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窈窕

靳明琛個子很高,已經是林窈窕需要仰視的角度。

兩個人言語上強弱勢明顯,但,哪怕她在樓梯轉角的平地踮着腳,他耳根微紅往後偏臉錯開的那段距離,便是楚河漢界,足夠避開近乎親吻的呵氣。

樓梯間的窗戶吹着進風,劉海的發尖劃過眼睫,突如其來的不适感讓她的笑意不再那麽明顯。

這樣逗異性,林窈窕也是第一次。

她偏裝得像個老手,玩味輕飄飄哼一聲,滿不在乎地轉身繼續踏上樓梯。

跟着她一起上樓的,只有寂寥的影子。

靳明琛擡眼看着上樓的少女,她側臉輪廓隔着扶手隐隐約約,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嘴角的笑在變淺,很快無聲地消失,沒有一點痕跡。

靳明琛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

傍晚的天有些黑,在老城區的地段,粉雕玉琢的她穿着白紅碎花的小裙子,本該是掌上明珠的幼小年紀,卻只有她一個人背着大大的書包,不知在哪裏磕破了膝蓋,走路很慢,一瘸一拐。

可她咬着唇,仍在認真地走。

後來,她被接到他父親身邊生活,剛到家的那晚,她抵觸委屈,大喊不要跟靳孟岩的兒子做朋友做哥哥就跑到院子裏。

靳明琛追出去,說可以不做她朋友,不做她哥哥。

那也是他第一次,哄一個女孩別哭。

從那以後,他和林窈窕接觸的并不算多,她一貫躲着他。

他跟母親再回到北港城,她留在晉城,他們便基本失去了聯絡。

靳明琛看着走上樓的林窈窕,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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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微微蹙着眉,現在的她渾身是刺,似乎在和父親做着莫名的抗争。

天色染上魚肚白,晨光覆出來。

林窈窕起床,洗臉刷牙,換上新校服,摸了摸耳旁的耳釘,又塗上一層水潤潤的唇膏,單肩挎起書包,看着鏡子裏像個不良小拽姐的自己,她滿意點頭。

下樓時,陳娴正招呼她吃飯,牛奶豆漿各一份,因為拿不準她的口味。

“不餓,先走了。”林窈窕說。

她背着書包出了門。

沒想等任何人的意思。

在她出門之後,靳明琛放下手裏的筷子,起身,有家教的冷靜內斂,拎着書包也向門口走去。

林窈窕打開手機導航,預備看看坐地鐵還是公交車。

這時,少年握住她的另只手腕。

很快,又松開。

她略有意外,擡眸,看着他薄唇張合,嗓音和他指尖溫度似的,一樣冰涼涼。

“我答應了今天送你。”

聽上去有那麽點道理,但她還是不想讓送:“所以呢,那又怎麽樣?”

靳明琛沒理,只把車停在她跟前,眼眸才繼續淡淡掃來一眼,絲毫沒退讓的意思。

他語氣認真,微冷:“答應的,要做到。”

林窈窕盯着他好看的臉耐着性子,覺得好笑,又不可理解,怎麽會有這種人,好像沒人間煙火氣。

三好學生見了也得甘拜下風吧。

這架勢,像是不上車也得綁上去。

“……”

林窈窕無話可說。

其實,在這個家,她最清楚的認知就是靳孟岩不能好過,至于陳娴和眼前這個少年,雖然不喜歡,但也沒到排斥痛惡的地步。

簡單來說,她對靳孟岩是非常讨厭。

對這對沒怎麽接觸過的母子,因為靳孟岩的關系,頂多,算是一般讨厭。

想了想也就想通了,于是,林窈窕非常大度,手機揣回口袋:“好啊,那你送我吧,只限今天。”

