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原諒你了

入夜後冬日的冷風吹的讓人禁不住打顫。整個安親王府上到處都是人, 卻靜的只能聽得到寒風呼嘯。

申時已過,誠親王和雲江離依然沒找到燕穆寧。

此刻,這兩個男人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冷若寒霜來形容了。二人周身的肅殺之氣随着時間的流逝, 正在成倍的疊加着。

雲江離那雙鳳眸中閃着冽厲的光,眸底隐隐發紅, 指尖摩挲着燕穆寧的那把短刃——

他悔,這些日子怎麽就不記得将短刃還給少年?若他身上此刻尚有短刃防身, 是不是還能多一分平安?

塵白急匆匆的領着去翊親王府盯消息的人進來, 單膝跪在誠親王面前, 抱拳道:“殿下,翊親王始終未離開王府,但方才有一家将從偏門偷偷進了府中。”

誠親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冷聲吩咐道:“走,去翊親王府。”

雲江離率先向外走去, 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了,顧及不了太多了。整個京城中能翻找、能探查的地方都已經被翻了個遍, 這天寒地凍的, 少年本就嬌氣又畏寒,現如今還揣着他的崽……

他不敢再想下去。

哪怕是直接硬闖翊親王府,今夜也必須把燕穆寧帶回來。

·

翊親王正在書房裏擺弄着新得來的幾幅字畫,忽聽前院小厮來報, 說是誠親王帶了大隊人馬往這邊來了。

他心中一驚,難不成懷王那個蠢貨,竟然還未将燕穆寧放回去?

“什麽時辰了?”翊親王冷聲問道。

晁炎低聲應:“酉時二刻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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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親王阖了阖眸, 算着從第一次收到懷王來報信的時辰, 到現在, 都已經四個時辰過去了……

他想着方才那侍衛從懷王處帶回來的那些話,又想起曾經燕穆寧那一聲聲甜甜的「三哥」,他無力的仰着頭笑了許久。

也許,這就是命吧。

他機關算盡,最終還是敗在了一個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兄弟身上。

說到底,又怪的了誰呢。

翊親王立在前院,靜候着前來興師問罪的人。

“老五,還至于帶這麽多人來闖我的親王府麽?”

翊親王笑意如常。

誠親王冷哼一聲:“三哥,我此刻為何而來,你不會不清楚吧。”

“是,就是我讓懷王帶走了老七。”

翊親王也不欲再兜圈子,事已至此,他又何必再連累了無辜的兩個弟弟。

話音剛落,一把軟劍便已直指翊親王的喉嚨。

雙方人馬立刻刀劍相向的對峙了起來。

翊親王沒躲,只擡了擡手,示意自己的人放下了刀劍,桃花眸眯了眯,帶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看向手持軟劍的雲江離——

“怎麽?雲少堂主這就心疼了?你若是肯早些到我身邊來,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雲江離的劍方才是從哪裏抽出來的,又是怎麽在一群近衛眼皮子底下将劍指在了翊親王的喉間,都快到無人看清。

那雙冷淡疏離的鳳眸中帶着駭人的壓迫,沉沉的望向翊親王,絲毫不理會他言語中的挑釁,只帶着些狠戾開口問道:

“人在哪兒?”

·

雲江離在那間陰冷的暗室中看到少年的瞬間,面上的冷靜似是瞬間裂開了一道縫隙,片刻間便分崩離析。

他根本顧不得身後那些人,只大步奔向燕穆寧的方向。

他眼睜睜的看着小王爺似是認出了自己,眸中亮了一瞬,對着自己顫抖着擡起了手,卻只來得及露出一個蒼白破碎的笑,手臂便無力的垂了下去……

少年手臂軟軟垂下的瞬間,雲江離的心好似被撕碎了一般。

他兩步沖到那冰冷的、髒兮兮的矮榻前,抖着雙手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小愛人,卻又怕觸碰到他不知哪裏的傷。

“小七……小七,我來了。”雲江離啞着嗓音顫聲說道。

小王爺的唇無力的開合兩下後,那雙早已無往日神采的圓眸緩緩的阖上了。

雲江離拼勁了全身的力氣,才強行維持住自己僅存的一絲理智,沒有沖出去将外面兩個罪魁禍首直接了結。

他的少年,方才無聲的喚他「阿離」,他看懂了。

如今雲江離只想帶人回家,遠離這些世俗紛擾、遠離這些權利與欲望的糾葛。

緊跟在雲江離身後進來的杜仲,一眼便瞧見小王爺濕透的衣襟,連忙出聲提醒道:“少堂主,殿下衣裳已濕,這裏太冷了,我們需得盡快帶殿下回王府!”

