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高歌的手輕輕一顫,手上看着的一張梅花圖便飄落下去。他緊張的站起來,結結巴巴的道:「戰……戰報?桃花洲地處內陸,離邊境十分遙遠,怎……怎會有戰報?」他這樣說着的同時,一個可怕的猜測已經浮出水面,他被這個猜測吓得幾乎站立不住。
高天沉默了良久,忽然輕輕吐出一個字:「宣。」
然後他轉頭看向高歌,表情平淡語氣從容:「皇兄,難道……你真的沒有一點猜測嗎?要不要聽聽我的見解……」
他不等說完,高歌就慌亂的搖頭道:「不……不可能……」他拼命的鎮靜下來,重新坐回山石上,顫抖着強作平靜道:「我……我還是聽聽戰報吧,我不想……費心思去猜這種東西。」
高雲眼中的神色高深莫測,嘴角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轉過頭去,淡淡道:「那好吧,我們就聽聽信使怎麽說。」
從桃花洲來到的信使滿面塵灰,一見到高天就跪下道:「參見皇上萬歲,青城太守府衙役轉太守大人口述急報,曰『冬月初十日,長寧藩王以除奸王迎瀾皇為由謀反,率他麾下一萬軍隊迅速占領桃花洲,将一衆朝廷官吏私自囚禁,後一路糾結叛軍,破臨城,豐城,如今隊伍壯大為三萬大軍,于青城城下成合圍之勢,青城告急,請朝廷速派援軍而至,否則青城危矣』。」
那信使說完,又跪泣道:「皇上,青城被圍後,太守與城守先後三次突圍不出,無奈遣十路信使突圍,今只餘我一路到達京城,形勢嚴峻,求皇上速速派兵解圍增援。」說完又在地下連磕了幾個響頭。
高天聽完戰報,一言不發。而高歌的整張臉都失去了血色,呆呆坐在那裏,目光呆滞的望向桃花洲方向,嘴裏喃喃自語道:「雲兒,你……你怎可以這樣傻,你……你……」他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絲痛苦之色,一只手緊緊抓住了胸口的衣襟。
忽聞高雲冷笑道:「傻?皇兄你還真是好笑,雲兒可一點都不傻,一萬大軍奪桃花洲,破臨城豐城,現在三萬大軍圍困青城,高明,實在是高明的很啊,初去封地,不過月餘,便能起軍,起軍之後,勢如破竹,若奪得青城,則越水天險唾手可得,我朝廷大軍即便到了那裏,也勢必被阻,越水之西土地富饒,素有糧倉之稱,如此一來,他還怕什麽?」
他一邊說着,就轉過頭去,目注着高歌道:「皇兄,你說說,你的好弟弟高雲傻嗎?他可一點兒都不傻吧,而且是不是還很精明?呵呵,真不愧是你親自培養出來的弟弟,因為氣憤兄長皇位被奪,所以他親自率着義軍報仇來了,皇兄,你說,我要怎麽對待這個弟弟呢?是将他囚禁終生,還是殺了他?抑或是貶他到你之前的采石場去終生勞役呢?」
「天……天兒……你……你不要說了……」高歌的面孔忽然泛上一抹暈紅,他喘得氣越來越急越來越急,張着口,宛如離水的魚。一只手使勁兒的捂着喉嚨,另一只手則茫無目的的在身下抓撓着。
高天大吃一驚,忙離了座位來到高歌身前。高歌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着,骨節都泛了白,他的喘息越發劇烈艱難起來,呼哧有聲,連一旁的花語都被驚呆了,忽聽高天厲聲道:「花語,朕讓你随身帶的丸藥呢?快拿出來給皇兄服下。」
花語一怔,心想什麽丸藥?忽然想起進宮之後,高天曾将一個精致瓷瓶鄭重的交給她,對她言說高歌從小就有喘症,雖極少犯,但這一次篡位,惟恐對他刺激過大,誘引喘症複發,因此要花語寸步不離的跟在高歌身邊伺候,一旦見他喘症犯了,要立刻給他服藥。
花語想到這裏,忙從懷中掏出自己的荷包,将自己珍重放在荷包裏的瓷瓶取出,然後遞給高天,卻見他一把拔下瓶塞子,将那藥丸倒出一粒來塞進高歌的嘴巴,然後将他擁進懷裏,不住輕聲解勸道:「沒事兒沒事兒,一切都會過去的,皇兄你別心急,別急,一切有我呢。」
高歌的身子依然泛着顫抖,過了好半晌,那喘息才漸漸的平複了,然而他眉頭緊蹙,依然一臉痛苦之色,正當花語擔心藥效不如想像中那般明顯之時,卻見他猛然一口鮮血吐出,盡數噴在前面的假山石上,然後整個人都軟倒在高天的懷裏。
