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招惹
林窈窕上了臺階, 在回去宿舍的半路，偶遇到正在欄杆前看手機的周振華。
她轉了方向，快步走過去, 第一時間分享零食：“周老師，吃果凍。”
周振華也不知在看什麽。
他在她走近前，就毫不留痕跡地收了手機。
“窈窕同學，老師不愛甜食，謝謝。”
“周老師, 我其實也不太愛吃, 瞎吃點，給嘴巴打發寂寞。”
兩人以短暫的師生關系相稱, 他們并排站着, 周圍也很安靜，欄杆外的綠色枝葉婆娑，只有輕微的風聲。
周振華往她這邊看了幾眼, 她身材纖瘦，嚼了兩顆果凍, 腳下褐色的果凍紙箱, 襯得她腳踝小腿的肌膚更白嫩。
他就聯想到她的媽媽姜月, 拿了根煙出來，剛想去摸打火機，意識到她還在場，于是沒去點燃。
周振華慢悠悠地說：“大學的時候, 除了我待的音樂系，其他系裏就你媽媽最有天賦, 那時候在學校, 是學校樂隊有名的主唱呢。今天上課就能發現, 你耳朵靈，音也準，繼承了她的優點。”
林窈窕朋友似的跟他接話，從容：“別光說優點，我這個人還喜歡聽缺點。”
他聲音略帶笑：“姜月脾氣倔，也不屑跟合不來的女生抱團。這點，你也跟她一樣。”
原來，周振華什麽都看在眼裏。
林窈窕挑挑眉，她把果凍殼扔進垃圾桶，然後大膽地跟他伸手，商量的語氣：“周老師，給我來根。”
頭一回遇到女學生找他要煙的，周振華眯眼愣了會，半晌回神，笑着搖頭，沒給。
從外表看，林窈窕明豔，穿得又像不良少女，會抽煙似乎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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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管從她母親老同學來說，還是短暫的師生關系，周振華都不願意給未成年煙。
林窈窕淺彎了下嘴角，她像是看透了他的顧慮，申明：“我滿十八了，今年剛剛滿。”
看她模樣不像騙人。
周振華這才遞來一根，又把打火機給她，囑咐：“少抽，對嗓子不好。”
她點燃了煙，吸到肺裏仍然覺得嗆，咳嗽連連，惹得旁邊的周振南沒忍住笑出聲。
“真想抽，可以試試女士煙，沒這麽沖。不過，好端端的，學這個幹嗎，都說了對嗓子不好，還是別抽了。”
同是搞音樂的，周振華可比她專業，資歷更深得多，卻也在抽煙。
她不免好奇，緩了緩咳嗽的沖動，問：“周老師，那你為什麽抽呢？”
周振南已經把唇邊的那根煙點燃，少頃，青藍色煙霧飄散在風裏，他說：“不抽，對心情不好。”
這男人身上似乎藏着過往。
她說出自己的感覺：“周老師，你看上去像有故事。”
“嗯，算是吧，這世界誰身上沒點故事呢。”
芸芸衆生，各有各苦。
在道理上，總是通透，真要做起選擇來，人們一個比一個當局者迷。
—
半個月的集訓如火如荼地過去。
收獲也不小，林窈窕以前上聲樂課只是應付事，在集訓這裏完全不同，從來沒這麽勤快，她其實悟性很好，直接被周振華拔高到考試無憂的程度。
藝考的成績出來，比預想中好，她只缺文化課的成績，完全可以去周振華所教的頂尖音樂學院。
拿到成績，林窈窕和另三個女孩出錢請了次謝師宴，離開集訓宿舍的那天，是陳娴接她。
車子是陳娴開着，沒回靳家，而是開車去了另一個方向。
