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醉言

兩人相顧無言,只是吃着點心喝着酒。

薛柳檀在一開始就有意識地給自己灌酒,沒吃晚飯的他自然沒一會兒便覺得腦袋發漲,面頰發熱,身子輕飄起來,他忙搖了搖頭好讓自己清醒一些,給自己呈一碗蓮子羹喝下,這才覺得思緒清晰了一些,他理了理準備了許久的臺詞,從容問道:“君兄可有妻兒?”聲音裏透着難以控制的慵懶。

君九淵未覺異常,輕輕挑眉,道:“無。”

這個答案是薛柳檀意料之中的,他接下去問道:“可有心上人?”

君九淵搖了一下頭。

薛柳檀的心情有些複雜,聽見他說沒有心上人自是欣喜,可這個答案同時也表明自己在他心裏同樣沒有半點特別。

“想君兄這般睿智俊美,愛慕者自是不少,為何……?”

“不入眼。”君九淵今天倒是十分有耐心地回答着薛柳檀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且帶着淡淡的笑。

這個細節薛柳檀并沒有注意到,若是平日裏他肯定能捕捉到,但是此時,他只能記住自己先前就準備好的問詞,別的倒是忽略了去。

“尊堂不催?”

“嚴慈早已仙去,只餘本座與小妹。”君九淵的妹妹其實已經魂飛魄散,但他還是把她算了進去。

“恕在下冒犯。”薛柳檀倒真有點犯困,閉目小弧度地猛一搖頭,趁君九淵不注意,捏了點雪就往自己的太陽穴揉去。

薛柳檀原認為君九淵會就此話題追問自己的家事,可見他完全沒有興趣問的樣子,只得直接把最主要的問題給提上來,“君兄覺得我這宅子可好?”

“閑适清靜,正好。”這一問君九淵倒是過了一遍腦,自己如果說這山宅不好,依薛柳檀性子是不是會直接把自己給扔到冰天雪地裏?不過也确實是覺得不錯吧。

薛柳檀的雙眸清亮起來,殷紅的唇輕顫,道:“那就一直住下去吧。”覺得不夠,怕君九淵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又在最後小聲加了句:“就咱們倆一起,一直住下去吧。”薛柳檀低下了頭,盯着自己酒盅裏泛着一層清光的餍回酒,仔細期待着君九淵的回答,生怕漏過哪怕一個重要的字。

君九淵有些意外,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便回過神來,喲,這凡人可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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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君九淵沉沉問道。

薛柳檀雙肩一緊,重重點頭,道:“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麽。”

“且不說你我均為男子,單這人妖殊途……”“我都清楚。”薛柳檀打斷君九淵的話,他發現君九淵似乎有要拒絕他的苗頭了,于是趕忙插道:“我清楚得很,這并不是一時沖動下的決定。”可是颠來倒去就只有這麽一句。

君九淵無奈地搖了搖頭,追問道:“你說你都清楚,不是一時沖動而為?既經過深思熟慮,那為何要借着酒意?”

“我……”怕被拒絕啊,但話愣是卡在了喉中。

“你并沒有準備好面對自己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所以才選擇在這半醉半醒的時候來問我吧?”

薛柳檀一驚,這是君九淵第一次自稱為“我”而不是“本座”,這是不是證明自己和他的距離是不是又拉近了一些?雖因此欣喜,可來自心中不知名的苦澀還是鋪天蓋地地襲來。

“本座不接受如此沒有誠意的告白。”君九淵鄭重撂下這句話後便起身了,定定看着薛柳檀許久,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而薛柳檀一直低着頭,一直沒有接話,君九淵嘆了一口氣後放下懷中的暖手壺後轉身走了。

他走後許久,薛柳檀才“格格”自嘲起來,拿起酒盅來回轉了半圈,将盅內殘酒一飲而盡,“誠意?你可知什麽才是誠意?”搖了搖頭,把酒盅抛到雪裏,也回房去了。

又下起雪來,薛柳檀心中也不好過,那些殘酒剩菜,還是明天再來收拾吧。

夜雪中,只有那只半沒在雪中的酒盅泛着冷泠泠的光澤,像是在宣告着主人內心的失落,嘲諷着他的妄念。

君九淵沒有掌燈。當他聽見隔壁薛柳檀關房門的聲音時,心顫了一下,那是再尋常不過的關門聲,沒有賭氣的強烈,倒有些失落的安靜。

君九淵盯着梅瓶裏的那枝獨秀霜枝的白梅看得出神,這花确實是一看就喜歡,記得當時薛柳檀說“料你喜歡”,君九淵兀自一愣,自己為何記得這般清楚?細細回憶起來,他發現自己連當時薛柳檀說話的語氣,嘴角的弧度,眉眼裏的欣喜都記得一清二楚。

