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窈窕

這樣的選法,除了林窈窕外,在場的人都覺得新鮮。

“這……灰姑娘選法,還挺有意思的。”

“對,靳董這想法好,就讓灰姑娘陪吧。”

“沒錯沒錯。”

幾個老董不約而同笑笑,集體贊同。

林窈窕聽着這些人模人樣的大財主,發出深含別意的笑聲。

這種笑聲在會所太常見,權貴男人的惡劣一面,在這裏被展露無遺。

她早已司空見慣。

只是今天不同,靳明琛就在對面,她忽然很好奇,好奇曾經幹淨無害的少年會是什麽表情。

此時此刻,好奇心勝過愧疚心。

林窈窕擡眼,悄然地去看他。

靳明琛靠在沙發,沒說話,兀自從煙盒抽出支煙。

少年已經出落成了男人。

以前,他不抽煙的。

包廂為營造舒服私密感,燈光裝的很暗,黑色的皮質沙發,實木的暗桌與茶幾,風格就像融進夜裏的世界。

他修長好看的手拿起打火機,按下燃起藍白火光,側頭點了煙,目光輕淡瞥來,隔着半大的包廂與她視線準确相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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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遠比想象中更頭皮發麻。

靳明琛的目光很冷,幾乎讓人打顫。

林窈窕心跳停了一瞬後,有些承受不住,率先躲開他的目光。

可她腦袋清醒,已經下定主意,絕不承認這只鞋是自己的。

鞋子的尺碼是大衆碼,很多女孩子都可以穿上。

只要不承認,那他想拿捏她的理由就空了。

包廂前排的一個模特想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舉了舉手,躍躍欲試。

“靳董,我鞋子很多,丢了哪只也清楚,能不能讓我先試試……”

這裏是有錢就能買到柔情似蜜的地方,在這陪酒工作的模特千嬌百媚,全是自願,誰都不清高,都是來賺錢的。

另個模特嗤笑一聲:“憑什麽你先試?這鞋子,我還看着像我的呢。”

身着各式名媛裙的女孩子們争得互不相讓,虛假的姐妹情顯露無疑。

在會所卻也不敢太放肆,就逞口舌之快。

後排的服務生們則悠哉地事不關己,靜靜看争奪好戲。

林窈窕隐沒在末尾,沒再擡眼。

因為對面的靳明琛而心弦緊繃,控制着視線和表情。

女孩子們争搶越大聲,靜默的她就越能無聲藏匿。

但靳明琛并沒受到影響。

全部充當耳旁風,他看都沒看,就直接無視掉了。

他的身骨清瘦料峭,指間夾着煙,眉裏眼間不帶什麽情緒,整個人好似跟包廂的暗淡融為一體。

短暫的忍耐。

靳明琛起身,走過來,停在她面前,他黑漆漆的眼眸看了她兩秒,試圖窺探她的愧疚彷徨,可她偏偏低頭安靜,絲毫痕跡也沒留給他。

這讓他想起他父親葬禮上,和哀悼痛哭的親友們不同,她那天也是這樣。

不哭、不悲,猶如局外人。

“你,去試試。”靳明琛摁滅手裏的香煙說。

他指尖幹幹淨淨,手骨修長,整個動作下來,沒沾半點煙灰。

言簡意赅的幾個字,就把這機會給了她。

包廂內嘈雜的吵鬧沒了,此刻全場寂靜。

女孩們全都看過來,悄悄打量林窈窕。她平時并不張揚,偏美得肆意,就比如現在她身上明明沒有花枝招展的打扮,穿着最平常的服務生工裝,簡單的盤發,唇上只塗了口紅,依然能夠吸引目光。

得到試穿鞋子的優先機會,在外人看來,她走了大運。而她心裏明白,這是大黴運。

林窈窕不能裝沒聽到這位大財主的吩咐,也不想得罪他,只能面含微笑,盡可能推脫:“靳董,這個鞋子不是我的,我記得很清楚,沒丢過鞋。”