陳娴邊開車邊對她說，已經在學校周邊給她租了三個月的房子，也在學校旁的教育機構為她報名了各科輔導老師的課，美其名曰，節省來回的時間，讓她專心沖刺文化課。
林窈窕聽着陳娴不斷說着好像關心她的話，嘴角嘲諷地淺彎了下，她懶懶地靠在副駕駛，事不關已一般。
“窈窕，房子的床太硬，我怕你睡不慣，給你換了新墊子，被子也是新曬過的……”陳娴還在假意慈愛。
人啊，有時候真像跳梁小醜，尤其已經看破掩飾，知道真相，冠名堂皇的理由說的再多，沒什麽用處，更顯得可笑而已。
林窈窕不屑再聽，笑着打斷，“陳娴阿姨，你那麽怕我嗎？”
陳娴：“什麽。”
林窈窕唇角殘餘弧度，她視線挪向陳娴這側，一副好笑的表情說：“怕我接近靳明琛，我能對他造成什麽威脅？”
一聽到靳明琛的名字，陳娴的表情微變，默了會兒，把車子停在林蔭路邊。
林窈窕等着回答。
陳娴看過來，努力保持出笑，“窈窕，不管你是哪種想法，做哪種關系的朋友，我都不允許是現在。”
“窈窕，阿姨一直沒問過你，你有夢想嗎？”
夢想。
這個詞太遙遠崇高，她早已經不奢望了。
“明琛已經收到A大和H大的擇校邀請了，他想體驗高考，我尊重他的意思，這才答應緩一緩。明他的夢想是要設計一套全面的代碼程序，他很喜歡這類，相關的數學和英語也很出色，在我看來他一直都在朝着實現夢想努力。”
“窈窕，你應該跟他一樣，朝着夢想奮鬥。你走的藝術特長生路線，雖然藝考過了，但文化課成績需要好好提高。這段時間你應該踏實複習。阿姨這麽做，是對你們倆人都負責，希望你能理解。”
陳娴把利弊擺給她，柔柔的語腔，輕輕的聲音，都像把保護傘，可惜保護的對象不是她，意思也很明确——高考前，想和他關系親近的企圖，絕對不允許。
陳娴盯着林窈窕的臉，以為會看到失望或佯裝無辜的表情。
然而，都沒有。
她目光很靜，不閃不躲：“沒什麽不能理解的，他是你兒子，你為他考慮很正常。至于夢想，我很羨慕那些有夢想，知道未來想做什麽而且還有父母在身邊加油的人。我沒有夢想，因為習慣了一個人就這樣過下去。”
“別這麽悲觀，窈窕你有奶奶，還有我們。”陳娴安慰。
“有奶奶？連親孫女都送到別人家寄養，一通電話問候都沒有的人，算哪門子的奶奶，也好意思嗎。”
林窈窕還是恨。
陳娴眉梢間帶着沉默，無法反駁，只能灌輸正能量的雞湯：“你唱歌很好的，聽說，當年你媽媽在校樂隊就小有名氣……”
只可惜，林窈窕并不願跟靳孟岩妻子身份的陳娴提及姜月。
“陳娴阿姨，開車吧，我很累，在車裏舒展不開，很想躺在床上休息。”
她轉了話題，輕描淡寫一笑，仿若完全不在意。
房子距離學校不遠，給她一個人住，兩室一廳。
陳娴去超市給她買了一堆吃的喝的，生活用品已經提前打包來，在房子裏整齊擺放好。
等陳娴離開，林窈窕面無表情到衛生間，把所有洗漱生活用品全部重新收到臉盆裏，然後重新擺放。
她并不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東西，也不喜歡陳娴擺放的位置，她傾向于一下能找到需要的，而不是費力維持整潔美觀。
她把衛生間的生活用品全部重新擺放一遍，又把陳娴買給她的新衣服扔進洗衣機速洗，做完這一切才稍松口氣，感覺舒服了一點。
林窈窕踩着新拖鞋在房子裏環顧一圈，門鎖上好，窗戶也嚴實。
十五分鐘的速洗結束，衣服挂在陽臺。
林窈窕回了卧室，她已經困極了，手機震了又震，好幾個人知道她結束集訓回來，在詢問什麽時候出來聚。
她懶得理。
直到瞥見靳明琛發來微信消息，林窈窕這才憑意志伸手夠過來手機，沒選擇順從身體睡下。
“你住外面了？”
