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清梅
算起來君九淵已經在薛柳檀這裏住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仍是無風無浪,看樣子這樣的狀态會持續一段較長的時日,薛柳檀心裏自然是歡喜的。
外面連下了好幾天的雪,突然放了晴,便到了冬季最寒冷的時候。在外頭呵氣形成的白霧已經完全不稀奇,多呵出去幾口氣還會惹得霧珠在眼睫上凝成一道白霜,黏在一起,睜不開。
君九淵就有過這樣的經歷,上下眼睫凍在了一起,用手一搓只覺得疼。薛柳檀見了也不笑話他,只是上前用自己溫熱的掌心輕輕覆上他的雙目,慢慢地感覺到一絲水汽,君九淵的眼睛便也睜開了,眼前是薛柳檀凍得微紅,帶着溫柔笑意的臉。
梅瓶裏的梅花蔫了。
薛柳檀準備把蔫了的花揪下埋在院子後的菜園裏,大雪給菜園蓋上了一層不薄的雪被,挖起來并不容易。雙手交叉插在袖筒裏的君九淵不解問道:“這是幹什麽?”薛柳檀笑笑,并未停下手中的動作,答道:“先埋着,來年開春,它們就是上好的養料。”
買完殘花之後,薛柳檀把梅枝丢到了柴禾堆裏,對着君九淵聳肩一笑,道:“這樣一點都不浪費不是?”君九淵保持着跟剛才沒什麽不一樣的姿勢,微擡頭望着湛藍若洗的天空,并未答話。
薛柳檀知道君九淵頗喜歡那些梅花,見他那副樣子還認為他不高興了,且自己本也打算采些新的來把舊的替掉,見天色尚早,便打算去半山的梅林裏選些好的。
君九淵見他要出門,愣在門裏,看似不經意地問道:“要本座陪你去麽?”
薛柳檀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拿起挂在牆上的鬥篷,道:“不用了,你在家歇着吧,我很快就回來。”
君九淵沒有說話,看起來是在思考着什麽,但他在想什麽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薛柳檀看着他靜默的樣子,不知為何有些不忍心,便接了一句:“你要出門不怕你的仇家找上來我還怕呢,‘上仙’您就算是為了我這一介小小凡人着想,在家裏等着吧。”
君九淵聽他這麽說,便也不再糾結,示意他快上路吧,否則來不及回來做飯了,還很友好地幫薛柳檀弄了弄翻轉的帽子,順手把鬥笠遞給了他。
正因為他的這一舉動,薛柳檀的心情瞬間明朗起來,就像是三月的揚州。
在拘陽山的半山腰有一片野生的梅林,生着許多不同種類的梅花,顏色自然是豐繁,薛柳檀認識的倒也沒有幾種。除了可以入藥的,以及比較常見的,剩下的大都叫不出名字來。
薛柳檀挑了幾枝帶着蕊的白梅以及上頭開得正豔同時帶着幾顆苞蕊的紅梅放到背上的竹筐裏就準備回去了,最後還順手用小鐮折下了一枝馨香的臘梅。
看了看日頭,估測只回去的時間,想着家裏還有一個人等着吃飯呢,于是便不自覺地加快了腳程。
有人等着的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Advertisement
君九淵獨自在家裏呆着着實是無聊,便到處随便看看,很自然的,走進了薛柳檀的房間。他除了最開始是蛇的形态時在房裏待過,之後便再也沒進過那間房了,記憶自然也慢慢模糊起來,只記得房裏那讓人不适的濃濃的硫磺味兒,以及簡樸單調讓人沒什麽印象的擺設。
再次進入那個房間倒讓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硫磺早已被薛柳檀沖洗幹淨,再也沒有讓他不适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與薛柳檀身上相近的味道,君九淵說不清那具體是什麽,只是知道,自己并不讨厭那個味道。
屋裏的擺設還是一樣的簡單。一張床,做工算不得上乘,用料亦不屬金貴,至少比起客房裏那張上好紅木的來說真是差得太多了。但是摸起來卻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君九淵輕輕摩挲上面刻着的簡單的花草圖案,這些花樣倒是刻得不錯。
床邊立着一盞燈,燈座較高,使得燈罩位置剛好與床的高度一致,上面密密書着工整的小楷,君九淵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春光遇秋草,夏雷震冬梅”一句,不禁嘲道:“無稽之談。”燈罩上其他的內容倒也沒有興趣去看了。
