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窈窕
二手煙這種味道,附着在衣服上很難消散幹淨,尤其還是布料偏厚的校服。
初三的晨讀預備,不同于樓上1到5班愛學習的安靜,剩下的吊車尾幾個班,全部亂糟糟,男生們聚在一起打游戲,女生們則會在樓道裏打打鬧鬧。
林窈窕起得有些晚,她懶洋洋走過那些女生,因為長相太出挑,總會聚集許多目光。
驚豔的、喜歡的、嫉妒的。
她就快走回10班的門口,身後傳來幾個9班女生的議論。
“長得是打眼兒,但好像不搞對象啊。”
“裝什麽清高啊,一個學生滿身煙味,家裏也不管嗎?”
“有人生,沒人教呗。”
林窈窕停住腳。
有人生,沒人教。
這句話格外刺耳,刺穿了她無所謂的底線。
然後,她回過眸,很好看的側臉,眼神卻像淬了毒,朝那的女生說了一句:
“嘴真賤,你媽就教你用嘴放屁?”
林窈窕笑得挑釁,回擊的嗓音質感偏清甜,說出的話,卻藏不住心頭怒火。
…
同學之間打架,在學校裏偶爾也會發生,其實不算什麽新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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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多數是男生。
女生打架,算比較罕見了。
打水的男生路過,回到1班,忍不住跟正做題的同桌嘟囔:“哎哎哎,10班那個特漂亮的林窈窕,跟9班的女生打起來了,不知道因為什麽……天啊,真是瘋狂。”
聲音不算大,感慨萬千的意味,像是扼腕嘆息傾慕已久的美人,居然也有瑕疵。
1班全是尖子生,班裏最安靜,靜到連模拟試卷翻頁都清清楚楚。
這話一出,基本全班都聽到了。
正在對答案的靳明琛,唇角微微繃緊,筆尖也忽然就此頓住。
旁邊的葉曉璐以為他不喜歡女孩子粗俗,于是附和吐槽:“這麽瘋,連個女孩子的矜持樣子都沒有。”
語氣不自覺帶了點嫌棄,還有身為優等生的驕傲。
真題的最後一道有些難,答案也是模棱兩可,所以葉曉璐寫得不太确定,就在遲疑的兩秒時間,靳明琛已經站起來。
他幾乎快步地走了出去。
葉曉璐愣了下,有些呆滞,他去哪兒?
馬上就要晨讀了呀。
…
靳明琛皺着眉趕到時,這場戰役已經結束。
被打的女生蹲在地上哭得慘兮兮,頭發脖子和手臂都花了一片。
靳明琛只快速略過一眼,而後,他看向林窈窕。
林窈窕周圍沒人,但也有些狼藉,書包大概在争執中被丢在地上,課本試卷碳素筆散落滿地,她身上的校服有些淩亂,下颌還有道明顯的抓痕,因為膚色白,還挺明顯。
可她沒什麽反應。
她只冷眼看着那蹲着哭的女生,滿是漠然,幾乎沒流露出絲毫脆弱的情緒。
靳明琛垂眼,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林窈窕的眼睛在晨光的照射下顯出淺淺的水痕,卻被忍着不許更多,僞裝的強勢與淡漠,讓她此刻看起來像只受了傷孤零零的小動物,雖然露着鋒利的爪子,其實不堪一擊。
也許就是從這刻起,他對她在心裏潛伏的那粒微妙種子,瘋狂地攀爬生長了許多。
過了幾秒,靳明琛上前一步,更靠近她。
他低頭,斂眸,幫忙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書本。
整個初三年級,沒有人不知道靳明琛的,他不光長相出衆,在年級是學神一樣的存在,幾乎像個傳說。
大庭廣衆之下,學神這樣的姿态簡直讓周圍人驚得合不攏嘴巴,全靠一口氣深吸進肺裏吊着。
他把書本收拾進書包,單手拎在冷白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教養良好,所以語氣也聽不出什麽特別情緒,淡淡的,就像平時一樣。
“怎麽回事。”
少年感的低沉、偏冷。
聽得她恍惚生出可以依靠的錯覺。
林窈窕覺得自己昏頭了,才會有這種念頭,想到這,心底就有股煩悶的情緒。
她不去看他,只執拗地說:“不用你管。”
說完,直接從他手裏拽過書包,回往班裏。
…
這場撕打很快就傳到老師那裏,雙方家長被請到教導主任辦公室。
林窈窕這邊來的家長,自然是靳孟岩。
一時間,靳孟岩來學校替林窈窕道歉挨訓,這消息傳進班裏,同學們好奇、八卦,喋喋不休的細語。
“靳明琛的爸爸,在替林窈窕挨訓哎。”
“1班的學神?”