林窈窕連打兩個哈欠，困得眼睛裏滿是水光，睫毛發沉地回複：“嗯，暫住。”
回完這幾個字，腦袋迷迷糊糊。
什麽也不想管了。
她把手機扔在床頭，閉眼躺進柔軟的枕頭中。
也不知是緊繃的精神一下子放松，還是因為陳娴給她準備的床墊枕頭不錯，讓整個人都很舒服。
…
第二天，再進到久違的校園和教室，林窈窕居然莫名有了些親切感。
班裏已經來了不少同學，安安靜靜在學習，尖子班就是這樣，下課跟上課一個樣，每個人都拼了命地學。
她一進門口，就看到值日生正擦黑板的靳明琛。
“早上好呀。”
她也沒放書包，就直接手肘抵在講臺，側着頭眨眼看他。
他真的很高，比她認識的那些狐朋狗友們都高，包括朱楚楚認的那個大哥崔峰，現在的靳明琛高三，至少已經有185公分了吧，再加上脊背挺直，感覺他整個人的身體線條更是流暢、好看。
少年正在擦黑板，聽見她的聲音，纖瘦骨骼的手頓了頓，轉頭看過來。
林窈窕把嗓音擠到最甜的程度，打招呼的聲音不算大。
教室的那些學生基本都在學習，所以有一丁點兒的動靜，也能聽到耳朵裏。
聽見她的聲音，講臺下座位有三個人幾乎瞬間擡頭看過來。
一個是最後排的何珊，原本就知道她今天來上學。
教室後面發出椅子蹭地的響聲，是何珊興致沖沖正朝林窈窕這邊跑過來。
另外兩個，分別是近處的葉曉璐，還有數學課代表周琮。
葉曉璐微微皺眉看着她，明顯不太歡迎的樣子。
而周琮則有些呆愣愣，迷戀好感的眼神，她最熟悉不過。
初高中這些年，示好的男生不計其數，大多都是周琮這種眼神。
林窈窕粗略掃過，她最關心的是講臺上正擦黑板的少年。
“今天你是值日生嗎。”她搭話。
靳明琛已經回頭看她，一雙黑眸凝視片刻，他才開口：“她替你做的決定，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林窈窕怔了下，了然他口中的這個“她”指的是陳娴。
“是陳娴阿姨幫我找的房子啊。”
她笑的明媚如故，而後仿若無事地朝過來的何珊揮揮手，又轉過頭對他說：“不過，我覺得也好，為了文化課的成績，雖然我不想離你太遠，但還是要忍一忍。我這份為了你我未來着想的心意，你能感受到吧？”
她厚臉皮亂說，仿佛不知害羞矜持為何物。
心裏像明鏡兒一樣，自己還沒那麽重要，挑起母子矛盾沒必勝的把握，針對陳娴也不是她的目标。
這時，從後面過來的何珊立馬眼神暧昧，笑嘻嘻吐槽：“這話，跟你在追學神似的。”
林窈窕适時朝他眨了下眼睛。
靳明琛微微不自然別開視線。
他太了解母親陳娴了。
陳娴太重視靳孟岩，所以把他這個靳孟岩的驕傲，他的高考未來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陳娴雖然平時看上去溫溫柔柔，性格親和，什麽事情都好商量。
但唯獨一點，就是不想他的生活出現偏差，這麽些年，也會有極個別的女孩子窮追不舍，出現在他身邊，沒被他的疏遠冷漠吓跑，陳娴便會動用盡辦法讓對方退讓。家庭困難些的，給一筆資助；家庭條件尚可的，就聯系對方家長施加壓力。
靳明琛沒說什麽，去座位的抽屜拿了厚厚一沓打印的資料出來，遞給她，林窈窕接過，翻了翻全是知識要點，心領神會是給自己複習用的。
她想說這太多了，只求文化課及格，不求沖刺前排。
為了持續留好印象，她強笑：“我謝謝你。”
他嗯一聲，眉眼淡淡，沒邀功的跡象，“希望對你有用。”
上午前兩節課過去，大課間，那沓資料林窈窕才翻到第二頁。
何珊招呼她下樓上廁所，林窈窕也就合上了。
校服這種衣服挺奇怪的，明明一樣的款式，有的女生穿着就是好看許多。
