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17年5月5日
派出所的警察經過走訪了解,發現柳浮聲确實失蹤了,他們馬上立案,并報告了區刑偵大隊,啓動偵辦程序。
很快,他們在民航部門查到柳浮聲購買的機票記錄,她從網站辭職後不久,就坐飛機去了G省,此後,都沒有從G省回來的機票、車票記錄。
“你們能不能提供點線索,柳浮聲在G省有什麽親戚朋友嗎?”警察給柳父柳母打了個電話。
“果然是這樣!”柳父發出恨鐵不成鋼的哀嘆,“那個男的,一定是那個男的!警察同志,他把我女兒拐賣了,我早就說過他不是個好東西!”
“你們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沒有……我們要是有,早就找他去了!”
“确定是拐賣?柳叔叔,如果只是私奔,我們可就要撤案了。”
柳父氣得大聲咆哮起來,“什麽年代了,還私奔!我女兒就是鬼迷心竅!怎麽會不管不顧跑到鄉下地方跟野男人私奔!就是拐賣!”
聽了這話,幾個辦案警察些許放心下來,一方面,有了線索,另一方面,聽柳父的意思,失蹤女子柳浮聲并沒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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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2日
第二天傍晚,他們按照預計的時間回到了賓館,柳浮聲找着機會向戰烏要了手機號,他有些猶豫,她實在太累,沒多解釋什麽,就回房了。戰烏原地失神地站了很久,借地質隊的浴室洗了個澡,拿了勞務費,匆匆趕回家。
他阿母身體極差,近幾年更是快要油盡燈枯,他忍氣吞聲在李達盛手下做事,只不過想離家近一些,也更有時間回來照顧阿母。從後母那邊逃過來,他跟阿母相依為命,盡管按高中的成績讀下去,考上個重點沒問題,但沒有經濟來源的家庭和背井離鄉的求學之路會讓他兩頭兼顧不得,只能在高三時選擇辍學,放棄上大學這個可能可以改變一生的珍貴機會。
“小烏,有心事?”阿母見站在水池邊洗碗的他一動不動,不禁問。
戰烏竟沒聽見,望着前方的灰牆出神。
阿母暗自嘆一口氣,“李達盛叫你抓蝙蝠,你就抓給他吧,他這樣盛氣淩人,會一直為難你。阿鹿不也抓過兩只給他?上次你抓了幾只別的蝙蝠給他,看他把你打的……這次你給城裏的科學家帶路,他肯定又叫你抓,明天問起來,你兩手空空,他說不定又氣起來……”
戰烏才回過神,“……我看報紙上說,他要的那種蝙蝠是瀕危動物,全國只在我們這邊有。他要,不是自己吃,是要去賣錢。蝙蝠不能吃,吃死了人,他被警察抓住,只會推我身上,我要是坐牢……”
“這些年我拖累你太多了,我也快走了,唉!等我走了,你就不要在他那邊幹活了,到城裏去謀個生計,好賴都比這裏強。”
“阿母……”戰烏一時哽咽,這麽多年,他只去縣裏上過高中,再往外,就沒走出去過了。一個連火車都沒坐過的人,到底要去哪個城裏?被後母打得遍體鱗傷,只在阿母這兒才沒受過虐待,又怎麽能想象阿母不在後的生活?
“阿母沒本事啊……”阿母也是老淚縱橫,她這一生,何嘗不苦?