林窈窕沒坐過誰山地車的前杠,人生第一次體驗,就是今天了。

她在前杠坐着,發頂很近就是靳明琛,他的氣息很幹淨,有類似于冷青檸的感覺。

風從臉頰穿過耳朵,揚起她的長發,落在他白色校服的領口處。

有些癢。

一路林蔭路的光影略過皮膚,并非主路的原因,行人不多,安靜的可以聽到鳥鳴,兩人沒有再說話。

靳明琛騎車技術很好,她的後背全程都沒因為轉彎或停路口等狀況而貼上他的懷裏。

隐隐約約,始終保持着最開始的距離。

親密,又陌生。

停在校內車棚入口,距離教學樓也就十幾米遠,靳明琛帶着她,已經成了路過男女同學眼裏的意外風景。

清冷招人的學神,居然載了漂亮女生來學校。

以前從沒有過。

林窈窕站好,她指尖攏着半邊長發到耳後,漂亮的耳廓與白淨的脖子露出些許,誇張閃閃發光的骷髅耳釘更是搶眼。

學校規定長發女生要梳馬尾,校園裏忽然出現散着及腰長發的明豔女生,惹得陸續經過的同學時不時回頭看兩眼,女同學在打量着竊竊私語,而男同學們,眼神裏則充滿好感。

只有靳明琛看着她,目光淡淡的,不帶波瀾。

她的一切似乎都在明目張膽叛逆。

他不去拆穿多少真與假,只問:“跟我一起,還是先進去?”

林窈窕灑脫,回:“我自己可以,還有,以後不用麻煩了。”

學校門口不遠就是公交站,還不止一輛,也很方便。

靳明琛薄唇抿成一線,不予幹涉。

“嗯。”

他單手推着車把手,沒再看過來,就走了。

淡而清晰的一個字,比起禮貌,更像自律過人的冷漠。

也無所謂,林窈窕原本計劃着就是在學校各過各的,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他在1班,而她在10班。

新生入班,自我介紹是常規流程。

班主任語文老師開會不在,第一堂課的英語老師代為歡迎轉校生的林窈窕。

英語老師是很時尚的四十多歲女人,舉止也頗為優雅,笑着看她,在課堂還用英文誇了一句:“You look fabulous.”

林窈窕的成績爛透了。

這句英文自然聽不懂,是捧是貶,她也不在意,彎唇一笑,習慣而已。

第一堂課在她走神中度過。

課間,文藝委員的張瑜回頭,看着隔一排的林窈窕,聲音特意有些大:“新生,咱們學校規定女同學要統一梳馬尾的,還有,不許戴耳釘的……”

林窈窕聽到招呼,回神。

對方女生穿着校服,皺着眉,很認真的樣子,但也沒那麽講規矩,嘴唇光澤亮晶晶,塗着裸色的唇膏,睫毛微卷,也悄悄夾過。

這個年紀愛美,打扮的很取巧。

林窈窕眉毛一挑,眼尾都露出笑,單手托腮,懶懶散散地說:“戴了又怎麽樣。”

她表明完全沒在怕。

少女眉眼有笑,襯得長相愈發明豔,性子也張揚,因為太嚣張,反而像有理的一方。

好學生哪裏善于對付這種情況。

“……”張瑜覺得不好招惹,于是很快消音,縮回座位。

校規就是校規,不容挑戰。

林窈窕的儀容儀表,被班主任發現不合格,在溝通無效後,當天下午就把家長喊來了。

她确實是故意的,不聽班主任的話,好讓聯系家長,靳孟岩百忙之中過來處理這種所謂叛逆的事情。

越折騰他,感覺越開心。

神清氣爽,就是如此了。

張瑜又神氣了,搖頭:“早說了,違反校規,頭發不合格,而且,學校裏不能戴耳釘,愛美也要講究分寸。”

大課間快結束,林窈窕從辦公室回來。

沒預料中的好戲看。

她臉上看不到垂頭喪氣,甚至,就像什麽都沒發生。

只是用根黑頭繩綁成馬尾,耳朵上的耳釘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素淨的透明耳針,不仔細看,幾乎看不見。

即便這樣,林窈窕只是坐在那裏,脖頸與耳後的肌膚細膩白皙,臉孔姣好明豔,低調的什麽話不說,也依然在班裏最打眼的少女。

這才是真正美人胚子。

張瑜癟癟嘴,卻也不敢再話多,只悶頭照小鏡子。

學校的少年少女們,朝氣的年紀,忙着學習。

林窈窕能做到跟大家和平共處,但,在放松交朋友這一塊,她依舊如故,跳脫了學校乖乖生們的集體。

她來北港城的第二個星期,就已經結交到許多校外的狐朋狗友,年紀差不多,都是些不上學或職業學校的混子。

混子自然抽煙喝酒早戀,樣樣精通。

林窈窕長得漂亮,又樂于跟他們混在一起,少不了許多追求跟誘惑,不過,她有底線,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每每在小巷裏分開單獨的時候,也只剩二手煙浸染透她衣服的味道。

