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紹鈞第二天早上并沒有早走,坐在樓下吃早飯,小丫鬟熱情的招待他,段瑾棠趴在樓上看了一會,并沒有吃醋,這種下人的醋他還是不屑于吃的,葉紹鈞也不會去降低身價喜歡個小丫鬟。

葉紹鈞看他下來,笑了下:“舅舅。”段瑾棠也當起長輩的樣子問了問他,甥舅兩人吃了飯看了會報紙,雙方坐的都比較遠,看着像甥舅一樣。段瑾棠草草的翻了翻報紙,沒什麽好看的,今天馮系軍閥跟桂系軍閥打了一小仗,這個搶了他們的軍火,那個燒了房子的,反正是沒什麽好消息,且離這城遠,段瑾棠只關心他眼皮子底下的這一點小事,他的生意沒受到損害就好。

老管家看他放下報紙,例行性的過來報告:“甥少爺、老爺。”段瑾棠很不樂意聽他這麽稱呼,特別是将兩個人并排的時候,跟父子一樣,他比葉紹鈞只大了三歲而已。他那個大姐一向把他當兒子養的,他因為是姨太太生的,所以由大房養着,那就是根葉紹鈞的母親是比較親近的,大房就這麽一個閨女,怎麽說也是他姐姐。

段瑾棠想到這不太好意思看葉紹鈞,為什麽就喜歡他了呢,還是一眼看中了,這就跟那些沒見過男人的表妹一樣,除了表哥再無別人可選一樣。

段瑾棠承認自己不對,可是他自小嬌慣,要星星家裏人絕對不敢給他月亮,只要他看中的必要要得到,所以葉紹鈞就落到了他的虎口裏。段瑾棠想到這便打斷了老管家的報告:“我今天跟小葉去一下城西的鋪子,幫我備車,你也跟我去。”

葉紹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還是上了他的車,兩人并排在後面,段瑾棠正襟危坐,一張貴氣的臉雪白的端着,在看外面的人,葉紹鈞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兩個人即是親戚又有那一層不可告人的關系,所以也就格外的放的開,沒有什麽好在意的,雙方已經這樣熟悉,再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葉紹鈞安安穩穩的随段瑾棠去城西鋪子,這裏也是墨茗樓的分號,段家的茶樓在這個天津城裏有點名號的,就跟段家一樣,靠着清朝遺老的那塊牌子在這些商家裏贏了點口碑,靠着年月硬是拖出了點名氣來,就跟段家老太爺段冰之一樣,硬是在年老之際混上了個商會會長,雖然沒當幾年就死了,可是商界的人也頗給段家的這個唯一的少爺面子,因為段少爺不跟他老爺一樣,沒有子承父業,把商會會長的位子讓出去了,這些年在商界也頗為低調,既然他這麽低調,衆人也都能給他面子的都給了。

段家既然這麽尊貴,那段家的少爺就更應該尊貴無比,所以段瑾棠在外人面前真的是一幅貴公子模樣,西裝永遠都是筆挺的,襯衣永遠都是雪白的,身上也永遠都要擦香水,神情也帶着他那種特有的刻薄,遠看跟淡漠一樣,這個模樣到是唬住了一片人,都知道段家的少爺矜貴,所以這城西的掌櫃的也是很謹慎的把段瑾棠迎進了鋪子裏,親自奉上了茶,段瑾棠端坐在一張據說是前清朝的太師椅上講話。

講話的內容倒是唬了葉紹鈞一跳,這個城西的鋪子竟然也由他管理了,他現在升級成總經理了,墨茗樓的總經理了。葉紹鈞心中高興,表面上到沒有太誇張,段瑾棠都這麽淡漠,他就不能表現的太差。

