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廁所奇遇記
鄭辛被幾個高個子男生堵在操場西邊的男廁所裏,他剛撒完尿,褲子只提到一半,就被人拎着後領子像拎小雞一樣拎了起來。
這個時間學校已經放學一個多小時了,鄭辛他們班數學老師拖堂二十分鐘,又加上那天他是值日生,組長一向欺負鄭辛,給他分了兩排桌椅打掃,等鄭辛吭哧吭哧地搞完衛生後,學校的學生差不多都走光了。
鄭辛鎖上教室大門後有點尿急,這才背着書包去廁所,誰知道就這麽巧,碰上班裏那幾個專門搶錢的混小子了。
“喲,小鄭辛,這麽晚了還沒走?鬼鬼祟祟在廁所幹什麽?”
鄭辛被人扯着領子按在廁所的磚頭牆上,漲紅臉,“在廁所能幹什麽,尿尿呗!”
混小子們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你小子瘦得跟妞兒似的,原來也站着尿尿呀!”
說話的這個叫王軒,跟鄭辛是同班同學,因為學習成績不好,已經念了三年初一,所以個頭比班裏的男生高出一頭多,身材也壯實,平時就愛欺負個矮的男生。
鄭辛可能是發育晚的原因,個子在班裏算矮的,課間操排隊都站第一排。
王軒居高臨下看着鄭辛,一把搶過鄭辛的書包,翻了幾下翻出十塊錢來。
“嘿,不愧是局長家的親戚,就是比咱平頭老百姓趁錢!兜裏都十塊十塊的揣!”
鄭辛眼看着王軒将那十塊錢塞自己口袋裏,郁悶壞了,那是他一個星期的午飯錢。
“還給我,你不能搶我錢!”
“呸!”王軒一拳打在鄭辛的肚子上。
鄭辛“哇”地叫了一聲,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記住,老子這不叫搶!這是你孝敬你王哥的!你們說是不?”王軒沖着他的兩個小弟努下巴。
兩個按着鄭辛的小弟立刻點頭,“就是,就是,誰看見王軒搶了?我們都看見是你鄭辛硬塞給王軒的!”
鄭辛這個氣啊!可又不敢再說啥,萬一王軒又不爽了再打一拳,他這小身子骨還真吃不消。
王軒拿了錢,打了人,按說也該走了,可是好巧不巧,他低頭瞥到鄭辛提到一半的褲子,“噗”地笑了出來。
“哈哈哈,快看鄭辛的老二,才這麽大點兒!”
按住鄭辛的兩個男生一聽便往前湊,“哎呀,是不大啊,鄭辛你幾歲了?我們上初一的時候也沒這麽小啊!而且還沒長毛!”
鄭辛窘迫得無地自容,臉漲得跟豬肝似的,使勁掙吧幾下,用手捂住自己的下面,氣得大罵道:“滾你媽的!你他媽老二才小呢,你全家老二都小!你他媽才沒長毛呢,你全家都沒長毛!”
“喲喲喲,還發飙了,”王軒笑得更大聲了,“急什麽?來,讓你王哥給你瞧瞧,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說着,就伸手去掰鄭辛捂着老二的手。
鄭辛一下子就火了,他雖然平時在學校很少說話,看上去挺慫的,但是這種被人摸老二的事,只要是個帶把的都不願意,他急得滿頭是汗,哇哇亂叫,“我-操-你祖宗,王軒!你要敢碰我,我就告老師去!”
“哈哈哈!”王軒幾個人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在他們這些“差生”的眼裏,告老師是最慫的行為,哪個男生如果喊着告老師,一準兒被其他同學讨厭,被其他同學孤立。
但是鄭辛不怕,因為他本來就不招人喜歡,告不告老師,別的學生都一樣讨厭他、孤立他。
王軒一邊笑一邊拿着鄭辛的書包拍鄭辛腦袋,一下接一下,“告老師,告老師,我叫你告老師!就他媽知道告老師,老師是你爹還是你媽!你這樣的就欠揍!”
另兩個也不含糊,伸手就去扯鄭辛的褲子,“鳥兒毛都沒長出來呢,就這麽嘴欠!”
鄭辛死死地拽着褲子。
三個人又罵他,“裝什麽好鳥?誰不知道你爸是搞男人的老流氓,沒準你就是被男人搞的小流氓呢!老二不長毛就是對你的報應!”
這種話聽得太多了,他們家的那點事兒,L縣誰不知道,鄭辛早已麻木。
王軒拿着書包拍鄭辛的頭,書包裏裝的是書和課本,還有一個鐵文具盒,文具盒砸在頭頂,可疼了,鄭辛咬着嘴唇,硬撐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就是不肯掉下來。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幾人頓時愣住了,王軒舉着書包忘記落下來,全部轉頭去看身後的茅坑。
男廁所裏的茅坑比較簡陋,并排列了一排,髒兮兮的,最東邊卻隔了三間小格子出來,還裝着木門,那是教師專用茅坑。
王軒和兩個小弟面面相觑,傳出咳嗽聲的教師專用茅坑裏又傳來打火機擦火的聲音,緊接着,一股白煙升騰,濃郁的香煙味兒從木頭門後冒出來。
三個混小子鼻子靈着呢,一聞就知道是好煙,絕不是他們這些窮學生抽得起的,鬧不好那個單間茅坑裏蹲的真是下班沒走的老師。
三人相互使了個眼色,王軒把書包砸到鄭辛身上,領着兩個混小子腳底抹油,轉身就跑。到底還是中學生,嘴上說不怕老師,如果真被老師抓到搶同學錢,多半是要挨處分的。
鄭辛一手抱着書包,另一手将褲子提好,也不走,就站在那裏安靜地看着教師專用茅坑的半截木頭門。
王軒他們沒看見,鄭辛可看得清楚呢,那半截木門下面露出兩雙白球鞋,其中那雙耐克鞋可不就舅舅從香港給表哥林朗帶回來的嗎。而另一雙鞋上印着英文字母adidas,鄭辛知道這雙鞋是屬于周銘迪的,周銘迪家裏有錢,特別喜歡穿阿迪達斯,他有十幾雙阿迪達斯的運動鞋,讓同學們羨慕死。
過了一會兒,木頭門裏傳來一陣咳嗽聲,周銘迪嬉笑着跑了出來。
“咳咳咳!死林朗,非在廁所裏抽煙,你想嗆死我啊!”