雲江離已粗略查看了燕穆寧的情況,正握着少年手腕欲先探一下脈象,卻被他手腕上捆綁的勒痕和一道道血印刺痛了雙眼,他只得強迫自己凝神在搭脈的指尖之上。

少年脈象虛弱的很,好在沒有性命之憂,腹中的崽被他保護的很好……

雲江離站起身快速将自己的鬥篷脫下,杜仲拿着匕首利索的将捆住小王爺雙腿的繩子割斷。

誠親王看着雲江離從暗室中穩步走了出來,燕穆寧正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用一件鬥篷嚴嚴實實裹着,只露出小半張慘白的側臉。

“穆寧!”

誠親王提着劍迎了上來,焦急的喚道。

“殿下,我需立刻帶小七回王府。”

邊說,雲江離目光邊冷冷的掃過了一旁懷王和翊親王的臉。

誠親王側身讓了讓,咬牙道:“去吧,老七交給你了。這邊的事情有我在,我定不會讓老七白白吃了這苦頭!”

雲江離未再多言,抱着燕穆寧疾馳而去。

·

安親王府上燈火通明,府中的仆從們來來回回的奔走着,熱水和湯藥有序的一件件送進安親王的卧房。

此刻卧房的外間杵着一排焦急的近衛,個個面色沉沉。

雲江離不許任何人進入裏間,只自己一人給燕穆寧褪去了衣衫,将人放進浴桶中小心翼翼的擦洗着。

浴桶中放了些許藥材,草藥的味道随着水溫彌漫在整間卧房中……

已經換了幹淨綿軟寝衣的小王爺,此刻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卧榻上,若不是那張蒼白的小臉,整個人看起來就只似是睡熟了一般。

卧房內炭火燒的旺,方才也已經用溫熱的藥浴擦洗了全身,可燕穆寧此時的手還是冰涼的毫無溫度。

雲江離正握着少年的手,細細的清理着那些被瓷片割破的傷口,許是藥汁浸入傷口的疼痛感刺激到了燕穆寧,他指尖縮了縮,短暫的清醒了一瞬。

仍處在應激狀态下的燕穆寧,清醒的瞬間便猛地掙紮了起來。

雲江離撲上去摟住少年,不讓他做出會傷到自己的危險動作,輕輕的安撫道:“小七,別怕別怕,是我,我已經來了……”

燕穆寧茫然的睜了睜眼眸,也許根本沒看清眼前之人,卻因為這讓他熟悉又安心的懷抱,和雲江離那溫和的嗓音與氣息,停止了掙動,再次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這一夜,許是潛意識中受到了驚吓和自我保護的意識,小王爺無數次的驚醒,又無數次的被雲江離安撫。

雲江離已将少年身上的外傷盡數處理完——

左臉頰上有一處掌掴的痕跡,纖細的脖頸上被掐過的血瘀,手腕和腳腕上都有被捆綁過後留下的勒痕,雙手被碎瓷片割出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後背上都是馬鞭抽打過的淤痕……

甚至連胸口和鎖骨處都有被擊打過的青紫,卻唯獨腹部,被少年保護的沒有一絲傷痕。

雲江離難過的眼底一片猩紅,手指關節都被他捏的咔咔作響,他的少年,拼命的保護着他們的崽崽。

哪怕現在已經安全了,在昏睡中的燕穆寧,還總是會不自覺的側過身躬着背,微微蜷起雙腿,企圖做出一個保護小腹的姿态。

燕穆寧的外傷其實并不嚴重,比起雲江離在樹林中撿到他時,簡直不值得一提。

可雲江離卻深刻的體會到,心如刀割并非文人墨客的矯情所言,眼下他心何止如刀割?怕是說一遍遍的碎成齑粉也不為過。

“少堂主您休息會兒吧,我守着殿下就行。”十一低聲對雲江離說道。

雲江離搖搖頭,眼神片刻也不肯離開燕穆寧:“去瞧瞧老齊那邊,藥煎好了沒有。”

