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婉秋本來只想眯一會，就起來給讀初中的女兒做早飯，結果直接睡過去，睡眼朦胧中包子的香味絲絲縷縷傳來，還怪誘人的，她無意識舔嘴巴，醒來都快六點四十了，而學校七點早自修。
要遲到了！
張婉秋猛地坐起，匆匆忙忙換衣服出來，“茹茹你怎麽回事，快遲到了也不知道叫人？”
平時很乖巧的女兒這次竟無視她，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張婉秋加重語氣，又問了兩句，茹茹才轉過頭，表情茫然：“媽，你喊我？”
張婉秋很生氣，第一反應是這丫頭和自己使性子，故意裝作聽不見，但茹茹那臉迷茫不像裝的，“和你說話聽不見啊，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叫我？不吃早飯了？”
張茹茹撇嘴，大人總是這樣，自己做錯事還要罵孩子，她不解道：“你不是買包子了？”
包子，什麽包子……
張婉秋想起黎初，尴尬将發絲勾到耳後：“噢，對，是我買來給你吃的。”
張茹茹眼露狐疑，張婉秋不耐煩揮手，“你書包呢，都七點啦，書包也不知道拿，磨磨蹭蹭的！”
張茹茹舍不得放下包子，但媽媽一再催促，她只能去拿書包，“媽，這個你別吃，等會我出來還要吃的。”
張婉秋瞪女兒：“小沒良心的，我還能吃你的包子，倒貼我都不吃，快去快去。”
她坐到沙發上等，包子味道一直往鼻子裏鑽，香得不行，肚子激烈翻滾起來，她一瞄包子，反正有兩個，她又不是全給吃了。
張婉秋拿起包子，入口的第一個感覺就辣，随後是豆腐的嫩，別的她什麽都想不到，滿腦子都是這包子，幾口就把拳頭大的包子吃光，手也下意識摸向另外一個。
豆腐有這麽好吃嗎？
張婉秋活了三十幾年，感覺自己像頭次吃到豆腐，回味無窮，忍不住舔手指，茹茹沒那麽快出來，舔一下不知道吧。
“媽——”
張婉秋瞬間挺直腰背。
張茹茹跑到媽媽面前，感覺天都要塌了：“你不是說倒貼都不吃嘛——”
張婉秋很尴尬，下意識提高嗓門：“你吼那麽大聲幹嘛，包子還是我買的，吃你兩個怎麽了？”
小姑娘很委屈，張婉秋手藝不好，她知道媽媽累，平時也不說什麽，但難得吃到好東西，想多吃兩口，還被媽媽騙了，她怎麽能這樣，明明答應自己的……
張婉秋看樂了：“為口吃的，你還哭上了，出息！走，我給你買十個。”
張茹茹這才破涕而笑：“嗯！”
在母女倆為包子拉扯時，黎初那來了個小年輕，他留着嚣張的莫西幹，一身賽博朋克打扮，朝黎初慢慢走來，半道上看清早餐店的名字，直接噴出來：“漂亮？艹，這是什麽鄉土味濃重的名字？！”
王鵬強扭頭就走，誰要在這裏吃飯，他可不想變成王狗蛋，漂亮這名字實在太土，讓人毫無食欲。
他搓搓眼環顧四周，企圖找出另一家能吃飯的地方。
可惜沒有。
王鵬強想到附近網咖還在酣戰的兄弟，挪出去的腳又挪了回來。
兄弟四個在網咖住了一星期，吃泡面都快吃吐了，所以他才外出覓食，在網咖裏玩得昏天黑地，出來發現是早上，什麽店都沒開，除了眼前這家。
王鵬強着急回去，違背審美來到漂亮早餐店，這家店用的是普通塑料袋沒有logo，他抵觸少了兩分，要是提條印有‘漂亮’的土味袋子回去，還不如餓死兄弟。
“肉包來二十個，多少錢？”
王鵬強說着打開手機準備掃碼，就聽到一聲冷淡的女音，“沒有。”
他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你開早餐店的，連肉包都沒有……”