高天連忙抱起了他,解下自己的披風将他的身子又包了一層,然後急急的回到禦秀宮,一邊對花語道:「快拿熱水和毛巾。」說完又從床頭的櫃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朱紅藥丸,親自飲了一口水,将那藥丸放入高歌口中,然後俯身貼近他的雙唇,緩緩用水将那丸藥渡了下去。
Advertisement
花語取來熱水與毛巾,高天又解開高歌的衣服,用那熱熱的毛巾在他胸口處一遍遍擦着,他用了些內力,因此熱氣緩緩沿毛巾滲入肌膚,過了一刻,高歌慘白的面色果然恢複了一絲血色,緩慢的睜開眼來。
高天松了一口氣,欣喜的叫道:「皇兄,你醒了?剛剛你可真把我給吓死了。」說完又轉頭對花語道:「皇兄這喘症還算好的,不犯的時候也不畏寒,不怕花草蟲鳥,且也極少犯,二十幾年裏不過犯了二次而已,但唯獨犯了喘症之後,不能受寒,否則日益加劇之下,到最後便是大羅金仙也無力回天。因此你要謹記此點,一旦他犯了舊疾,要立刻如朕剛才那般處理,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禀告于朕。」
花語點頭答應,高歌在旁邊聽着,面無表情,過了良久方幽幽道:「我的這喘症,如你所說只犯過兩回,我也都是瞞着你和雲兒,就連父皇也不知的,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高天呵呵笑道:「你的什麽事我不知道,你以為你瞞着我,可我小時候何等粘你,哪一次找你你不陪我還躲起來的,因此那一次,太監一阻止我,我就知道有事了,偷偷跑過去一看,便見到你正喘得難受,當時我小,被你的模樣吓壞了,也不知該怎麽辦,更不敢進去打擾你,後來見你漸漸的好了,我明白你是怕我們知道了擔心,于是就悄悄的離開了。」
高歌沉默,他記得自己第一次添了喘症,是因為母親去世,哭得喉嚨嘶啞,忽然就喘起來,而第二次則是因為父皇總吃丹藥,自己去勸谏,反而被狠狠訓斥了一通,委屈憤怒擔心之下,那喘症便毫無預兆的複發了,這些年來再也沒有犯過,沒想到高天小時候見自己犯了一次,竟一直記到現在,還專門準備了藥丸,看他弄得這一套方法,定是對自己的喘症研究了許久,方才能有這些結果。
果然,就聽高天繼續道:「我回去後就問了師傅,師傅說你這是情緒走到極端時才會出現的喘症,他給了我關于這方面的醫書看,從那一天起,我便傾心的研究,不然今日也不可能臨危不亂了。只是我原以為,逼宮之日你會舊疾複發,誰知你卻像好人一樣,就算我對你做了那等事,你事後也沒犯這要命的病症,可今日你一聽說雲兒謀反……」
他苦笑了一下,方幽幽道:「皇兄,雲兒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那麽重要嗎?他一謀反,你喘症犯了不說,還吐了血,而我呢?我是不是在你的心裏,根本就無足輕重,就像你說的,被我做那種事,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所以你當然不會因為被狗咬而傷心憤恨難過。」
高歌和高天相處以來,這家夥從來都是驕傲自信的,還真從沒看過他現在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心裏不由得就是一痛,假裝生氣的拍了一下他的手,他沒好氣道:「行了,我有這個病症,已經夠要命了,哦,犯一次你還嫌不夠,還想讓我多犯幾回啊?也不想想我如果真的被你氣到了那樣,事後還能那麽容易就原諒你嗎?我們兄弟還哪裏會有這派安樂景象。」
他雖然這樣說着,其實心裏是發虛的,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被高天逼到了那個地步,自己卻沒有犯下這喘症呢,甚至連吐血都沒有,那可是自己這輩子最凄慘最羞辱的時候了,怎麽想也不該啊,難怪天兒會一臉幽怨的說他在自己心目中是不是真的就像一條狗一樣,偏偏高歌心裏清楚,他對兩個弟弟,那都是一樣的愛護之情。
甩甩腦袋,他把這個要命的問題甩出腦海,他一向就是這樣的作風,一件事想不明白,那就不去費心想。擡頭看高天高興的坐在自己身邊,他暗中籲出口氣,心道還好還好,看來這個謊正說到了天兒的心坎上。
忽又聽對方吩咐錢忠去預備補血的湯品紅棗等大補之物,只吓得高歌魂飛魄散,忙拽住了他,拼命搖頭,表示自己雖然吐了一口血,但還很強壯,不需要那些東西。