微微發嗆,實在算不上好聞。

林窈窕從學校後的小巷往外走,半路看見地上燃着的煙頭,擡腳就撚滅了。

這條小巷出入口也就半米多,兩旁留着高高的蜀葵,密密麻麻,粉紫色的花偶爾引來蜜蜂,滿目初夏。

她單肩挎着書包,準備走出蜀葵叢,結果還沒擡起最後一腳,無意就聽到隔着植物花葉女孩子羞澀的聲音。

“靳明琛同學……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你做好朋友,行嗎?”

青春懵懂,連告白都需要做好朋友來遮掩。

林窈窕看了眼旁邊幾朵大花下的花骨朵,藏在枝葉陰影下,鼓鼓的,還沒盛開。

顏色已經能分辨出來,是粉色。

少年有教養的疏離,平靜淡淡:“抱歉,我挺忙的。”

禮貌,又拒人千裏。

腳步和山地車推過漸遠的聲音,然後是女孩子微微低弱的哽咽。

林窈窕猜測,他走了。

雖然隔着蜀葵看不到,但也能想象的到,少年背影高瘦,長相偏重于繼承他母親陳娴,是精致那一種,不過,性子跟熱情不搭邊,眼神很多時候也是偏冷的,于是,造就了無聲勾人的樣子。

好學生長這種臉,啧,造孽。

她搖了搖頭,目光掃過那朵花苞,落在根莖旁,有幾只野貓正在休息。

校園附近經常出現一些流浪貓狗,靠着學生們的救濟,已經稀松平常。

所以,這兒的野貓習慣了,根本不怕人。

其中一只橘色貓,靜靜躺在最中間,因為肚子很大,所以最顯眼。

林窈窕耐着性子,決定再等兩分鐘出去。

她把書包從單肩背成雙肩的姿勢。

相比被拒絕女生的失望抽泣,斷斷續續,她瞧着橘貓,此刻的腦袋,在想這只貓是生病,還是懷孕要做媽媽了。

生病,也許就臨近生命的終點。

懷孕,意味将誕生新的生命,是個起點。

她情願往後者好的方面想,努力讓世界保持樂觀。

真好,小貓咪就算是野貓,也還是有貓媽媽陪伴的。

林窈窕笑了下,一時分不清究竟是羨慕,還是落寞,她望向天空。

小時候,她以為媽媽死了會變成星星。

在她需要寄托的年紀,奶奶總是習慣揭曉真理,告訴她,沒了就是沒了,她的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靳孟岩。

傍晚的陽光被蜀葵隔開,無法落在巷子裏,林窈窕置身于陰影裏,笑容和美好戛然而止,對于靳孟岩,她沒辦法原諒。

晚高峰,交通塞得厲害,公交車開一段停一段地前行着。

林窈窕站在距離後門不遠的位置,從車窗往外望去,不遠處的青松石板路口進入眼簾,她就知道要下車了。

車門開,林窈窕在一個拎着超市購物袋的老人身後,跟着下來。

車開走。

老人許是沒拎好袋子,裏面的蘋果滾落了一地,站牌的公路邊,他單手扶着腰俯身去撿,白發蒼蒼,喘着氣,顯然十分費勁。

林窈窕看了眼,猶豫半秒,走過去,幫他把地上更遠的蘋果撿起來。

騎車總比公交車慢一些。

靳明琛騎着車到路口時,看到的就是林窈窕在幫忙彎腰撿蘋果。

察覺到有人幫忙,老人愣了下,忙笑着說:“謝謝你呀小姑娘。”

林窈窕沒應聲,也沒看老人,只把蘋果裝進他的袋子就轉身繼續走了。

清隽的少年将所有看在眼裏,自己都沒發覺,在靜默的旁觀者身份中,唇角攢出一絲弧度。

他從車上下來,步速配合她的步調推着山地車,保持着兩三米左右的距離,就在她後面。

兩人朝着同一個方向,縱然途中昏黃光線黯淡,前方是馥郁滿園的花草燦爛,身後是川流不息的車輛行人。

作者有話說:

滴,乖乖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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