君九淵把自己放平在床上,許久嘆出一口氣來,剛才到底為什麽脫口而出的就是拒絕的話呢?雖然對薛柳檀談不上那種特別喜歡,但也絕對不是讨厭的,或者說日後也不一定就完全發展沒有可能。但是剛才,為什麽就說了那麽強硬的話呢?

君九淵認真想了想,大概是被他借着酒意來說這樣的話給氣到了吧。

這都只能算是小事,在君九淵心中還有更重要更要緊的事一直在困擾着他,他側過身去,目光清亮,對着虛無堅定道:“沉姝,為兄一定把你的七魂六魄給找回來!”

隔壁的薛柳檀倒是沒這麽輕松了,之前還犯着困,可誰知一回來躺在床上倒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他盯着天花板保持着嘴角的上揚,突然自嘲地笑出了聲,在安靜的夜裏顯得特別的清晰。

雙目酸酸的,但是卻幹澀得可以,看樣子心裏的難過是不能通過淚水得到排解了,薛柳檀幽幽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抑或,只是說給自己的,“再也不說喜歡了。”因為實在是太蠢了。

室內燈光昏暗,薛柳檀隐隐地可以看見梅瓶上父親寫的字“如此絆人心”,當時父親題字時是帶着戲谑卻甜蜜的心情,可如今,他倒是真的體會到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的心情。

救君九淵後悔嗎?

還是不後悔的。薛柳檀想。

次日薛柳檀還是像往常一樣起早,二十多年來的習慣,讓他睡不了太遲。他做好了每天日常的事之後,不情不願地去收拾昨夜留下的殘羹剩菜。

眼前依舊淩亂的一切告訴薛柳檀在此發生過的尴尬談話不可能被忘記。酒壺裏剩下的小半壺酒經過一夜的時間結了一層薄冰,薛柳檀拿起表面被凍得冰涼的酒壺,鬼使神差地湊近口邊仰頭喝了一口,自己細心釀造的美酒此時下肚頓覺胃中一陣難耐,猛得清醒過來,自己這是在幹嘛?自暴自棄給誰看呢?自嘲一笑,笑自己過于矯情。理智回來後,他繼續默默收拾起來,把注意力轉移到手中的活兒上。

收拾到最後卻發現少了一只酒盅,怎麽也找不到,沉下心回憶起來,才想起那只酒盅被自己随手抛到了雪地裏,這下倒是不太費力便找到了。酒盅上有了一道細長的裂痕,不足以影響使用但卻是切實存在不容抹去也難以修複的了。

薛柳檀小心把酒盅收了起來,一邊納悶兒,君九淵今天怎麽起得這般的遲?

在去叫他還是不去叫他的艱難抉擇中,最終薛柳檀還是選擇了前者,當他發現自己鬼使神差地站在客房門前且擡手準備敲門的時候,他在心中狠狠鄙視了自己。

“君公子?”薛柳檀以一三的節奏輕輕敲着門,這是跟以往一樣的節奏,卻不再不好意思喊他“君兄”了。薛柳檀深呼吸了好幾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麽不同。

許久都沒人來開門。

薛柳檀覺得有些奇怪,“君公子?!”他加大了敲門的力度,可裏面依舊無人應答。

莫不是連夜走了?薛柳檀有絲不詳的預感,于是他撞門進去了。

見君九淵還在,薛柳檀懸着的心剛要放下卻又發現了君九淵的異常。

只見君九淵蜷成一團縮在被裏,薛柳檀喊着他的名字上前,掀開他蓋住頭部的被子才發現他早已滿頭大汗,咬緊牙關,周身發着抖,似乎在和什麽無形的力量做着抵抗。薛柳檀有些慌張,忙撫上他的臉,掌心一片冷膩,忙問:“你怎麽樣?”

君九淵像是這才察覺到薛柳檀似的,艱難地睜開眼睛,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天界神族的人來了,你快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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