高天憐他剛剛吐了血,便随了他的心意。兄弟兩個一時無言,終于,高歌忍不住挑起了話頭,期期艾艾的問高天道:「那個……雲兒的事情,你到底想怎麽處理?」
高天冷笑一聲,他就知道,自己這個皇兄是心心念念都挂着那個弟弟的。眼中有一抹深沉的異光閃過,他沉吟了半晌,才似漫不經心的道:「這話問的有趣,不過只怕問錯了對象,皇兄,應該是我問你,雲兒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處理吧?」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高歌,一下子就讓他畏懼起來,在那雙眼中,他看到了殺氣,是的,那種迫不及待的殺氣,他無法相信,兩個都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可現在,竟然會有一個這麽急切的想殺死另一個。他的手緊抓着被角,良久才顫聲道:「不是我想怎麽樣,天兒,他……他也是你的弟弟啊,雖然不是同母的,可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你……你真的忍心起殺意嗎?」
高天又冷笑一聲,抓緊了高歌的手:「皇兄,你只看到了我的殺意,安知千裏之外,你心裏嘴中時時刻刻念着的那個寶貝雲兒,是不是也對我同樣有殺心呢?如果沒有殺心,他怎會謀反,皇兄,我們兩個不像你,你的确是疼着我們的,無論怎樣,你都不肯殺掉我們,可是我們倆不同,他既然謀反,我和他的結局,就只能是不死不休,我們之中,必須死一個你明白嗎?」
他站起身來,矗立在窗前半晌,然後沉默了一刻鐘,方冷冷道:「這一次的謀反,我會禦駕親征,皇兄若想見你那兄弟一面,就随我去吧,讓你親眼看看你口中的兄弟,對我有着怎樣的強烈殺機和仇恨,你就會知道我今天所言非虛。」
高歌無力的靠在床頭,兩行淚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他握着胸口,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自言自語:「就……真的就沒有解決的辦法了嗎?真的就不能兩全齊美嗎?天兒……雲兒,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兄弟相殘,為什麽我這個做哥哥的,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的失敗。」
他忽然開始猛烈的捶着床,痛不欲生的樣子連花語看了都心疼。
十日後,高天親自率領着三萬軍隊,浩浩蕩蕩的增援青城,随行的不但有他駕前一些得力的武将謀臣,還有一個憂心忡忡的高歌,以及随時奉命伺候他的花語。
大軍一旦上路,便不眠不休的趕了五百裏,高天眼看着軍隊已經疲憊不堪,便吩咐就地紮營。
高歌從封的嚴實的馬車中探出頭來,入目是一片開闊的景色,遠山湖泊雖然都因為初冬的關系而充滿了蕭索之感,但是那股出塵以及幹淨卻也別有一番滋味,讓高歌這只在皇宮待過,生平沒出過遠門的人看的心曠神怡。
高天趕了過來,讓他回馬車去,唯恐他受了寒,但高歌哪肯,非要鑽出來透透氣不可。最後高天拗不過他,只得将他抱到馬上,誰知還沒坐穩,便被高歌使勁兒推了他一把,一時間馬兒受驚,立刻撩開蹄子,把高歌摔了下來,然後鼻子裏嘶嘶噴出幾聲,意思大概是:小樣兒,敢推我主人,我就推你。
高天氣急,忙扶起高歌,在馬身上狠狠拍了幾掌,寶馬吃痛,委屈的長嘶不已,似乎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幫了主人,為何卻得到這種不公平對待。
高天虎着臉,索性不騎馬了,拉着高歌來到遠處已經結了冰的湖畔,将狼皮厚褥子鋪在地上,對高歌道:「這湖面結了冰,景色還不錯,我陪你在這裏看一會兒,只能是一會兒啊,你的身體弱,別受了寒氣。」說完挨着高歌坐下,不高興的道:「你剛才為什麽推我?」