葉紹鈞站在段瑾棠的身邊,聽他講完了便将手撐在了段瑾棠的椅子上,高大的身體往前傾了下,這個姿勢很親切,仿佛甥舅二人關系很好,底下的人看段家這兩位主子關系這麽好也很高興,家和萬事興嘛。葉紹鈞并沒有覺出什麽不對來,他跟段瑾棠太熟悉,抱都抱過了,這點事就更不值得提了,他沒什麽感覺,段瑾棠卻有,他臉有一點紅,他微微像後靠了下,這樣放佛靠在葉紹鈞的懷中一般。

這種感覺很好,他想起他第一次見葉紹鈞,那時候葉紹鈞十六歲,年紀雖小,可是身高卻很高了,他去他家裏做客,他就領着自己出去玩,年紀差不多,他大概沒把自己當舅舅,處處維護他,坐車的時候手搭在他後方,去聽戲人多他也這麽護着他,他平常是最讨厭人多的,可是那一刻卻很喜歡,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被擠來擠去的站不住腳,葉紹鈞就把他護進了懷裏,等走到包廂,他已經舍不得那個懷抱了,葉紹鈞把他放座位上喊他舅舅時,他支吾着說不出話來,他想他的臉一定是紅的。

段瑾棠還想再回憶回憶那些美好的事情的,就被地下的鼓掌聲給驚擾了,原來是葉紹鈞講完了話,底下的夥計鼓掌呢,段瑾棠也意思性的笑了笑,罷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葉紹鈞是他喜歡的人,只要他以後都對自己好,他還會給他更多的好處,如果他不好,那自然也有辦法,總經理還不是他任命的,随時可以扯下來。

段瑾棠心裏一張小算盤打的滿滿的,利弊清晰,連善後都想到了。段瑾棠看着底下的衆人淡淡的笑了,對于男人來說事業是比女人重要的,相信葉紹鈞應該明白,他段瑾棠能給他的一定比馮家小姐多。

段瑾棠又講了幾句話,老管家就要送他回家,多一刻都不能留,是深怕段瑾棠挑毛病,把他那一股子刻薄氣帶出來,小少爺可以在家裏挑三揀四,但是在外面一定要維持他這幅尊貴無比的模樣。

因為這件事,甥舅兩個人的關系稍微有點緩和,葉紹鈞新上任較忙,但是也能抽空回來吃頓飯,也會請段瑾棠去看他的成果,他按照現如今的潮流,把茶館弄的很熱鬧,請了戲班子,隔了包廂,包廂裏面麻将、紙牌一應俱全,這是要上一個檔次,能夠請一些有錢的人來看,老爺太太的,段瑾棠去了一次,好巧不巧的碰到了熟人,馮家的二小姐。

馮家二小姐馮婉瑩跟他的嫂子,還有另外幾個太太,包下了二樓最大的包廂,正好湊齊了三桌麻将,段瑾棠隔着半挑起的簾子看了看,這麽多人,他一眼就看到了馮二小姐,實在是太好認了,一身白色的洋裝,白色的六角帽,白色的披肩,白色的紗裙,白色的靴子,跟戴孝的一樣。段瑾棠刻薄的想,這是詛咒他老爺子死嗎?葉紹鈞跟在他旁邊懸着一口氣:“舅舅,我不知道她們能來。”

段瑾棠沉着一張臉倒是笑了:“來就來了,好好招待,畢竟是馮家的人。”葉紹鈞看了看他的臉色尴尬的笑了:“是。”真是太不巧了,他請過好幾次馮小姐,馮小姐終于抽空來了,卻又偏偏碰上他舅舅來,幸虧她們今天來的人多,要是人少他就更解釋不清了,葉紹鈞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這麽怕他舅舅,馮小姐來他還沒高興,就先慶幸沒惹他舅舅生氣。

葉紹鈞忙着把他舅舅往辦公室帶,然而段瑾棠笑了下:“馮小姐來了,我們怎麽也要去打聲招呼,這麽潛在的一個大客戶。”