扯謊,最簡單的事了。

靳明琛笑了下,晦暗不明。

他身後的另幾個老董相互湊近,在低聲交談着什麽,然後饒有興致喝酒看熱鬧。

林窈窕旁邊的同事們滿臉匪夷所思,包括經理石天磊在內,好似覺得她有點不知好歹了。

明明是賺錢的好機會。

平常林窈窕對VIP包廂的大財主親切熱絡,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他們并不知道,對她來說,靳明琛是不同的。

石天磊趕緊緩和氣氛,勸她:“窈窕,別不懂事啊,靳董讓你試試就試試,快。”

“不是我的,不必了。”她唇邊保持服務的笑,但身子沒動。

旁邊的蘇冉替她着急,趕緊暗暗扯了扯林窈窕的工裝衣角。

在勸她別固執。

林窈窕本來不打算改變主意,最終還是因為替她着急擔心的蘇冉稍稍退讓,她嘆氣,彎下腰去拿那只銀色鞋子。

她的盤發很利落,脖頸線條柔美,白得細膩像雪。

動作原因,合身的工裝上移。

靳明琛居高臨下,昏淺的光落在她的耳垂與腰後,能清晰看到白皙的肌膚和腰間脊骨的輪廓。

他覺得,自己好像總能被她的不經意舉動,勾起露骨的貪念,尤其以前,但現在,多了諷刺。

“就算能穿上,也不代表是我的鞋……”

林窈窕心思仍在這只鞋上。

她認為,堅持無賴到底,這鞋就不是她的。

靳明琛神色略燥,本來不想碰她。

但壓在心底許久的躁意,随動脈的血四湧,撕扯着他的神經。

她話沒說完,驀地身體一輕,就被靳明琛抓住後肩膀,一下拽得站起來。

如同拽人偶般輕而易舉。

拉近的瞬間,林窈窕額頭幾乎就要挨到他的懷裏,她堂皇愣了下,然後聞到他襯衣上染着的淡淡酒味和煙草味。

靳明琛很快調整,手掌捉着她的肩膀後退她的身子,毫不拖泥帶水,彼此又恢複成不親昵的距離。

可他卻不松手。

“我考慮換種證明方式。”靳明琛眼睛漆黑陰鸷,忽然說了這句。

什麽?

林窈窕回神,沒明白含義,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還被他控制着:“靳董,請您先松手。”

他置若罔聞。

“靳明琛,你放開!”

林窈窕也管不了那麽多,甩手去掙脫,修過的指甲刮過,在他手背上留下兩道血痕。

她不禁懊惱,收回略長的指甲,沒想再傷害他。

靳明琛仍舊無動于衷,沒說話,掌控的力道很穩,以男女間力氣差異的絕對優勢帶她往門外走。

事已至此,林窈窕幹脆不掙紮了。

她腳下跌跌撞撞,在衆人驚恐訝異卻不敢動的目光下,被他帶出了包廂。

石天磊他們一群人浩浩湯湯,匆匆從包廂出來想跟上來,大多眼神都望着掌控者,只有蘇冉擔憂的眼神是看向她的。

林窈窕擺擺手,示意對方放心。

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無論怎樣,她自己能扛。

而靳明琛細心有留意她的動作,冷淡回眸,皺眉對着身後那幫人低氣壓:“滾,都別跟過來。”

于是,那群人顫顫巍巍就此止步。

眼前的場景與燈光在變換,身不由己的處境在提醒她,真不該掉那只鞋。

她不是灰姑娘。

灰姑娘哪裏會被這樣抓着肩膀。

她現在倒像他随手就可捏死的螞蟻。

電梯裏,空氣寂靜,沉默得怪異,他長身獨立,竟始終沒有松開帶着她的力道。

直到這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如今內心的偏執,這樣的靳明琛,又怎麽會輕易放過自己。