高歌瞪了他一眼,不滿道:「虧你還有臉問,當着三軍将士的面兒,就那麽摟摟抱抱的,你怕人家都不知道咱們的關系啊,真是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說完偏着頭看那一池晶瑩,不由得啧啧贊嘆道:「真美啊,到底是自然靈秀,比起人工雕鑿就是不可同日而語,宮裏那些湖泊比起這個,總是差了一些。」
高天卻沒注意聽他這番評論,呵呵笑着一把抱住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道:「行行行,你怕三軍将士知道,如今他們看不見,親親你總行了吧。」
高歌掙紮,沒好氣道:「天兒,不要鬧了,這都什麽時候兒,你還有這個閑心。」正說着,忽覺臉上一癢,原來是一片黑瀑似的發傾瀉了下來,他大驚道:「你幹什麽?為何拆我頭發?」一邊說一邊将頭發挽起,就要重新簪上去。
高天露出無辜的表情,手裏拿着一截斷簪,聳肩道:「不關我的事啊,大概剛剛墜馬時,簪子觸到地面上,所以折斷了,堅持到這裏,便再堅持不住了。」他說完,随手将那斷簪一扔,只聽「叮咚」一聲輕微脆響,斷簪已經被扔到了冰面上。
高歌氣結,小聲怒道:「斷的好歹也先湊合用着啊,你把那個扔了,我要怎麽挽住頭發。」他的手還在頭上擎着,指間纏繞着大把烏黑的發,着實是一幅美麗的情景。
高天笑吟吟的看着:「皇兄,其實我覺得你散發要好看多了,不如就這麽散着吧……」一語未完,看見高歌似乎要噴火的眼神,他連忙舉手投降,四處看了一眼,忽然驚喜道:「咦,那裏竟然有一片白桦林。」說完站起身,幾個縱躍起落,便翩然掠過湖面,待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根細細的木枝。
「幹什麽?」高歌看着那根極普通的木枝,十分不解的看着高天,卻見他嘴角邊噙着笑容,一屁股坐下來,以指為刀,細細的雕琢起來,随着木皮木屑紛紛落下,一根白色的木簪便出現在他的掌中。
「給……我的?」高歌的眼睛忽然莫名有了些濕潤,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根并不十分光滑的木簪,他的語氣裏甚至有一些不敢置信的欣喜,倒弄得高天十分不解。
「當然是給你的啊,難道讓你的手老擎在哪裏嗎?你不累,我看着都累了呢。」他忽然呵呵一笑:「等等,來,讓我給你別上。」說完拿着那木簪,也不容高歌反對,就替他輕輕別在挽好的發髻上。
高歌的心在這一瞬間輕輕的晃動了一下,不知為何,就在這一刻,過往的種種齊齊湧上心頭,他竟然再也不記得高天那許多的可惡之處,相反的,是他在沒登上帝位時,如同困獸般看着自己的眼神。以及被他奪去帝位後,那一次次掩藏在無情背後的關心,他癡癡的看着地上一根枯草,忽然間就冒出個想法:難道這便是幸福嗎?全部是感動,因為這些感動,而把所有不愉快的過往抛棄。
「怎麽了?」高天奇怪的看着高歌:「哦,這根木簪不過是臨時應急用的,到了前面的大城市,給你買根好的。」他以為對方是在怪自己讓他佩戴這樣粗糙不入流的東西。
「不,我就要這一根。」高歌擡頭微笑:「這還是你這只小白眼狼頭一次送我東西呢,送給我就是我的了,別想奪去。」
高天跳腳:「你說什麽啊,你才是白眼狼呢,送你那麽多珍貴的珠寶金銀,你何曾正眼看過,如今一根木簪而已……」他不等說完,一眼看見高歌的表情,登時再也說不下去。
「不一樣的,這是你……頭一次送我你親手做的東西。」高歌低着頭,似乎是在喃喃自語,然後他忽然醒悟過來,面上不由染上一抹飛紅,故作平靜的轉過頭去道:「嗯,這個湖真美麗,是不是?不知道湖底下有沒有魚,如果能在這湖畔蓋一座小茅屋,開墾出一些荒田,過着與世無争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我寧可什麽都不要了。」他忽然有些凄涼的笑了:「只可惜,我知道這不過是奢望而已。」
高天猛然将他整個人都摟住了,激動道:「不是奢望,只要你喜歡,将來我們就遠離紅塵,來到這裏相依為命終老一生,皇兄,只要能得你陪伴在我身邊,我願意和你嘯傲山林悠閑度日,真的。」