房間的中央擺着一套桌椅,依然是不怎麽值錢的舊貨色,上面擺着的茶具也是最最簡單的樣子,完全不及之前見到的那些翡翠白瓷的物什兒來得精巧。至于窗前矮櫃上的那只梅瓶,有些不忍直視,完全是制作粗糙的一件東西,根本入不了君九淵的眼,甚至覺得多看兩眼都難受,伸手想摸,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君九淵越來越想不明白這山宅的主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有精致貴重的好東西,且也不是藏着不舍得用,為什麽偏偏自己房裏的擺設卻是這般的簡單甚至說是粗糙。不過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要找齊了用着,也真是難為薛柳檀了。
冬日的山宅安靜得很,連鳥叫蟲鳴也聽不見,漸漸地倒有些乏了,君九淵鬼使神差地躺在了薛柳檀收拾得不見一絲褶皺的床上,一股困意裹着舒心的感覺襲來。四周滿滿的都是薛柳檀身上幹淨的味道,君九淵有些犯迷糊,把被子卷作一團抱在懷裏,腦中莫名浮現出青年那如白瓷般光潔的後頸以及,他那包裹着強有力心跳的溫暖胸膛。
君九淵在薛柳檀的床上歇了挺長一會兒,直到外面雪停了,太陽移了位置直直照在他身上時,他才蘇醒過來,看着被自己弄得狼藉不堪的床,以及懷中緊緊抱着的皺得不成樣子的棉被,君九淵的太陽穴跳了跳,只得動手開始收拾。
從未自己親自收拾的人動起手來總是顯得異常笨拙,但是終究是讓他整理得看不太出異狀,他舒了口氣正準備坐在床上休息一會兒,但馬上反應過來,生生停下了動作,坐了之後豈不是又要整理了?于是只得無奈立起身來,眼前的那只梅瓶現在看來似乎也沒有那麽紮眼了。
君九淵輕輕摸上瓶身,果然是粗糙到不能更粗糙的做工,完全不可能有奇跡,他有些失望。但很快他發現了在瓶身上寫着字,是書得俊逸的“如此絆人心”,君九淵看着那行字,輕輕撫摸上去,露出了難得的溫柔微笑。
“這個瓶子是我爹做的。”突然,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君九淵猛一回頭,手邊的梅瓶差點被震落,薛柳檀一驚,忙上前去扶,那瓶子方才重新立穩,他倒是出了一身冷汗。薛柳檀舒了口氣,把瓶子往裏面推了推,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輕聲道“好險。”
“令尊的手藝并不如何啊。”君九淵還是一副狂妄得讓人想揍他的樣子,薛柳檀倒也不惱,難得地表示贊同,道:“是啊,他一點都不擅長燒瓷,但是很喜歡,每次他下山會朋友帶回來他自己燒的東西,我娘見了都是滿滿的嫌棄,但同時卻又都用着。”薛柳檀眼角爬上喜色,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愉快的事情。“他很愛我,很愛我娘。這些東西看着粗,卻都耐用得很。”說着輕輕摩挲着那五個俊逸的字。
君九淵輕一挑眉,轉開話題,問道:“本座的梅花呢?”
“‘上仙’放心,花已經摘回來啦,就在前廳。”薛柳檀白了他一眼,帶着他離開了房間。
君九淵看見那一簍的梅花煞是滿意,眉頭舒展了開來,挑了許久,最後選了一枝枝幹相對直挺且分支很少的含苞白梅,道:“本座喜歡。”
薛柳檀聽着他頗具孩子氣的話語,笑道:“料你喜歡。”說着接過他手中的那枝白梅,不經意間拉着君九淵的衣袖往客房走去,選了最合适的角度把它插到梅瓶裏。他不知道,在他擺弄着梅花的時候,君九淵一直盯着他看。
薛柳檀把那枝唯一的臘梅插在了自己的房裏,剩下的便放在前廳以及書房裏,總之現在家裏到處都可以見到或含苞或盛開的梅花,看起來倒也覺得春意頗濃。
午飯過後窗外又下起雪來,還下得不小。這個時段照慣例是兩人私有的時間,這是這麽些天下來的默契,在這個時候他們誰也不打擾誰,自己做自己的事,給彼此留下些必要的空間。
關于君九淵的事薛柳檀不可能不好奇,但是他覺得君九淵不會告訴他,畢竟他并不覺得他對自己是十成十的信任。他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而被人追殺?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做了讓他自己陷入險境的事?然後,這件讓他陷入困境的事他成功了嗎?後悔了嗎?對于自己這個人,他到底是怎麽看的?讨厭嗎?喜歡麽?還是只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房東?
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擠進了薛柳檀的腦海,讓他覺得頭疼,但是更讓他覺得頭疼的卻是自己對君九淵日益變化的情感,它正向着一個難以控制的方向飛速發展。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天了,多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