林窈窕就屬于這種，她硬是白色的校服裙穿出JK模特的味道，再加上她平時常用的櫻桃香，經過的男生總要回頭多看上幾眼。
兩人邊走邊讨論着藝考成績和文化課達标的相應分數，林窈窕難得回歸正途，叛逆改善，有了點高三生該有的模樣。
走到一半，何珊按捺不住發問：“話說回來了，你現在這麽賣力考個好大學，真不是為了追學神？”
林窈窕看過來，眉眼有絲笑，含糊過去：“這麽八卦，将來當娛記也行。”
何珊成功被帶過此話題：“哎呀，就是好奇嘛。”
兩人從廁所再回來，半路在樓梯口被個初中小男生嬉笑着打招呼：“窈窕姐。”
男生的校服不好好穿，扣子開了三顆，手裏還有買煙贈送的打火機，頭發染了黃毛，看方向是從教導主任那裏剛出來的。
林窈窕略微反應了一下，她記性向來不太好，或者說，懶得記那麽多人。
這小男生眼熟，她努力想了想，也只記起自己跟他哥哥馬卓是同一級，初中混日子時都在差班，打過不少次照面，現在他哥哥早不上學了。
黃毛看她似乎喊不出名字，也不在意，笑着提醒：“窈窕姐，我馬碩，我哥馬卓。”
林窈窕微微點頭，也笑了：“好久不見了，你哥最近怎麽樣？”
“幫人看場子呢。”馬碩驕傲擡下巴，邀請她：“窈窕姐，有空去玩，我哥就在滾石。”
“嗯，看你這一頭黃毛，夠張揚的。”
“嗨，那也比不上我窈窕不是，小時候就是我偶像。”
“少貧吧你。”
“真的，不光偶像，還是女神。”
“走了。”
“回見啊窈窕姐。”
跟馬碩簡單打完招呼，沒走進步，林窈窕還沒來得及幫何珊回憶他哥哥是哪號人，擡眸，就掃見站在樓梯轉角處等着的葉曉璐。
葉曉璐向來只跟成績好的同學說話，她們沒交流已是習慣。
林窈窕只瞥了一眼，擡腳過去。
誰知，葉曉璐卻主動開口：“窈窕同學。”
何珊怔了怔，下意識錯愕，拉拉林窈窕的衣服，覺得剛剛自己不是幻聽了，就是葉曉璐吃錯藥了。
林窈窕也聽見了，站住回頭，她懷疑對方是不是喊錯了名字，她們之間并不熟，一直看不上對方，從不會交談。
“窈窕同學？”對方見她沒出聲，耐着性子重複喊她一遍，語氣控制地很顯友好：“我想問你一件事。”
林窈窕想不到對方有什麽事能問到自己。
她說:“什麽事？”
“我想問A大和H大，明琛同學覺得哪個比較好？如果不選這兩個，單走高考的話，明琛同學建議報考哪一個？都不算好，是不是有別的大學推薦？”
原來是這樣。
問個答案花花腸子能繞十萬八千裏遠。
林窈窕不屑，她淡淡地收回視線，拽着何珊往前開走：“沒聊過這個。”
葉曉璐趕緊追上，就跟在身後，迂回詢問她：“那你呢？”
葉曉璐覺得她報考的學校一定是和靳明琛的距離不遠。
“我沒想過這個。”林窈窕半點口風都不留給對方。
“……”
短暫的尴尬靜默後，葉曉璐語氣明顯沒剛剛耐心，自己拉下臉來跟差生說話，沒被同等對待，語氣裏不自覺帶了些指責味道：“窈窕同學，你好像在敷衍我呢，對不對。”
林窈窕笑出聲。
于是，她站定回眸，直戳事實：“不就想知道靳明琛選擇哪個學校麽，用得着拐彎抹角？想知道可以去問他本人，我就算知道，也不想跟你說，明白了嗎。”
她眼神太過坦白與不悅，比對面還要高高在上，碾壓着氣勢。
葉曉璐臉色紅了紅，沒料到她會毫不留情面，随即鎮定。
“有什麽了不起，我去問他本人。”
說完，跑回教室的方向。
林窈窕低低哼了一聲，然後完全不在意。
她知道結果。
葉曉璐要是輕易能問出來，也不會在這磨時間問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