戰烏小時候第一次把煙葉背去縣裏賣,賣了兩百塊錢,路過一個彩票店,看着好幾百萬的中獎金額,動了心,兩百塊全部買了彩票,當晚開獎前還還幻想中特等獎,給阿母治病,再蓋個新房。開獎後發現一分錢都沒有回本。他阿母知道後沒有罵他,只告訴他,大部分人天生就是吃苦的命,本本分分,上一天工拿一天錢才是踏實。就像她自己,苦難,貧窮,治不起病,只能拖着,拖到哪天是哪天。
再去上工時,李達盛并沒有找他要蝙蝠,而是忙得不可開交。他才知道,師傅阿鹿昨天死了,她被李達盛要求抓瀕危蝙蝠,攀岩進山洞時一下沒踩穩,掉下絕壁,摔得四分五裂。
他帶路的這幾天,景區發生了許多事。阿鹿從一群游客裏認出了失散很多年的前夫和兒子,但兒子根本不記得她,又或者是記得也不想認她。要不,腳手比戰烏還穩、心思也比他謹慎的阿鹿不可能這樣大意。
阿鹿死了,前夫和老公都不來幫她收屍,李達盛更不會告訴前來調查死因的警察,阿鹿為什麽去那邊攀岩。他根本沒有給阿鹿和戰烏買保險,他們之間簽的合同也非常不規範,逃過警察的盤問,卻受到了勞動監察部門的調查。
不帶安全繩的蜘蛛人表演叫停,戰烏不得不加入普通蜘蛛人的隊伍。不過,這支隊伍的勞動合同全部有問題,表演這幾天內暫停,要跟景區運營公司重新簽訂正規的勞動合同。在勞動部門和工商部門聯合幹預監督下,公司停業整頓,李達盛面臨追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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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7日
刑偵大隊警察小周挂了電話,表情凝重地說:“G省警方回複說柳浮聲兩個多月前确實在龍騰機場下了飛機,還在機場附近的空港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退房走了,買了一張去墨格河風景區所在縣的火車票,之後無論是車票也好,酒店住宿也好,都查不到。”
小李推測道:“她爸爸說她婚內出軌交的一個男朋友就來自墨格河景區附近的一個村‘嫩莊’,我看她十有八.九就是去找他了。我們聯系一下當地的派出所,到那個男的家裏查一下,說不定就找到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小周拿起電話本,打了幾個電話,順利聯系上了嫩莊所在鎮的派出所,“……對,姓戰,這個姓還是比較少見的,麻煩您幫我們查查,最好能上他家走訪一下。……先不要打草驚蛇吧,看看是什麽情況,如果我們這兒失蹤的柳浮聲在,而且看上去很安全,就跟她說一下這邊父母焦急報警的事,勸她打個電話回來,我們這兒也好撤案;如果情況不妙,我們會馬上趕過去……”
他挂電話後,小李抱着雙臂說:“依我看,這不是個失蹤案。你想,跟父母有過激烈的矛盾沖突,又是主動辭的職,一路上沒人脅迫,還在空港酒店住了一晚,明顯是自願過去的。”
小周也傾向這個觀點,贊同地點點頭,“說走就走的旅行和說愛就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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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7日
阿鹿孤身一人,唯一的徒弟戰烏利用這幾天閑暇,也就承擔起了她的後事料理。景區能賠償的經費有限,後事非常簡陋簡單,戰烏和幾個前來送葬的工友一起,把阿鹿的骨灰撒進了墨格河,期間聽說,她前夫和兒子沒過來看一眼,早就乘車離開。
“我們之前拍到的照片,永遠成為歷史啊。”大熊擺弄着相機,打趣地說。阿鹿的死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麽影響,只是工作過程中一個小插曲罷了。他們對墨格河景區的采寫将告一段落,周五的時候,老王定了周天回程的機票,說周六随便走走玩玩。
“你們玩去吧,我想多睡睡。”柳浮聲說,“這幾天還沒玩夠?”
錢欣只當她是離婚了心情不好,不敢多驚擾她,就跟老王他們坐車去別的縣觀光了。
她前腳一走,柳浮聲就起床了,撥了個電話給戰烏。
“是我。你節哀。我也很為阿鹿難過,世界上不是人的東西真的太多了。”她聽說了阿鹿掉下絕壁的來龍去脈,不肯相認的兒子,自私自利的李達盛,造成了她的悲劇。
那邊默了一會兒,“……你走了嗎?”
“嗯?”
“早上,我看到你們坐車走了。”
“沒有啦,工作差不多結束了,他們利用周六去別地玩兒了。”
“他們……那你呢?”
“我沒去啊,還在賓館睡覺。”
“……”
“我聽說你們這兩天不能表演了,要不,你帶我玩吧。”
“……”
“我周天就走。”
“你……”
“半小時後,天安橋見面說。”她挂了電話,不容他拒絕。
蹲在院子裏修整圍牆的戰烏愣了半晌,才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白灰。他快步走回屋,拉開衣櫃,裏頭根本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他有些頹然,退了幾步坐在床沿,拿起手機想給柳浮聲打個電話說自己有事,走不開,可撥通鍵遲遲沒有按下去,腦中只有一行字:她明天就要走了。
24小時能做什麽?争取什麽?改變什麽?
