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那個賀林和米楠在學校裏形影不離，難保米楠不會移情別戀。

裴丞然隐忍不發，在暗中關注着米楠的一切，高中畢業就出國念大學。

只是從那時起，他鐘情于養玫瑰。

裴丞然養過上萬朵玫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再沒有任何一朵玫瑰比得上記憶中的味道。

沒有在器材室裏的香、也不甜。

那股濃郁的花香随着時間的流逝，在腦海中留下的印象越來越淡，卻始終像把小鈎子，隔着千山萬水，撥弄着裴丞然的心弦。

由于裴丞然大一轉了專業的原因，大學上了五年。

畢業的前夕，裴交給他打了一個越洋電話，告訴他國內的商圈可能會出現一些變化，為了穩固地位、也為了保持住部分重要的産業，需要通過聯姻來解決燃眉之急。

裴丞然的大哥已經結婚了，他作為裴家的孩子，這份責任當仁不讓。

可是……

“爸，我……”

“叮——”

拒絕的話剛開了個頭，電腦上就收到了裴父發來的聯姻對象的資料。

當米楠那張清秀俊逸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時，裴丞然眸光微動，目光深深地描摹着青年柔和的面部輪廓，那只鈎子準确無誤得插進了他的心髒，終于止住了多年來的瘙癢。

話鋒一轉，壓抑在言語裏的抗拒随風而散———

“爸，我答應。”

作者有話說：

楠楠完全把小熊這事兒給忘了，不然也不會用小熊做頭像，難怪被裴丞然說笨，一開始就暴露的徹徹底底。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