段瑾棠心中越是妒忌,臉上越發看不出什麽來,他笑着跟葉紹鈞甥舅兩個人去跟馮小姐打招呼,幾個人在搓麻将,看見他們來馮婉瑩站了起來:“葉先生,段先生。”她很客氣的伸出了手,段瑾棠看着她伸出來的手頓了一下,這些洋派禮節這個小姐倒是很齊全,段瑾棠還沒等握上去,他旁邊的葉紹鈞不想讓心上人冷場已經握上去了:“馮小姐好。”稱呼是尊敬的,可是兩個人都笑了下,顯然是認識的。

見她竟是認識這裏的人,她身邊的幾個太太們驚訝了下,都齊齊的看向這甥舅二人,這兩個人長的都是出類拔萃的,放到哪裏都讓人眼前一亮的,馮婉瑩的二嫂別有新意的笑了下:“婉瑩說這裏的茶好,我看不僅茶好,連人也是不錯的。”

馮婉瑩對于他二嫂的調侃只是紅了下臉,還是笑道:“嫂子,你說笑了,邵均是我的同學,他請我來捧場,我這不是拉着你們來了,二嫂,這個就是邵均的舅舅,也是這個墨茗樓的董事長段瑾棠段先生。”

馮婉瑩留了幾年洋,說的詞都很新鮮,她二嫂笑:“原來墨茗樓的老板如此年輕,真是久仰了。”口氣很大,段瑾棠早就看了她好幾眼,她穿了件刺繡旗袍,外罩一件火紅的狐貍毛披肩,闊氣度倒是十足,跟穿孝的馮二小姐正好相反,看樣子性格也是相反的,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段瑾棠謙虛的笑:“區區小店,讓馮夫人、馮小姐見笑了,今日能請的幾位大駕,是小店的榮幸。”

段瑾棠笑着咬牙:“老何,今後馮家夫人小姐在小店所有的花銷都記在我的賬上。”馮夫人看他如此上道都笑了笑:“不敢讓段老板破費,繼霖知道了一定又要說我。”

她是頗為自豪的語氣,其中有夾雜着點撒嬌,段瑾棠雖不清楚這個繼霖是誰,但是聽口氣應該是她老公馮榮庭,馮家的二公子,馮系軍閥的馮璋的二公子了。段瑾棠微微笑道:“少帥言重了,都說少帥軍紀嚴明,如今從夫人口中聽聞算是證實了。”

段瑾棠咬着牙說好話,軍閥裏是沒有好人的,每一年跟他們征繳的稅多的跟搶一樣,商人最氣的就莫過于土匪一樣的軍閥了,但是再氣也不能表現出來,軍閥是他們這些小商人不能得罪的,得罪不起他們還得好好捧着,意思行的捧着,他無意于跟軍閥沾上關系,他是小本生意,折騰不起,打點他們的禮他舍不得。段瑾棠看着馮家這幾位闊太點的這三桌子點心,心中頗為疼痛,他強自笑了笑:“如此幾位慢用,我就不多打擾了。”

段瑾棠因為心疼離開的格外快,葉紹鈞見他冷着臉走的也不敢留下,跟着他走了,這兩個人來去如風的,馮二小姐竟沒有說上幾句話,心裏有些失落,偏她二嫂又調侃她:“哎呦,我們家的二小姐終于有心上人了。”另外一桌的幾個太太都笑着附和:“怪不得請我們喝茶呢,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幾個人開玩笑,嬉皮笑臉的,馮婉瑩也不好翻臉,她并沒有跟她們想的那般不顧廉恥,她是從俄國留學回來的,學識已經不是這些天天圍着丈夫轉的太太們能理解的,她是真心覺的葉紹鈞很好,性情開朗活潑,樂于助人,年紀輕輕就是這墨茗樓的經理,算是年少有為。