他不知道。
他很想去的。非常想見她。
他重新站起來,半個身子埋在衣櫃裏翻找,終于找出一件黑色的毛衣,款式普通,勝在是新的,不知什麽時候買的,總之就是從來沒穿過。
他三下五除二套上,帶着落寞和自嘲,站在鏡子前,發現還看得過去,自我感覺不算糟糕。他從一個黑包裏掏出來一沓錢,二十幾張,深吸口氣,留了十張塞回包裏,餘下的都帶在身上。
“阿母,我出去一趟。”路過院子,他對正在喂雞的阿母說。
“哎,好。”蒼老的婦人點點頭,“晚上給你留飯不?”
戰烏張了張嘴,支吾含糊道:“看情況……我不一定……還是……我先走了。”
他滿腦子都是柳浮聲,滿腦子充斥那天在洞內的情景,他是如何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情況下,把男人的本能發揮到了極致。
趕到天安橋,柳浮聲已經等在那裏了,穿T恤和卷邊牛仔褲,外搭一件寬大的外套,一半頭發向後梳起,紮了個半丸子頭,年輕漂亮又有朝氣。
“這幾天盡看山啊水啊的,好久沒見過樓房街道了,你不是在縣裏上的學嗎?帶我去那兒逛逛。”
戰烏點點頭,帶她去坐車。兩人先搭三輪摩的去了鎮裏,又在公交站牌等去往縣裏班車。他一路很沉默,也實在不知找什麽話題,心裏有個疙瘩,不停想,她老公是什麽樣的人,她又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而柳浮聲似乎嫌兩人挨得太遠,靠過去,抱住他的胳膊。
“你穿新衣服。”她像狐貍一樣眯着眼笑。
“沒有。”
她聳聳肩。
“你……你不怕被人看見?”他想把手抽出來。
“這裏誰認識我啊?”她笑道,“倒是你……躲什麽?”
“因為沒人認識你,你什麽都不怕了?”她不怕被人看見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嗎?不怕那些流言蜚語和背後嘲笑?
柳浮聲松開了他的胳膊。
戰烏有些懊惱,沉着臉站着,蠻好的一個開始,就這樣被他搞砸了。
“我一離了婚的女人,怕什麽?”柳浮聲知道他在顧忌什麽,剛才他那個話的意思似乎就是她是個去外地耐不住寂寞就約個Pao的人。
戰烏有些錯愕,他并不是那個意思。
“你說的5路車來了,上不上?”柳浮聲白了他一眼。
戰烏回過神,5路車在他們面前風塵仆仆地停下。他抿了抿唇,忽然拽起了她的手,“走!”
那種堅定,好像要私奔一樣。
周六,鎮裏頭去縣裏的人不少,5路車上沒有位子坐。柳浮聲嫌上方的扶手不幹淨,抱住戰烏的腰,戰烏一手摟着她,一手拉着扶手,低着頭,憋半天,說了句對不起。
“沒什麽好對不起的。我呢,協議是簽了,離婚證還沒打,你要是覺得不妥、不行,下一站就下車。”她嘴上這麽說,手還是小媳婦一樣圈着他的腰,也根本沒有放他下去的意思。
戰烏搖搖頭,“無所謂。”
別說她沒打離婚證,就算她沒打算離婚、就是個打算出軌随便玩玩他的女人,他也認了。因為剛才他忽然想通,她就算單身,就算未嫁,他戰烏又能怎麽樣?
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
她卻擡頭吻住他的唇。
本想淺嘗辄止,卻難以自控,舌尖勾纏着彼此,忘卻一切。
後排幾個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太紛紛瞪大了眼睛,一邊搖頭一邊指指點點說年輕人傷風敗俗、世風日下,光天化日居然做出這種羞恥的事。
“你帶沒帶身份證?”要下車的時候,柳浮聲問。
“帶了。治安嚴格,有時會查。”
“我還從沒遇見過查身份證的呢。”她腳步輕快,“以前有次坐火車,周圍人都被乘警查了,遇到我時就跳過去了。”
“你長得不像壞人。”
她轉身逗他,“這麽說,我其實是個壞人?”
“你不是壞人,問我帶沒帶身份證?”戰烏一臉“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的表情。
“你知道啊……那你還跟我扯什麽治安檢查?”柳浮聲無語。
“現在就去嗎?”
“你也不是好人!”
戰烏轉移了話題,“那……我帶你随便走走。”
“好啊,去你原來的學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