高歌的身子猛然一震,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高天,一字一字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你……願意為我放棄你的江山嗎?你之前不是說,唯有江山不能放棄嗎?你為了江山,做了那麽多的準備,下了那麽大的決心,甚至連我你都……」他忽然又深深的吸了口氣,搖頭道:「是我聽錯了,你怎麽可能呢?算了,我們不要說這個了,回去吧,我覺得身上有些冷。」
高天卻不放開他,動情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為了得到江山嗎?我是為了你,為了你只屬于我,為了你不娶皇後不立皇妃,只要這一生你能伴随在我左右,江山天下,萬裏河山,算得了什麽?那些又算得了什麽?自始至終,我的心裏只有你一個,也只能裝得下你一個你明白嗎?」
他說一句,高歌臉上的震驚之色就深一分,他從未想過,原來這一切,只是因為天兒對自己這畸形的戀情,為了得到自己,他不惜使用那麽瘋狂的手段。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剛剛得到那根木簪的時候,在剛剛聽到高天說願意陪自己遠離紅塵,來到這裏相依為命終老一生的時候,他是那麽的欣喜雀躍,可是現在,他卻又忍不住退縮了。
是的,他害怕了,他害怕這樣瘋狂的,不擇手段的甚至已經冷酷決絕到連親情都不顧了的高天,尤其當得知這一切只是因為自己的時候,他就更害怕了,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讓他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住。他的臉色蒼白,緊緊抓住高天的胳膊将他推離自己的身邊,慌亂的道:「天兒,你瘋了,這種話……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我們……我們回去,我冷。」
高天注目看着他的臉色,半天後,他終于失望的放開了高歌,頹然道:「好吧,就依你說的做吧,我們這就回去。」他大概也明白是自己這突然的爆發吓壞了高歌,那家夥雖然是個樂天派,有時也十分白癡,可是自己這宣言畢竟有些瘋狂,即使神經再粗的人,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事實上,他也知道,如果高歌真的能心如止水,自己就只能去撞牆了。
兩人默然的往回走,最終仍然是一人上馬一人上車,在車輪的辘辘聲中,高歌掀開了床上的棉簾,貪婪的,沉默的看着窗外每一分景物,仿佛要深深印進自己的心間。其實他也知道,即使不看,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他終此一生也不可能忘記。
深深的吸一口氣,他放下棉簾:算了吧,只把美好的東西放不下又有什麽用,前面等待自己的,還是雷滾九天的大風波,兩個弟弟争位,最終勢必有一方要落敗,所謂成者王侯敗者賊,可是這種皇位之争,失敗者的下場,卻只有死亡,他想保住那個失敗者,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保他。
其實如果高雲勝了高天敗了,高歌還是很有把握救下高天的,畢竟高雲和自己的感情很深,他是真正的尊敬愛戴着自己這個哥哥,不似高天,懷着占有的目的,想把一切能接近自己的人和物都毀滅,即便毀滅不了,也要遠遠的趕開去,別說高雲現在謀反,就算不謀反,他也始終是高天心中的那根刺,要時刻活在朝不保夕的陰影中。
高歌又嘆了口氣,心道這真是造化弄人,也許雲兒就是看透了自己的命運,才忍不住揭竿而起,如果可能,我是真的希望他能夠勝利,偏偏我知道,這個世上能夠阻止天兒的人,似乎還沒有出生呢,他是真正的王者,是降臨世間的戰神啊,他的威名讓多少番邦聞風喪膽,雲兒,你……唉,你是沒有半分勝算的啊。
就這樣一路想着一路走着,到了天黑的時候,正好來到了墨州城,此地距離青城已不足二百裏了。于是高天遣了一萬部隊增援青城,自己則和其他兩萬部隊紮營在墨州。
墨州太守叫做陳中,知道皇帝禦駕親征,吓得帶領全城官員當街跪接聖駕。高天也沒有說什麽,只讓他收拾出一處幹淨的園子,言說自己等人只在這裏住一夜,等到先鋒部隊回來報告了消息,仍是要往青城而去。