周銘迪捂着嘴輕咳,咳完了又笑了,咯咯咯的聲音聽起來很清脆。
他一轉身看見站在角落裏的鄭辛,微微一怔,接着便沖着茅坑那邊喊道:“林朗,你表弟還沒走呢,站這等你回家呢!”聲音輕飄飄的。
鄭辛的心跳瞬間加速,借着廁所裏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到周銘迪白皙的臉龐上有兩道紅暈,特別好看。周銘迪跟他一樣穿着校服,但是因為周銘迪個子高,人又瘦,校服穿着合身又漂亮,不像自己,褲子總是太肥,袖子總是太長。
鄭辛垂着頭,偷偷看周銘迪,抿着唇沒有言語。
單間茅坑的木頭門再次被推開,林朗走了出來,手裏掐着半截煙頭,随手扔在地上,又用鞋子踩了幾腳。
“沒勁!走了!”林朗沉着臉,把校服外罩甩在肩上,走到周銘迪的身邊。
周銘迪瞥鄭辛一眼,“不等你表弟了?”
“等他幹嘛?”林朗不耐煩地道,攬着周銘迪的肩膀往外走,經過鄭辛時,看都沒看鄭辛一眼。
鄭辛走出廁所時,看着林朗和周銘迪勾肩搭背地走向車棚,倆人的背影看上去很協調,都是高高瘦瘦的身材,挺拔得像兩棵小白楊。
鄭辛多麽希望搭在周銘迪肩頭的手臂是自己的,可惜,他個子沒有周銘迪高,就算搭上去也不協調,況且,周銘迪根本就不跟他講話。
周銘迪和林朗走到車棚,貓腰開車,一人騎了一輛山地車出來,林朗在車子上想用腳背去勾周銘迪的屁股,被周銘迪一腳給踢開了。
兩人的笑罵聲漸行漸遠,鄭辛嘲諷地笑了笑,林朗和周銘迪還真是鐵磁一樣的好朋友,放學不回家躲在同一個茅坑裏抽煙。
雖然都是同一個學校的學生,他與他們卻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鄭辛沒有自行車,上下學都靠兩條腿走路,從學校走到家四十五分鐘,今天又耽擱了這麽久,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說是家,其實是鄭辛的舅舅家,鄭辛從去年開始寄住在此,已經快一年了。
鄭辛本來也是家境不錯的,父母都是雙職工,但是從他有記憶以來,父母的感情就不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最兇的時候他爸爸動菜刀也是常事。
六歲那年,爸爸在外面包養情人的事兒鬧開了,一時間全縣都傳的沸沸揚揚,包情人沒什麽,但他爸爸的那個情人是個男人就很有話題性了。
鄭辛那時還小,一開始聽不懂大人們說的那些“同性戀”“倆男的搞破鞋”“玻璃”“兔子”都是什麽意思,慢慢地,罵的人多了,他恍惚也明白了,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就叫玻璃,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就叫搞破鞋。
九歲那年,父母離婚,爸爸跟李叔叔搬到一起住,媽媽獨自一人撫養鄭辛,然而不到半年,媽媽也要再婚,那個新家不歡迎鄭辛,鄭辛突然變成了累贅。
爸爸把鄭辛接到自己的家裏去住,爸爸、李叔叔和鄭辛“一家三口”住在一起。雖然鄭辛每次出門都有人指點着罵他,說他是兔子養的小兔子,但是鄭辛卻覺得,跟爸爸和李叔叔生活的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快樂、單純的時光。
這段快樂在鄭辛十三歲時戛然而止。鄭辛的爸爸因為工作上與人發生沖突,遭到蓄意報複,在一個冬季寒冷的夜晚,從飯店應酬完回家的路上,被人捂住嘴巴拖進小胡同裏捅了二十幾刀,送到醫院時已經斷氣了。
鄭辛依然記得那個夜晚,李叔叔坐在醫院的走廊裏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他有時在夢裏還會想起。
料理完鄭辛爸爸的後事,李叔叔決定離開L縣這個傷心地,臨走前把鄭辛交給他的媽媽撫養,鄭辛的媽媽嫁人以後剛剛生了一個男孩,那個完整的一家人哪裏容得下鄭辛?
好在鄭辛爸爸在銀行裏有一筆十萬塊的存款,李叔叔一分錢沒動,把存折給了鄭辛媽媽,說這是鄭辛的撫養費。
鄭辛媽媽看到紅彤彤的存折後,一咬牙點了點頭,家裏容不下鄭辛,她就把鄭辛送到自己的哥哥家,存折裏的十萬塊自己留下三萬,剩下的七萬給了鄭辛舅舅,當做鄭辛的生活費,供鄭辛生活到十八歲。
當時鄭辛的舅舅正由教育局科長提局長,因為沒錢送禮托關系整天發愁,七萬塊簡直就是及時雨,靠着這筆錢,舅舅如願坐上教育局局長的寶座。
從那年起,鄭辛被送到舅舅家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