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東宮內。
夜裏的風和煦溫柔, 黛藍幽暗的天空上繁星點點,殿內燭火搖曳, 将影子拉長。
許芊芊從睡夢中醒來時, 床榻的不遠處,男人立在燭火下,那雙薄涼的眼眸正批閱着手中的奏折, 不知為何,細看之下, 許芊芊卻發現他似乎消瘦了許多。
前世, 他也經常喜歡呆在歲阖殿內, 将所有的奏折堆在一塊兒,她在旁側打瞌睡,遞茶、研磨、而他就在一旁批閱奏折, 兩人雖一句話都不說, 但是那種氣氛卻是極好的。
許芊芊當時只覺得晏呈和她呆在一塊兒,身邊眼前,除了奏折還是奏折,但是如今,她借着燭火去看他批閱奏折的身影,結合了那個夢境, 卻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或許,當時的晏呈, 是覺得能陪在她身邊多一些時間, 便多一些。
她垂下了眼眸,斂去了眼底繁雜的想法, 不知從何時開始, 困擾在她心間的認知想法都漸漸的變了個樣, 那些曾認為的真理,其實到頭來都是虛假的幻象。
想起今日在暗室內的一切,她不禁覺得後背一陣發涼,若不是晏呈及時到來,那麽她又會面臨什麽,那些結果髒的她不敢往深處想,她只覺得若是真的被許慶明得逞了,那麽她這一生就算是走到了頭。
她無法容忍。
倏地,一陣陰影将她遮擋住,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身後的燭火,映照在他那雙素來薄涼的眼眸上,身上熟悉的沉木香夾雜着蘇木香往昔不覺得那麽濃烈,可如今,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許芊芊依舊是垂着眼眸,兩只小手交織在一塊兒。
須臾後,那人始終是伫立在她的面前,紋絲不動,想起他今日從宮外将她一路抱回東宮的那副盛況,心下不免一顫,今日,定會傳出更多的流言蜚語了。
許芊芊思忖片刻,道:“殿下,今日的事,給您添麻煩了。”
從将她抱出暗室起,她便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樣,窩在他的懷裏,然後他說什麽他都聽,甚至還答應給他做梨花糕,回到了東宮也是,太醫開了藥後,他讓她喝,她便二話不說的喝下,哪怕藥很苦,她也紅着眼眶含着淚喝下。
而後,又很聽話的躺了下去。
自始至終都格外的乖巧,不會讓人操心,她這副模樣,讓晏呈覺得開心之餘,又覺得缺乏了什麽。
坐在寶座上,批閱奏折的時候,他怎麽想都想不出來。
而今,他倒是明白了。
缺的,不正是眼下,她這副別扭嬌氣的模樣。
見她又是這樣別扭的态度,晏呈的肚子裏也有氣,但一想到她今日的遭遇,心裏的氣便瞬間給消下去了,化成了心疼。
晏呈喉結滾動,下一瞬,他沉聲道:“這些話我當作沒聽過,日後,你也不要再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便會在,你若是不需要我,對我來說,才是麻煩。”
這些話,直白又露.骨。
許芊芊不知如何答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良久後,柔聲道:“殿下,我姐姐和大伯母,可有來尋你?”
問的雖然不是他中意聽的。
但,至少能聽見她說話,晏呈輕輕的嗯了聲,而後,道:“你先把藥喝了,我等下告訴你她們在哪裏。”
許芊芊那句那她們在哪裏,堵在了唇齒間,生生的咽了下去。
今日還沉浸在悲痛絕望當中,被晏呈救起來之後,便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開心,那種慶幸讓她這個向來不愛喝藥的人也乖乖的喝了藥,而今,歡喜的勁兒過了後,讓她喝藥,簡直就是讓她上戰場那般難受。
許芊芊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瓷白的小臉上皺成了一團,可見讓她喝藥是一件多麽大的難事。
晏呈裝作視而不見,将宮女方才端上來的藥遞到了許芊芊的面前,語氣低沉,道:“你若是喝了,我不但告訴你你姐姐的下落,還帶你去看許淵,”他垂眸看着她,與許芊芊的視線對上。
許是她臉上的那團糾結,讓秀氣的眉頭蹙起,瓷白的小臉上是寫滿了抗拒幾個大字,晏呈的眉頭微微一松,眼底溢出了細細的笑意,但強忍着,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道:“你自己掂量掂量。”
晏呈給出的條件的确是誘人,他大可将藥直接塞給她,不去管她喝不喝,畢竟這是她自個兒的身子,但是他為了讓她喝藥,還抛出了對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的條件。
許芊芊不答應都不行。
她鼓足勇氣端起了那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那雙桃花眼也跟着緊緊閉起,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小鼻子,而後将藥遞到自己的嘴邊,強憋着氣,一飲而盡。
那張瓷白的小臉瞬間漲紅了幾分,憋足了氣,那雙眸子睜開的時候,早已盛滿了霧氣,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就在她将最後一口藥汁咽了下去時,金豆子挂在長長彎彎的下睫上,要掉不掉的瞬息,嘴裏就被塞了一顆蜜餞。
蜜餞很甜,那種香甜瞬間掩蓋住了藥汁的苦味。
她擡起眼眸,看向了晏呈。
晏呈眉頭一挑,表情看上去,肆意、張揚、不羁,對視幾息後,他輕聲道:“綿綿真棒。”
許芊芊的小臉一紅。
倒也不知是被藥汁的苦憋紅的,還是羞紅的。
低下頭不語。
......