王鵬強看清人後頓住，店主是個短發女人，特別年輕漂亮，穿着黑色開衫，裏面是件白色背心，加上瓷白的肌膚，整個人黑百分明，幹淨得見不到第二種顏色，她雖然長了雙桃花眼，眼尾如上翹的花瓣，眼神卻冷津津的，沒有半點桃花該有的含情脈脈。
高級的厭世風。
王鵬強腦海中閃過朋友以前的話，難得感到認同，态度也變得好起來：“算了，沒有就沒有吧，美女你這有啥？拿二十個，再來四杯豆漿。”
說着他往店裏走去，一點都不着急回去，反正兄弟們餓了一晚上，再餓一會又不會死，他在店裏吃完再回去。
這家店應該是新開的，桌椅都很新，沒有人用過的氣兒，裝修也不怎麽樣，就是天花板和牆體上半部分刮了白膩，下半截仍是水泥原本的鐵灰色，就是那種随處可見的蒼蠅館子，但勝在幹淨。
王鵬強恍然大悟，就說附近有這樣的美女他怎麽沒印象呢，原來剛開張啊。
黎初：“豆腐包。”
她将二十個包子裝在袋子裏，見食客坐在店裏，又給對方拿筷子和碟。
王鵬強見包子上來也不動筷，他喜歡吃肉，不喜歡吃素，坐到店裏只是想和美女套近乎：“美女，豆漿呢？”
黎初：“沒有。”
王鵬強：“……？”
“這都沒有？”他很震驚，頭次看到這樣做生意的，就算美女這張臉再給力，能吸引不少像他這樣的lsp……紳士，他仍感覺這店開不久，什麽都沒要怎麽開下去哦。
早餐店本來利潤薄，就早上幾小時的營業時間，中午晚上大家都吃正餐，誰還吃早點，你種類有限，食客想吃的沒有，拿什麽和其他店鋪競争？
純純只靠臉？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王鵬強撇嘴，認定美女手藝不咋地，不然就單弄個豆腐包，連最常見的肉包菜包都沒有？想想他都替對方愁，天知道店面房租能不能賺回來。
他掃過面前的豆腐包，把它推遠點，剛才不想吃，現在就更加不會吃。
自己又不是真來吃東西，他的目光又轉到美女身上，心中生出急迫，搞不好下次來這家店就倒閉了，去哪裏找美女哦，他得快點要到聯系方式。
明明對方沒擺什麽姿勢，光站在那裏，他就覺得跟幅畫似得，很有氣質，比那些矯揉造作凹造型的網紅漂亮一百倍，“美女你叫什麽名字啊？”
“七號……不，黎初。”
“黎初啊，真是個好名字，讓人想到初升的太陽，你父母一定很愛你，”王鵬強拐彎抹角說了一堆好話，拿出手機冠冕堂皇道，“我們加個威信呗，方便以後訂餐。”
黎初：“沒有。”
王鵬強怪叫起來：“怎麽可能連威信都沒有？！”
他當然是不信的，認為對方是委婉拒絕，按理來說他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但黎初實在太美，不光臉，身材也頂尖，裹着牛仔褲的腿長到逆天，被她拒絕後，很難生出勇氣繼續。
而且對方的氣場讓他有些害怕，莫名不敢放肆。
王鵬強磨磨蹭蹭不想走，但架不住兄弟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只能拎着袋子站起。
黎初：“總共六十元。”
王鵬強激動，這是美女對他說過最長的一句話，有五個字呢，雖然只是正常要賬，但他離開店後，心裏依舊很興奮。
他瞅着樸素的包裝袋，忽然開始不滿意，上面怎麽能沒有美女的記號呢，他不死心将袋子翻了個遍，感覺自己傻乎乎的，回到網咖也不想說話，把包子砸向餓死鬼兄弟。
“嗷，什麽啊，包子？？你出去辣麽久，以為死外面了，就帶這麽個玩意回來，打發要飯的啊。”
王鵬強對人豎中指，有的吃就不錯了：“愛吃不吃。”
他跟前臺要了碗自熱飯，熱完回來，在網咖臭烘烘的空氣中嗅到食物清香，勾得他口水直流。