陳中連忙命人将太守府的後花園收拾出來,那裏有兩棟精致的小樓,可以給高天當作暫時的行轅。
高天其實并非十分重享受的人,只是因為高歌,才要來舒适安靜的住所,此時他親自指揮人燃起高歌喜歡的熏香,鋪上他最喜歡的淡粉色繡着梅花的緞子被褥,又在屋裏各處設了暖爐,将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即便有一絲縫隙,也都用棉絮塞了。
「騎了一天的馬,也該歇歇了。」高歌在床上歪着,仍在想心事,偶爾擡眼,看見高天在地上忙個不停,便出聲招呼。
卻聽高天呵呵笑道:「不妨,先把你打點的都妥當了再說。如今天氣嚴寒,你又坐了一天的車,若夜間睡着時受了涼氣,別引發了喘症,就糟了,那症雖不要命,卻也傷身。」一邊說一邊檢查各處,發現沒什麽不妥的地方,這才挪到高歌的床前,對他道:「你過一會兒再睡,今天晚上的飯我看你沒吃好,所以特地命人炖了雞湯,等一下喝一碗。」
「什麽?又是雞湯?」高歌驚恐的看他,然後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了不了,我不喝雞湯,我……我今晚吃的其實不少,就是……就是覺得乏了,沒什麽……沒什麽胃口。」
高天搖頭笑道:「沒胃口還說自己吃的不少,你又在想什麽心事呢,說的話都前後矛盾。」說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将面色一整,冷冷道:「我明白了,你一直在為我和雲兒煩心是不是?你不用想了,這事的發展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多想也無益。」
高歌搖頭苦笑,暗道我也知道自己左右不了你的決定,但是哪能控制得住自己呢?忽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花語開了門,一個丫頭端着個食盤走過來,輕聲道:「奴婢參見皇上,這雞湯是皇上一進府裏就吩咐炖了的,到現在剛剛好。」說完将湯放在桌上,花語賞了她二兩銀子,小丫頭歡天喜地的去了。
高天親自端過雞湯,看了一眼,笑道:「別說,這太守府的廚子不錯,這雞湯看起來清淡的很。」說完抿了一口,驚喜道:「唔,味道竟也鮮美的很。」
回頭對花語道:「記下這個廚子,等到回京時讓陳中把他獻上,帶回宮裏做禦廚,他這雞湯皇兄必定喜歡。」
高歌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何苦擾民……」不等說完,嘴裏就被高天不由分說的填了一勺雞湯,立刻,一股鮮美醇香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若憑心而論,這雞湯炖的的确極好,他在皇宮中都沒有享用過如此美味。但是現在,他哪有心思去品這雞湯的滋味啊。
高天看出他沒什麽心思,卻不肯放棄,一勺一勺的舀着湯喂進他嘴裏。室內一時寂靜無聲,花語無聊的坐在旁邊看着,心想得,我這差事算是被皇上給搶了,該不會過幾天就被人給辭了吧,不過……不過這兩人之間,哪有我可以插手的地方啊。
高歌默默的看着那只手,勺子在他手中擡起放下,那份細心耐心,就好像在照顧病中的至親之人一般。如果是了解高天的人看到此時情景,相信眼珠子一定會瞪出來了,誰能想到總是冷森殘酷的君王,竟然能心甘情願的為另一個人做這種瑣碎之極的事情。
高歌就那麽看着,本來這雞湯喝不出滋味,可是卻漸漸有一絲暖意和香氣滲進了他的心裏,思緒翻騰着,他也不知為何,忽然就沖口而出道:「天兒,你……你之前在湖邊說的那些話,就是……那些願意和我隐居山林的話,是……是真的嗎?」
高天有些愕然的擡頭,但随即面上便露出笑容,點頭道:「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不過在看見高歌懷疑兼指控的目光後,他又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嗯,就算騙你,也是為了你我的将來嘛,像這種大事,我是絕不會騙你的。」