“什麽情況,他們是一家嗎?”
林窈窕還在教導主任辦公室門口罰站,陽面,太陽有些曬。
同桌霍楠楠趁着課間過來,偷偷遞給她一瓶冰鎮純淨水,再望望辦公室裏靳孟岩,不免覺得好奇,“同桌,年級第一的學神是你哥哥?”
哥哥?
聽到這個離譜結論,她握着水瓶挨到額頭降溫,略感好笑:“當然不是。”
“他對你的事很上心呀,聽9班的人說,是學神親自出馬跟那女生溝通,那女生才跟教導主任承認先招惹你的。”霍楠楠不明所以扶了扶黑框眼鏡,似是沒想明白。
林窈窕愣了下,沒應聲。
其實,她也剛知道,還挺意外。
據她的觀察,靳明琛不是愛多管閑事的性格。
有家教,和性子冷淡,在他身上并不沖突。
不喜歡的事,他會直白的拒絕,不留一絲幻想。
霍楠楠還在上一個問題較真:“而且,學神的爸爸在替你了事啊,莫非——你們是親戚嗎?”
林窈窕想解釋,動動嘴又覺得不是一兩句能說清,忽然有點累,身心俱疲的那種。
明明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偏偏像看破一切。
她看向天空,眼神放空盯着欄杆外的藍天和烈日,說:“怎麽可能。”
在學校打架這件事,雖然對方挑釁在先,但林窈窕先動手,屬于過錯更大一方,懲罰在所難免。
9班的女生是口頭批評教育。
而她則需要一千字檢讨,以及全年級通報批評。
大多數調皮搗蛋的壞學生,就算平時再嘻嘻哈哈,當着全年級的面念犯錯檢讨,也會忍不住磕巴臉紅。
林窈窕屬于少數。
她很從容,不覺得有什麽可緊張的,因為根本不在意這些。
她在意的,是怎麽能給靳孟岩增添煩惱。
臺下站滿了整齊的班級隊伍,等教導主任日常訓完話,她拿着檢讨稿子走上講臺。
林窈窕将話筒調到舒服的高度,上千人的操場,此刻靜悄悄。
新奇的體驗,倒讓她覺得幾分有趣。
林窈窕展開檢讨手稿時,看到了臺下最近距離,1班的靳明琛,她不經意對上少年的眼睛,本該立馬挪開,可偏偏卻不受控地多看了他幾秒鐘。
他很好看的一雙眼,帶着平時慣有的冷感,也正凝視着她。
林窈窕忽然覺得心情發悶,因為有了對比。
十幾分鐘前,他也站在講臺,不過,是領競賽獎杯。
她此刻站在同樣的位置,話筒降低,是在為念檢讨而準備。
挫敗感,似乎弱弱地爬出來些。
她努力忽視,壓制,然後微笑說:“同學們好,我是林窈窕,是3年紀10班的學生,最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就是動手打了隔壁班同學,在深刻的自我反思之後,我決定有如下個人整改措施。”
念檢讨的過程中,她沒再去擡眼看靳明琛,漸漸地,也就不那麽悶了。
洋洋灑灑的一千字檢讨,念下來也無須太久,結尾:“我在此進行了十分深刻的反思,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以後遇到任何事努力團結友愛。此致,敬禮。”
念完最後的年月日,收了檢讨,林窈窕直接轉身到了臺後。
她沒敢再去看靳明琛。
至于原因,她也不知道。
只能确定因為他心慌,沉悶,還有點煩躁。
日常大會結束,各年級各班排隊離場。
靳明琛不喜歡幹涉,也從不說教任何人。
班級隊伍依次回往教學樓,有兩個女生偷偷鑽進他的影子裏,好似這樣算是進入他的世界。