十一剛想再勸,立在一旁的阿骁微微搖了搖頭,二人便一同退了出去。

“別再勸了,少堂主的脾氣犟的很。”阿骁與十一解釋着。

十一嘆氣:“不是說殿下沒有大礙麽,我守着便是了,少堂主今日也跟着折騰了一整天啊。”

話音剛落,杜仲和老齊端着藥碗走了過來:“沒有大礙,也只是眼下。小王爺脈象虛弱的厲害,這次一通折騰怕是要養上許久。”

“殿下現在還不甚清醒,整個人都繃着一股勁兒,這勁兒若是一旦松下來,今日受得寒和驚吓,怕是還有的罪要遭。”

杜仲接着道:“那暗室陰冷的很,小王爺濕着衣裳在裏面受凍,可不是鬧着玩的。”

·

果然,還不到後半夜,燕穆寧便掙紮着醒了一次。

醒來便是扒着床邊一陣撕心裂肺的嘔,一整日未進食,除了不久前才灌下去的祛寒湯藥,便再什麽也嘔不出來,難受的一雙圓眸蓄滿了淚。

雲江離摟着人在懷裏,心疼的無以複加。

清淡的粥早已備下,一直在小爐子上溫着,等燕穆寧緩過這一陣子,雲江離将人小心翼翼的抱在腿上,溫聲哄着人喝了幾口粥。

“阿離……”

折騰的有些清醒的小王爺,窩在雲江離的懷裏,小聲喚着人。

“是我,我在。”

雲江離不知不覺的紅了眼眶,唇在少年淩亂的發頂上輕輕的摩挲着。

小王爺被熟悉的氣息籠罩着,軟着聲音撒嬌:“阿離,我手好疼啊。”

“小七乖,我都給你塗好了膏藥,明日就不疼了。”

雲江離哄着人,聲音有些哽。

方才提着軟劍,滿面清冷肅殺之意的人仿佛都不是他一般,此刻唯有柔和的聲音眉眼和深沉的愛意。

“我是不是被馬鞭抽了啊……會不會留下、留下疤痕?”

燕穆寧圓眸半閉,聲音軟軟糯糯的嘀咕着:“若、若是留下疤痕,阿離怕是會嫌棄我醜吧……”

“我不會讓小七留下疤痕可好,再說了我又何時嫌過你醜?”

“手好疼,明日不能與小雀兒玩耍了……”

“那只胖鳥有什麽好,我日日陪着你,喂你吃飯喝藥,念故事與你聽,可好?”

“別碰我!”少年突然掙了下。

“你走開,嗚嗚……崽崽對不起……”

燕穆寧的聲音越來越低,說的話也愈發前言不搭後語,到最後,竟是反複含糊着那幾句。

雲江離瞧着懷中少年的眸子再次阖上,一滴淚順着他的眼角滑落,口中仍舊呢喃道:“崽……阿離……”

雲江離聽着他的呓語,似是被一刀一刀的捅進心窩,終于忍不住仰起頭,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眸,一聲哽咽的輕嘆在卧房內響起。

“小祖宗,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再次昏睡過去的燕穆寧,不過片刻便開始渾身發着抖起了熱。

雲江離抱着懷中越來越滾燙的人,蹙眉沉聲吩咐着杜仲備藥,又命老齊取了他的毫針來。

可燒的迷迷糊糊的小王爺睡也睡不踏實,一雙滿是傷口的手還拼命揪着雲江離的衣襟不肯放手。雲江離根本不敢掙,生怕再弄疼了他,只得好聲好氣的哄人:“小七乖,我不走,這樣抱着你我不能行針……”

一場高熱氣勢洶洶,燒的燕穆寧眸子通紅,臉頰也泛着不自然的紅暈,唇卻慘白的毫無血色。

他混沌的根本不聽雲江離的解釋,只憑着本能不肯從這人懷中出來。

雲江離稍微一有要将人放在床上的動作,小王爺便哭着哼哼唧唧的罵人,反複嘗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反而讓人哭的愈發嚴重,呼吸急促的快要倒不過氣。

“老齊,你來!”