「那……那如果我……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遠離紅塵紛擾,白頭偕老,你……你願意放棄皇位,讓給雲兒嗎?」高歌繼續急急的問,惟恐勇氣一過,他就再也無法問出這些話。
高天正色道:「願意,只要你真的是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我們倆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我願意放棄皇位,但是皇兄,你扪心自問,你是真的愛上我了嗎?是真心的願意和我終老山林,而不是被迫着為高雲犧牲你的一生,你是這樣嗎?」
「現在肯定不是。」高歌笑了:「但是天兒,我答應你,我現在開始,就……就努力的喜歡你試試,如果……如果我能成功,你要實現你的諾言。」
他松了口氣,終于找到解決事情的方法了,而且不知為什麽,他有種直覺,這絕不會是完不成的任務。
「好。」高天的臉上重新堆滿了笑容:「皇兄你要明白,你的心意如何,我一眼就會看穿,所以不要想着騙我,只要你真的喜歡上我了,我就遵守諾言讓出皇位。」他也十分的欣喜,沒想到這青城之行竟然還能有如此意外巨大的收獲。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無比香甜,他們都覺得,似乎幸福就在前方等着自己,它是那麽的唾手可得,以至于很可能睡一覺,或者相偎過個幾天,便可以輕易的得到它。
第二日重新啓程,不到傍晚便來到了青城,,此時青城已四面被圍,不過好在城內的百姓們還沒有陷入恐慌,一則糧草未盡,二則大家都相信傳說中的戰神皇帝,也就是高天會來解救他們。而高天不負衆望,他果然就來了。
城內從先鋒部隊到達後就處于一派熱烈繁榮的景象中,而高天率領餘下的部隊進城後,更是受到了空前的歡迎,百姓們夾道歡呼,争相一睹戰神皇帝的風采。
高歌坐在後面的轎子中,默默看着這一切,他現在能夠深切感受到百姓們對高天的熱愛,或許,他篡位的舉動,真是正确的吧,他這樣的想着,不知為何,心裏已不似之前那般苦澀,反而有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無論高天如何的厲害出色,他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弟弟。高歌面上泛起由衷的笑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耙着頭發,然後指尖便忽然觸碰到那根高天親自為他做的簪子上,他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想起對方在那湖邊說過的話:「只要這一生你能伴随在我左右,江山天下,萬裏河山,算得了什麽?」
一陣慌亂襲來,夾雜着他也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感動與甜蜜,他搖着頭:「不要吧高歌,你不要被那小白眼狼的幾句話就給蠱惑了吧。嗯,不過如果不被蠱惑,要怎麽喜歡上天兒呢,只有喜歡上他,他才答應放棄萬裏江山嘛,只有他放棄了江山,雲兒才不用死啊。」
他旋即又捧住腦袋:「可是……可是這樣一來,對天兒公平嗎?明明……他才是最應該做皇帝的人啊,可……可是如果他繼續做皇帝,雲兒就一定會死,唉,愁死人了,我怎麽就攤上這麽兩個弟弟,這筆糊塗賬根本就是算不清楚的嘛,唉……」
高歌一個勁兒的嘆着氣,忽然外間一陣震天的歡呼聲傳來,他連忙掀開簾子去看,只見夾道的百姓們熱烈的歡呼着,雙手都擎向半空,一邊高聲呼喊着:「戰神必勝,皇上必勝,必勝……」大概是高天剛剛說了什麽話,才引得群中如此激昂。
高歌又呆住了,透過窗子望着最前面高頭大馬上那個似乎能夠頂天立地的挺拔背影,他心裏在告訴自己:是的,只有天兒才是最适合的皇帝人選,只有他才能帶領大寧國日益強盛,只有他能創造大寧國三十年前的繁榮盛世,我……我不該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不該為了雲兒的性命,就置家國百姓于不顧。可……可雲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