林窈窕站在演講臺後方的階梯上,槐樹影影綽綽,遮住了她周遭絕大半的陽光。
往常還跟她說話的幾個女生,此刻避之不及,視線都不敢相對,好似跟念檢讨的人說話就會跟着學壞一樣。
林窈窕覺得好笑。
她挪了眼,目光在人群中遙遙瞧見少年,他個子很高,又有張典型初戀模板的臉,他身後影子下有兩個校服女生,好感太明顯,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春與情愫,光從縫隙落在鼻尖,藏都藏不住。
林窈窕莫名想,如果自己跟靳家無關,在學校看見靳明琛這種男生,會不會也像影子下的兩個女生一樣上頭。
風吹過,八點多的溫度,已經帶了熱意。
她懶懶垂眼,瞧見一只只螞蟻搬着學生吃剩掉落的食物碎屑正往窩裏走,百無聊賴,她把檢讨的紙墊在臺階,坐在上面開始研究動物世界。
靳明琛在班級隊伍最前排,跟在高三年級後行走。
他側頭看了看,雖不習慣說教,也不習慣浪費時間,卻還是選擇掉隊過來。
人和影子都在演講臺停下。
林窈窕餘光瞥到有影子靠近,下意識地以為是來繼續訓誡自己的校領導。
直到看到靳明琛幹淨的鞋子,并不是絮絮叨叨、老氣橫秋的那些人,讓她的情緒稍緩。
她擡眸一路向上,是他的校服長褲,白色半袖,敞開一顆扣子的領口,冷白皮清瘦的喉結,再到他的臉。
“別打架。”他神色淡淡的,微蹙着眉,在她身前說,“有事找我。”
她用手肘抵住膝蓋,托着下巴,去看石灰縫隙下的螞蟻窩,沒搭理。
因為他是靳明琛,跟她不同,是整個學校乃至整個區整個城市的驕傲,更是她仇人的兒子。
林窈窕并沒有因為一份檢讨變乖。
不打架,還有其他的瑣碎小事。
從初一到初三年級,放眼整個學校,只有她始終是老師辦公室的常客。
随着日子慢慢推移,周圍人漸漸習以為常。
要麽說,習慣是最可怕的東西,林窈窕寄養在靳家,從很小的時候,到現在。
她嘗試過許多報複的法子。
如今,靳孟岩沒不耐煩,她卻已經有些膩歪了。
刻意叛逆的招數來回用,反反複複,一點意思都不剩了。
林窈窕不止一次地想,應該換個招數了。
有意思的,挑戰性的,能把靳孟岩弄崩潰的。
只是暫時還沒想到。
她上下學,照舊搭公車。
靳明琛騎山地車。
她偶爾窗戶邊,可以看到他騎車的身影。
他個子依然高,脊背直,冷白皮,清隽幹淨得更出衆。
他穿着短袖校服,簡簡單單,露出手臂,骨骼明明清瘦,卻若隐若現安全感可靠的線條。有風吹過他的頭發,而後,從他整個人包裹灌入。
在晚自習結束後,林窈窕百無聊賴吃着零食,風大時可以在路燈燈光下看到他的衣角被微微吹起,露出一截細窄緊實的腰線。
讓女孩子荷爾蒙喜歡的身材,長相,卻偏偏配了清冷無欲的神情,總是拒人千裏的感覺,就連笑似乎都隐含冰涼涼的意味。
比起幾年前,如今恰好褪去少年稚氣,讓人更加不敢妄生染指的念頭。
這種,應該就是最難搞的。除非他喜歡,否則,一切白費力氣。
林窈窕沒敢太多看。
她收了視線,無關個人恩怨,适可而止純粹欣賞就好,張嘴,咬下最後的裹糖草莓。
甜味在嘴裏化開,一顆也沒浪費。
作者有話說:
終于,下章高三滿十八歲成年啦,餅幹手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