以前的他,呵護順從到她磕碰一下都不舍得。

相隔兩年半的時間,今天離他最近,卻是以這種專.制粗暴的方式。

變,是應該的吧。

她看向電梯鏡子裏自己,還有身後的靳明琛。

他身影擋住了她背後的光,上半身的輪廓在鏡子裏微微發亮,感覺到她的視線,他掀起眼皮,眼神看過來,冷得像雪巅冰霜。

他的手是修長勁雅的,銀色的金屬腕表隔着衣料,以固有硬度抵着她後肩肌膚與骨骼。

她目光再次挪到他的雙眼,什麽也沒說,就緩緩眨眼,自然地看着。

靳明琛沒挪動視線。

兩個人就這樣,跟鏡子中的對方靜靜對視,她的後背距離他胸膛不遠,分明很近,像極了情人之間的姿勢,可氣氛跟情人一點都不沾邊。

他的眼神太冷,看不出半點旖旎。

電梯門打開,靳明琛捉着她的肩走到一樓的員工更衣室。

裏面的小櫃子都有獨立的鎖,更衣室大門不鎖,向來是虛掩的。

靳明琛耐着性子敲了下門,沒人回應。

正常的,此時是上班時間,員工更衣室裏根本不會有人。

裏面燈亮着,不知是誰最後一個離開,而忘記關掉。

晚風不斷吹進窗戶,微涼的溫度,倒也不似凜冬,深色窗簾湧動,把夜與繁華阻隔在外。

貼有員工名字的櫃子,排列得整齊有序,很快,靳明琛停在中間的櫃子前。

她瞄了眼。

自己名字就明晃晃顯在那裏。

“鑰匙。”靳明琛說。

林窈窕幾乎瞬間明白了他想證明什麽。

但她并不想讓他證明。

“丢了。”

利落簡單的兩個字,林窈窕滅了能開鎖的可能。

靳明琛平靜,看了眼周遭,牆邊擺放着安全第一的備用滅火器。

“損壞錢算我的。”

他低沉的聲音近在毫厘,接着,松開握着她的肩膀。

林窈窕重獲自由,有些發愣:“什麽?”

靳明琛過去,拿了滅火器瓶握在手裏,再度回來把她往旁邊一拉。

“咣當——”

一聲巨響侵入耳膜。

林窈窕本能地閉了閉眼。

櫃門的鎖受到瓶底重擊,鎖芯斷裂,就連鐵皮門都凹陷進一塊,門就這樣晃晃悠悠地開了。

暴怒的力道之後,滿室安寂,和剛剛像是兩個世界。

靳明琛掃了眼櫃裏的物品,很快找到目标。他伸手拿出來,把僅剩一只的銀色鞋子扔到她面前。

這是鞋子,和包廂裏那只,樣式一致,剛好一左一右,湊成了一雙。

“證明了,是你的鞋。”

說着,他笑了,嗓音沒半分躁怒的痕跡,反而有些愉悅,仿佛剛才發瘋砸鎖的人不是他。

林窈窕開始沉默,因為她沒想到他會砸鎖。

這鞋究竟是不是她的,有那麽重要?

她不理解,他喝了酒但沒醉,不是耍酒瘋,就是因為清醒平靜的這種暴躁,才讓她更意外。

看到他變成這樣,不知道為什麽,林窈窕覺得難受。

在靳明琛再次看過來的時候,她壓抑住情緒,問:“靳明琛,你至于?”

靳明琛淡淡看了她一會兒,說:“嗯,至于。”

他就是要證明,證明她撒謊,讓她無路可退。

和她這個旁觀者的難過相比,他反倒鎮靜。

“有膽量欺騙,就要有膽量面對,承受後果。”靳明琛又說。

當初林窈窕騙了他,把愛耍到手,不負責任地就一走了之。

怎麽可以這樣。

天下沒有這麽便宜的事,欠下債,理應要還的。

他不是沒把北港城和晉城翻個底朝天,似乎什麽都可以找到,只除了林窈窕。

窗外夜風不斷吹拂着深色簾子,飄飛晃動的弧度如同翩跹花叢的蝴蝶薄翅。蝴蝶只為目的翩徙,不留戀任何一朵。

“……”

林窈窕張了張嘴。

最終,她垂下眼睫,無言以對。

作者有話說:

情債真的難還,誰讓她以前太嚣張……咬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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