雲江離沒辦法,只得就着這個姿勢,勉強控制住少年不讓他胡亂掙紮,單手解開寝衣的帶子,讓老齊直接行針。

懷着崽,這樣起熱,忌口的藥太多,只得用針灸輔助湯藥盡快将熱度退下去。

整整一夜,安親王府上幾乎無人入眠。

湯藥是雲江離一口一口的喂進去,不多時便被小王爺抽搐着嘔了出來。

一整晚,安胎的、祛寒退熱的湯藥喂了一次又一次,寝衣被汗水浸濕,換了數套,卧房內炭火不斷,熱水源源不斷的送進來……

抱着人幾個時辰未松手的雲江離,終于在卯時前後,察覺到懷中的少年呼吸平穩了些許。

他單手摟着人,另一只手撥了撥少年被冷汗浸濕的發絲,微微低頭用額頭相抵,試了試溫度。

還燒着,但總算是退了些許。

雲江離輕輕的親了親少年的額頭,手掌隔着寝衣覆上他小腹柔軟的弧度,感受着那與他血脈相連的生命。

·

小王爺這一場病,反反複複的折騰了許多天。

每次才剛有點起色,衆人方要松口氣,以為這就要開始恢複了,小王爺轉眼便又燒了起來。

雲江離日夜寸步不離的守着小王爺,中途甚至連老堂主都不放心的來瞧了兩次。

尉遲昭差不多是日日都要來瞧上一眼,誠親王忙碌的很,卻也每隔上一日便要跑來一趟,哪怕有時匆忙的只能瞧上一眼便得要走。

所有人都似商量好了一般,絕口不提懷王和翊親王之事。

小王爺雖一直病着,但除了頭兩日總是昏睡着意識不清以外,後面的日子虛是虛了些,卻好在不再昏迷不醒了。

不知是因為生着病不舒服,還是因這次受了些驚吓,燕穆寧變得格外黏人,尤其是黏雲江離。

雲江離亦是如此,吃藥喂、吃飯喂,洗漱換衣全部親力親為,除了因抱着人不方便行針以外,其餘的一下都不許別人幫忙。

燕穆寧就跟長在雲江離身上生根發芽了一般,還總是軟軟的撒嬌。

一個願意寵,一個願意黏。

旁若無人的瘋狂撒着狗糧。

這日午後,雲江離抱着人歪在暖榻上,趁着陽光好,捏着話本給懷裏的人念故事聽。

小王爺窩在大美人懷裏,手指又挑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縷長發編着小辮子玩。

“後背癢癢。”燕穆寧撒嬌道。

有些略淺的鞭痕正在結痂,昨日開始小王爺便總是覺得有些傷疤發癢,總想讓雲江離幫他撓撓。

雲江離的大手在他背上輕輕的摩挲着:“不能撓,會留疤。聽話。”

小王爺鼓着臉不吭聲。

“瘦成這樣,也不知多久能養回來。”雲江離撫摸着少年背後支棱着的肩胛骨心疼的要命。

一場病折騰的小王爺瘦了一大圈,前些日子剛養起來的一點肉又都掉回去了,抱在懷裏雲江離都覺得硌手,可偏偏這小家夥生病以後胃口差的很,多吃幾口就難受的犯嘔,可把雲江離發愁壞了。

“你害怕了麽?”

燕穆寧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雲江離一怔,小王爺接着說道:“剛開始我其實很冷靜的,我沒害怕。可是……”

“可是後來我一想到,萬一你尋不到我了,我還未原諒你呢,可怎麽辦。”

“然後我就越想越害怕,那裏太冷了,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覺得自己、自己可能死前……”

雲江離聽不得這個字,想也不想直接親了上去。

他閉着眼眸,有些兇狠的親着小王爺的唇,微微離開一些哽咽着道:“別說,小七別提這個字。別再、別再往我心口捅刀子。”

燕穆寧從未見過這樣的雲江離。

那雙漂亮的鳳眸中噙着淚,一貫沉着冷靜的人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顫,似是在拼命忍耐着什麽,喉結快速的抖動着。

小王爺倏然就紅了眼眶,他擡起手,用還裹着布巾的雙手,輕輕捧住雲江離的臉,小聲将最後一句話說出來:“我不怕死掉,我只是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說罷,左手拇指尖輕輕的摁在雲江離顫抖的喉結上,主動仰起頭親了上去……

“我原諒你了,阿離。”

作者有話說:

撒糖啦撒糖啦——(⊙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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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對我不離不棄的小可愛們:C-樊怡地雷1個。

營養液:省着看 2瓶;小桌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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