他下意識吸氣分辨，納悶瞧着手裏的自熱飯，剛才在前臺沒滋沒味的，怎麽到人多的地方反而香起來了，不過自熱飯一股人工添加劑的味道，和那天然的面粉香不同。
王鵬強揉揉饑餓的肚子，想快點回到機位吃飯，發現那群網瘾青年居然丢開電腦，圍在一起哄搶着什麽，他大吃一驚：“東子，你快被怪打死了！”
沒想到東子連頭都不擡，王鵬強以為東子沒聽到，貼在他耳邊大喊，“你魔晶不要啦？”
“靠，謝謝耳朵聾了，”東子大罵，“死就死呗，又不是不能再刷，你閃開，耽誤我幹飯！”
王鵬強懷疑自己出現幻聽，把網咖當家的重度網瘾患者，居然和他說游戲死就死了，他沒瘋吧？
王鵬強難以置信，再看自己帶回來的二十個大包子，在他離開的幾分鐘裏被啃光，比狗舔得還幹淨，那三個玩起游戲來，地震都不曉得跑的家夥，正按着最後半個包子不放。
“我的！”
“滾，你已經吃了七個——”
“臭不要臉！”
“沒有！我才吃了六又四分之三！”
“哇，數學老師要知道你那小腦瓜還能說六又四分之三，不得高興地痛哭流涕。”
王鵬強：“……”
他是離開三分鐘，不是三個世紀吧，怎麽這群狗東西的畫風都變了。
三人越争越烈，眼瞅着就要上嘴開咬，王鵬強恍惚的視線落在包子上，真有那麽美味，好吃到讓人的智商都退化了，他伸出胳膊，從三足鼎立的手下面拿出半塊包子，吃進嘴裏，然後眼睛睜圓。
是好吃的。
王鵬強沒發現世界瞬間安靜下來，腦中只有這個念頭，包子即使冷了影響口感，但本身的味道依舊驚豔。
他無法用語言形容出這種味道，卻有個感覺，世界上不會有更加美味的東西了，人真能做出這樣的味道？
王鵬強珍惜咀嚼，但包子還是越來越少，他感到惆悵，難怪狗東西們争破頭。
一想到這包子還是他帶回來，結果自己才吃到半個，剩下全進了三個牲口的肚子，王鵬強就心如刀割，悲痛按住自己的心口，明明是他先來的。
“狗東西拿命來——”
“兄弟們，打死那個漁翁得利的莫西幹！”
四個人一架打完，被網咖老板無情趕走，随後被接到電話的家人拎住耳朵，也沒辦法去早餐店買包子，當真是非常可憐。
“嗷嗷嗷疼，媽輕點，輕點！王鵬強你個王八蛋，爸爸和你不共戴天，嗷——”
“滾，我還沒說什麽呢，絕交！別再讓爹看到你們……”
王鵬強還沒說完，那三個小夥伴就跳起來：“那可不行！”
他心中感動，沒想到自己對兄弟來說那麽重要，一聽絕交連媽媽的鐵拳都忘了，接着就聽到那三個狗東西喊，“兒砸，把包子店的位置交出來——”
“對，說了再絕交，絕多久都行！”
王鵬強冷笑，就這還想知道漂亮早餐店在哪？
做夢！
黎初的包子讓友誼的小船翻了，本人則伸着懶腰，十五斤豆腐，她包了百來個豆腐包，早上張婉秋買走五個，後來又買了十個，加上王鵬強的二十個，就快賣掉一半。
可後面的客戶沒那麽大手筆，本來就是新開的小店，沒有固定食客，偶爾來幾個嘗鮮的，聽到她只有豆腐包，沒有豆漿之類的飲品扭頭就走，只有少數喜歡豆腐包的下單，這樣到十二點，她還剩下三十三個包子沒賣掉。
黎初沒在意，準備當午飯和晚飯，也就是沒活動的緣故，不然她一頓就能全吃光。
賣出七十個包子，也就是兩百一十元，她每個月要還房貸三千，這是之前黎初父母在世時幫她買的，他們堅信女孩要有屬于自己的家，以後和丈夫吵架，也不至于沒地方去，是閨女的底氣。
但第二年他們因車禍走了，黎初獨自還貸挺有壓力，但她始終沒想過把房子賣掉。
一天兩百一，一個月就有六千三，房子不用房租，不算人工，只是扣掉水電和食材錢，完全足夠還貸。
黎初望着正午陽光中，格外明亮燦爛的小店，眼睛微彎，像普通人那樣生活，她不是可以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