她初回來是沒有多少朋友的,能遇上這個同學是很高興的,而這個同學還有一個相貌堂堂且知識淵博的舅舅,無論是長相還是談吐,只一面就讓人驚豔,只是一次喝茶,這個人把一杯茶講的那樣古色古香,馮婉瑩都在想她出國留學為的什麽呢,中國的文化這樣的好。不管怎麽說,這兩個人都讓她心存好感,她此刻是真心想交兩個人為朋友的,談婚論嫁好像還沒有到那個份上。

馮婉瑩不想跟她們費口舌便輕斥了聲:“沒有的事!你們竟胡說。”

她二嫂看她害羞越發調侃她:“哎呦,你們幾個不是不知道,我們二小姐眼光有多高,這些年老爺子給她找了多少門門當戶對的人,她都沒入了眼,非要去留洋,我們以為外面的好,滿心滿意的等着她留學回國,給我們帶來個洋女婿,誰知道讓我們落了空,”馮婉瑩作勢打她:“二嫂,打麻将都堵不住你的嘴!”

馮夫人手指麻利的的打出一個二筒,嘴上也一樣的快:“哎呀,我接着說啊,這洋女婿落了空,不說是把我們繼霖急的,就是我這個做嫂子的也愁的慌,這二十好幾了,再不嫁人就真成老姑娘了!”

馮婉瑩到了此刻也不阻攔她了,端着茶小小的抿了一口,她是深刻的知道她這位二嫂,她二嫂在他們家那是一把手,馮大公子是個閑散的,不管事的,馮家老爺子只好把他安插在了京師衙門裏,讓他不拉屎也要占着個坑,她大嫂自然也跟着在北京,所以這天津府裏就二少做主了,老帥畢竟要老了嗎,下一任的接班人人人都知道是馮家的二少爺,所以這個二嫂自然是身份不一樣,在他們馮家這個大觀園裏是個堪比王熙鳳的人物了。

她二哥軍務繁忙,家裏的事只要不過分也就由着她,漸漸的她這張嘴便伶牙俐齒了,越是不讓她說的她越發的說,所以幹脆就由着她吧。馮二小姐是家裏的女兒,是想着讓讓嫂子的,結果她嫂子越說越過分,是有些瞧不起段瑾棠了:“如今我算是放下了心,我們眼高過頂的二小姐終于有喜歡的人了,竟然是商賈,你們說說,放着那麽多的官家公子她不喜歡,誰說我們二小姐清高的,這不是看上了個賣茶葉的嗎。”另外幾桌的太太都巴結的笑:“是啊。”

馮婉瑩生了氣:“二嫂,什麽賣茶葉的,賣茶葉的怎麽了,人家好歹是憑着自己的手經營的呢。”

馮夫人看她生氣了笑道:“你們看看,這留過洋的人就是不一樣,講究衆生平等呢。好了,二小姐,嫂子這不是為你高興嗎,一高興就多說了幾句嘴,你看你還生氣了。告訴二嫂,你看中的是舅舅還是外甥啊,我看着這倆都挺好。”說着又笑了起來,馮婉瑩再好的氣度都要受不了了:“二嫂!誰說我喜歡人家了。”

馮夫人笑:“你看你還害羞了,你看中哪個,我回去跟你二哥說說,讓他給你準備好嫁妝。”俨然馮家她做主了一樣,馮婉瑩暗暗咬了咬貝齒,她今天真是不應該請她來,要不是她哥最近不在家,看她在家裏指揮這指揮那的,她真是悔斷腸子了,從她一聽要出門打扮的花枝招展、呼朋喚友的那一刻就應該毀斷腸子了,還繼霖繼霖的,仿佛對他多麽親熱一樣,馮婉瑩冷笑了聲,要是真喜歡一個人就不會成天挂在嘴上說了,他二哥怎麽就娶了這麽個老婆呢。

馮婉瑩這一頓茶倒是吃了一肚子氣,馮夫人看她真生氣了就不說她了,她占了便宜就賣乖了,好好陪着馮婉瑩打了幾桌麻将,另外幾桌人也見好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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