晏呈并沒有失約。
真的讓許芊芊去見了許淵,順便告訴她,許苁和周流芳已經被安置在他在宮外的別苑上。
許淵見了許芊芊格外的開心,拉着她的手,說了好久的話。
直到說累了,歇下了,許芊芊才能單獨找到毒砝。
毒砝正坐在院子裏,手中執着一壺酒,見了許芊芊,笑了笑,道:“稀客。”
許芊芊莞爾一笑,走上前,低聲道:“夜已深,今日來尋師父,是有些事情想要問。”
夜裏的風很輕柔,夏夜的晚風,吹動着她的衣裳,她垂在地上的裙擺也随着擺動,那姣好的身段也落在星辰下。
毒砝只喝了一口酒,而後,輕聲道:“你兄長的毒,解的差不多了,但是癡傻這一個,我不敢與你保證能夠完全好起來,人各有命,或許癡傻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就許家如今的爛攤子,癡傻的确是不錯的選擇。
免得好了後,還得面對一些本不該自己承受的壓力和流言蜚語。
的确,人各有命,她已經幫許淵尋到了毒砝,解了他身上的毒,她該做的都做到了,剩下的交給天爺,但她倒是真的盼着許淵能好,至少,他該認認真真的替自己活,來人間走一遭,也要活得盡興。
她的确是記挂許淵,但今日她來,不是因為許淵。
而是因為晏呈。
許芊芊思忖片刻,輕聲道:“師父,我想問你,太子殿下身上的毒,可能解?”
毒砝拿着酒杯的手一頓,面色顯然一怔。
心底不免有些腹诽。
一直以為只有女人才口是心非,沒想到太子殿下比女人還矯情。
一邊叮囑他千萬不要說,一邊又自個兒去許芊芊的面前把自己中毒的事情說了。
毒砝當真有些不懂,這兩人究竟到底怎麽想的。
但是他這人向來YHDJ随性自在,想不透的事情便不想了,于是看着許芊芊,飲了一口酒後,道:“不知他可同你說過,他身上的毒,是當年安妃傳給他的,那麽多年過去了,身上的毒已經侵入了骨髓,血液、要想解,當真是一道難題。”
許芊芊其實根本不知道晏呈中毒了。
但是她的口吻,好似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知曉了個透,毒砝越說,她便越是想起了昨日的那個夢境,心也随着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慢慢的沉了下去。
.......
亥時一刻。
許芊芊回到了歲阖殿,一踏進院子,便看見晏呈一襲月牙色的華服立在彎月前,微微俯身,将食盒裏的小食拿了出來,一一擺在了院子裏的石案上,似乎是風将她到來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邊。
只見他端着一盆糕點,側眸望向了門口的許芊芊。
她一襲黛藍色的衣裙,将膚色襯得愈發白皙,那張小臉也顯得愈發嬌嫩。
晏呈眉頭微微舒展,是見了許芊芊才會有的放松,連他自個兒都沒有察覺到,他擡手,對着她招了招,輕聲道:“綿綿,來。”
這一瞬息,風像是靜止了一樣。
她的眼前,恍惚看見他滿頭白發,拄着拐杖,拿了一碗長壽面,對着她說:“綿綿,我來了。”
回過神來的許芊芊乖巧的上前,腳步沉、緩,看上去心事重重。
兩人坐在石凳子上。
中間擺了一個石案,面對面,相顧無言。
晏呈将桌案上的梨花糕推到了許芊芊的面前,嘴角微揚,低聲道:“等不到你給我做梨花糕,我先你做了,你嘗嘗,這味道,可與你做的一樣?”
許芊芊看着那一盤梨花糕,上面畫了各式各樣的圖案,留下了中間一個沒畫。
“綿綿畫,”
話音剛落,她的面前便多了一支細細的毛筆,上面沾了可食用的紅粉。
許芊芊織起毛筆,可就在要落下的那一瞬,她卻突然停下了,而後,擡起頭,對上了晏呈的一雙眼。
四目相對,這一瞬,風都靜止了。
許芊芊白生生的臉蛋上,也多了幾分茫然,須臾後,她輕聲道:“殿下,為何喚我綿綿?”
大婚的那日,她在他的耳邊,說她的小名喚作綿綿。
這,晏呈從未忘記。
可如今,她這般問,晏呈的心一沉,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作答。
實話嗎,那她會如何?
撒謊嗎,那她又會如何?
真真是一個難題。
作者有話說:
前三十紅包。
來晚了對不起,這幾天被封了,天天趕着做核酸,還有工作要趕,閑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