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最後一滴水沖垮了堤壩

等林餘坐起來,徐紹尋都不太敢看他。徐紹尋心裏翻江倒海,遲疑着,叫了林餘的名字。

徐紹尋想說“我好像對你不是無動于衷”,磕磕絆絆說到“對你”的時候,林餘突然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得徐紹尋心裏咯噔一下,愈發不确定是否應該表這個模棱兩可的态。

林餘說:“徐紹尋,你不用勉強的。”

徐紹尋一呆:“我沒有!”

“你甚至不敢聽我說完喜歡你。”林餘指出,聲音裏沒有情緒,“是我先越界,讓你為難,你覺得……難處理,真的不必勉強自己,走開就好了。”

徐紹尋不意林餘連那樣的細節都注意到了。

“我是真的沒有勉強。”徐紹尋抹了把臉,“我不敢聽……是因為我有罪惡感。你都這麽坦蕩地說了,我卻沒辦法給你确定的答複。”

林餘一怔,半晌輕聲道:“我沒有在逼你。”

徐紹尋說我知道。話題走到這裏,氣氛變得冷凝,那句沒說完的話已經不适合再說。何況徐紹尋真的不确定,在下定決心前給出任何暗示究竟算安慰還是算折磨。

已經晚了,徐紹尋沒有久坐。他回到賓館,洗漱完,拉上窗簾,只留下床頭一盞燈,正襟危坐地打開電腦。

他搜出一部GV,按下播放鍵。

夜深人靜,賓館的燈不甚亮,暖黃色的光映着他的屏幕。徐紹尋看了沒兩分鐘,皺着眉把音量調低,過了會,又調低一檔,幾乎靜音。

屏幕裏的小零媚眼如絲淫聲連連,屏幕外徐紹尋眼觀鼻鼻觀心,一會兒想“這不得痛死”,一會兒想“這都行”。他跳了幾次,勉強跟完了進度條。電腦一關,心如止水地睡下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們還一起在北京住着,林餘在做早餐。徐紹尋站到他身後,拿濕着的手去貼他脖頸,林餘也不躲,随便他鬧。

Advertisement

林餘把煎好的蛋盛進碗碟,轉過來,徐紹尋微微低頭,親了親他的鼻梁,林餘就很輕微地笑了一下,把碟子遞給徐紹尋。

全程自然而然,天經地義。

徐紹尋醒時天還沒亮。夢境裏的觸覺如此清晰,徐紹尋拿過床頭櫃上放着的水,一飲而盡。

水放了一宿,已經涼透了。徐紹尋喝完涼水,坐在床上,發了會愣。

他想,我再冷靜一周。

徐紹尋試圖睡回籠覺,沒睡成,等再起時就覺得頭腦昏昏沉沉,懷疑自己是在感冒邊緣。

前幾天累積了一些工作亟待處理,又兼擔心自己是流感,便給林餘發消息,說今天不過去了。

林餘只回了一個“好”字。徐紹尋甚至還沒把理由說出來。

徐紹尋刻意讓自己忙忙碌碌地工作了一天,直至夜幕低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徐紹尋看到名字,眼皮一跳。他忙接通視頻:“媽?”

“哎,沒打擾你吧。”徐母——陳蘭女士微微眯着眼睛看視頻框裏面的背景,“你在酒店啊?”

他爸徐立陽坐在沙發旁邊,手裏撐着張報紙,鼻梁上架着眼鏡,眼神卻斜斜地在往手機裏瞥。徐紹尋看他們狀态正常,略略放下心來。

“嗯,我……出差。”徐紹尋說,“怎麽突然給我打視頻,沒事吧。”

“沒事,別擔心。就是你爸這幾天血糖控得不好,連續幾天早上空腹八點幾,我聽人說國外有種藥很有用,”陳蘭對着紙條念了藥名,“你看看能不能買到。”

“好,我一會就托人問。”徐紹尋忍不住叮囑,“一天天的別吃那麽多啊,該忌口的忌口,血糖老上上下下的也不是辦法。這幾天是不是又降溫了,你膝蓋疼不?”

陳蘭道:“是有點不活絡。不過之前買的加熱護膝有用,我跟你爸都在用,難受就敷敷,好多了。天冷了我和你爸還天天去散步呢,昨兒個還遇到樓上那戶的姑娘,帶着寶寶。”陳蘭眼角泛起笑紋,“我總感覺上次見她還挺着個肚子,一下子的功夫,寶寶都會走了。小胳膊小腿的,可愛得緊,你爸站在那看小孩兒走路都邁不動腿。”

男人的聲音插進來:“誰說我不動,是你一直在和那姑娘唠,我能催你嗎?”

陳蘭不管他,繼續跟徐紹尋說:“那小孩有勁,不要人抱,小腿啪嗒啪嗒就往前跑,看着像你小時候。我還跟你爸說呢,怎麽一下子,你就從個小豆丁長大成人了。”陳蘭笑着感嘆,“可能是人老了,老是想起從前。”

徐紹尋心堵着一塊,故作輕松道:“也不能老讓您操心啊,可不得快點長大嗎。”

陳蘭嘆氣道:“我倒是巴不得操心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我的孫子孫女。”

徐紹尋不知道該怎麽說,也不願搪塞,只低聲道:“都是沒影的事兒。”

陳蘭笑笑:“我不催你,不催你。就是早點兒吧,趁我還有力氣,到時候還能幫你帶帶孩子。”

徐紹尋無奈:“媽。”

陳蘭就說:“不說了,不說了,你忙啊。記得問問能不能買到那藥。”

徐紹尋說好,視頻就結束了。徐紹尋發了幾分鐘的呆,打電話托朋友幫忙代購,事情是辦成了,心情卻仍然低沉。

他仰躺在床上,想也有兩個月沒回去過了。他父母住在京郊,工作穩定了之後,徐紹尋一個月會回去一次。這兩個月焦頭爛額,只看得到眼前得到的、失去的,而某些不那麽顯眼、恒定堅實的東西,就不聲不響地落在了後面。

他父母是很傳統的父母,對他很好,也默認他會循照着大衆的人生軌跡,很多次提起未來都是“你以後有了孩子怎樣怎樣”。

他知道他媽媽是很期盼的。期盼到按耐不住,想讓他早點去相親。因為陳蘭生他生得晚,到了一定年紀,便總有些時不我待的憂慮。

在這之前,徐紹尋也以為那會是他的歸宿。

徐紹尋用手臂蓋住眼睛,良久,嘆了口氣。

第二天徐紹尋感覺好多了,應該是沒感冒,但他還是沒去找林餘。一直到下午五點多,徐紹尋結束了一個小型的線上會議,想物色一下外賣,才發現林餘四點就給他發過消息。

消息很簡單——“要來吃飯嗎?”

徐紹尋回了個感嘆號,又發:“現在還有份嗎?”

林餘回得很快:“你過來吧。”

徐紹尋到的時候林餘已經在廚房忙活了。重逢時林餘空蕩蕩的冰箱給徐紹尋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後來自動剔除了林餘下廚的選項,美其名曰說要嘗嘗本地菜,拉着林餘下館子。這幾天來,還是第一次林餘正正經經做飯。

徐紹尋問:“怎麽突然做飯,你腰痛不痛啊。”

林餘簡單道:“不影響。”

“那有沒有需要我打下手的?”

“你?”林餘轉頭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道,“不太合适吧,幫倒忙就不好了。”

徐紹尋正要抱怨,瞥見林餘眼角細微的笑意,忽然就忘了想說什麽。

等菜上桌了,徐紹尋又是一愣。

因為太精細了。蝦是開邊蝦,蝦頭蝦線都去了;蟹是梭子蟹,被提前剪開,用筷子戳一下,便有成塊的肉滑出來。

林餘但凡有一分耐心留給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吃挂面吃水餃的地步。

在此之前,徐紹尋一直以為林餘離開之後過得不好,是因為時過境遷,林餘心态變了,又或是狀态低迷,疲于應對。

但此刻他才意識到,或許連林餘以前的細致妥帖,也并不是出于習慣、出于擅長,而只是因為徐紹尋在而已。那是只屬于徐紹尋的細致。

甚至連林餘自己都是順帶。

林餘做的都是徐紹尋喜歡吃的,但一頓飯下來徐紹尋食不甘味。吃完徐紹尋把碗洗了,說:“去散步吧。”

客廳太明亮,好像什麽都無所遁形。而夜色總是能包容更多。

林餘自然應允。

X省江河縱橫,走出兩條街,便走到了江邊。這是條窄江,沒有作為景點被綴上五顏六色燈飾的待遇,只平平無奇地修了欄杆,連路燈也相距甚遠。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沒什麽行人。

他們走得很慢。像和林餘閑聊一樣,徐紹尋問:“你來這裏……是怎麽打算的,想一直待在這麽?”

“沒有。”林餘答得平靜——自從那日自暴自棄捅破了最深的秘密,他就變得平靜又坦然,“可能待個半年到一年,看狀态吧。再之後會去S市工作,打幾年工存點錢再說吧。”

徐紹尋點點頭。

他下一個問題是:“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我多久了。”

林餘看了他一眼,因為覺得這個問題不符合徐紹尋之前回避的态度,有點奇怪。

“其實……有些事情,是很難分清一個節點的。”林餘道,“一開始只是覺得想接近,漸漸地就離不開,再到後來,連離不開也不夠了,還有了獨占欲。”他對徐紹尋笑了笑,好像覺得那話會吓到徐紹尋一樣,笑容裏藏了幾分狡黠,“說不出是什麽時候。往回看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徐紹尋卻只是又點了點頭。他問:“想過告訴我嗎?”

“怎麽會沒想過。”林餘擡頭望向夜空,嘴角輕輕彎了一下,像是覺得徐紹尋問得好笑,等那點笑意過去了,唇角的弧度低垂着,卻是有點傷心的樣子。

“想過很多次。”林餘說,“很多次。”

徐紹尋溫和地問:“所以,為什麽沒有說呢。”

“影響太多了。”林餘半開玩笑地說,“能當‘朋友’也很不容易啊,我很珍惜的。”

徐紹尋默不作聲。林餘等了等,沒等到他回答,目光從夜空轉到徐紹尋臉上。

林餘看不出什麽來,只得輕聲地把另一半答案補上:“我也不想你為難。”

此時正處于幹季,江上水位低淺、水流平緩,路燈的光落到水面上,像着了層釉。

他們并立在江邊,林餘雙手扶着欄杆,側着臉,姿态沉靜包容。他在等待徐紹尋的回應,姿态神情卻同時在表達,不回應也沒關系。

林餘永遠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剪影。只要徐紹尋需要,他就忠心耿耿地扮演一個朋友。

燈光灑在林餘的眉眼間,讓徐紹尋第一次那麽清晰地看清林餘的目光——幹淨、澄澈,專注得好像只能放得下一件事,看得見一個人。

——他珍視什麽,便看着什麽。

是最後一滴水沖垮了堤壩。

徐紹尋想:去他的一周。

“林餘,”他說,“我們在一起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