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驚鴻一暼
第14章 驚鴻一暼
李徵隐藏起來的恨,讓謝玹回想起前世自己面對李缙時的恨。
那的确是入骨的恨。天潢貴胄,天授之人,卻在各方貴族官家的争鬥間如履薄冰。
觊觎這個位置的人很多,李缙是最後的勝者。
謝青山死後,衆多皇子在李缙眼裏就與屠夫案上待宰的豬肉無異。他們作為棄子,都被鎖在深深的後宮之中,而後被賜予毒酒一杯。
李缙站在殿上,臉上皆是執掌生殺大權的快意。後來,那份快意将他人形的面孔扭曲,與兄長們瀕臨死亡的哭喊聲,一同頻繁出現在謝玹的夢裏。
李缙落網,與李家牽連甚廣的人悉數入獄,上下九族自然不能幸免。而那時,李徵在哪呢?
他将李家人殺盡,也不曾聽說過李徵這一號人。
想必前世的他,在那種艱難的環境裏,已早早夭折了。
重新奪權後,有宮侍問他:“李大人在牢獄中聽候陛下發落,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謝玹轉動着手上的扳指,頭也不擡:“誰?”
“李大……”宮室驟然醒悟,忙改口道,“罪臣李缙。”
謝玹這才笑道:“五馬分屍,懸城曝曬十日。十日後,将屍體扔到野外,讓畜生飽食一頓吧。”
生前李缙最愛權勢,不惜殺妻殺子殺君殺友,死後謝玹便要讓他千人棄萬人罵,去地獄也不得安寧。
殿上無人敢出聲勸阻。謝玹想,自己應當也是那個時候便陷入瘋症的罷。
世上仇恨何其多,蕭陵恨皇室讓他幼年失怙,大好的歲月為仇人所挾,猶如困獸。那李徵恨的是什麽?是自己兇惡的兄長,冷漠的父親,還是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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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之前,李徵又恢複到那般氣定神閑的模樣,他用晦暗的神色盯着謝玹看了半晌,說道:“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想什麽呢你?”十皇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謝玹晃回了神。
“沒什麽,就是突然有點想做個好人。”
“……”
十皇子被噎了一下,但顯然已經習慣了,權當謝玹在嘴上跑馬車,繼續出聲數落。
“你剛才去哪了?見你不在李郁臉都綠了。”
“茅房,迷路了。”
十皇子又被堵了一下:“……李郁怎麽會看上你這種粗鄙之人。”
他嘀咕了兩句,故意沒讓謝玹聽清,自己也覺得被李郁這種人看上是件既惡心又丢人的事。他比謝玹大上幾歲,面對外人,自覺應當維護幼弟,也是維護皇家的面子。
兩人坐上馬車之後,天上的雨很快就珠子似地掉下來,噼裏啪啦地砸在馬車頂,砸得兩人都有些犯困。十皇子靠在馬車一側,腦袋左滾右滾,像是在昏昏欲睡,但眼睛卻在幽魂似的亂飄。
謝玹閉着眼都能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在十皇子又一次欲言又止的眼神轉過來時,他驀然睜開眼:“看夠了嗎?”
“……”十皇子刷一下轉過頭,一副欲蓋彌彰的鬼祟樣。
謝玹:“……”
他以前怎麽不知道他這位便宜十哥這麽喜歡裝蠢?
謝玹揉了揉眉間,無奈道:“你是不是想問我身上的衣裳怎麽亂糟糟的?”
十皇子頓時一臉“你竟然知道我想說什麽”的表情:“衣裳便罷了,你頸上的紅印是怎麽回事?”
紅印?
謝玹順着十皇子的視線低頭看去。因領口松垮,半邊的鎖骨漏了出來,而鎖骨的正下方,有一塊指甲大小的紅色印記,形狀并不規整,但在謝玹異常白皙的膚色上顯得猶為醒目。
也許是在被李徵拉進屋時,那橫在頸間的短刀手柄印出的痕跡。亦或者是在領事露餡時,李徵将他按到牆角,手上的扳指硌出的印子。
頂着十皇子探尋的目光,謝玹波瀾不驚地拉起衣領:“蚊蟲叮的,李府的茅房不如宮裏的幹淨。”
十皇子:“……”
這他能相信就有鬼了。十皇子伸手又一指:“那你的發簪呢?”
男子十五只便束發,皇子較之尋常人家則會多添許多飾物。臨行前十皇子記得清清楚楚,謝玹在挑選發簪上磨蹭了小半個時辰,眼下那發髻上光禿禿的,只餘一顆裝飾用的珠子。
發簪呢?真當他謝端眼瘸啊?
十皇子篤定道:“你剛剛是不是偷偷找小姑娘去了?”
謝玹:“……”
那發簪估計是在李徵拽他進屋的時候,不小心掉在了哪個角落裏。這倒真是謝玹意料之外的事,若發簪被李徵撿到便也罷了,若是掉在了外面,落到了不該落入的人手上……
謝玹垂首,正想再編個理由,卻聽馬車外的車夫驀然長呵出聲。
“籲——”
不知馬夫讓馬兒向何處轉向,巨大的慣性使得馬車內的二人猛得向側方倒去。謝玹眼疾手快地扶了窗框一把,卻還是不慎被這股力折了一下手腕。
但十皇子就沒這麽好運了。變故發生時,他正向謝玹的方向探出半個身子,試圖從謝玹的表情探尋真相。這一下壓根沒給他反應的機會,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往後倒去。
“砰”的一聲,腦袋狠狠地磕在了橫木上。
有那麽一兩個瞬間,謝玹看見十皇子不受控制地翻起了白眼。
他蹙眉轉頭,眼中戾氣橫生,一把掀起車簾:“怎麽駕車的?”
此時馬車已穩穩停在了街邊。大雨中視線不明,謝玹只來得及看一眼一臉驚慌的衆位行人,馬夫便瑟縮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擋住了視線。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馬夫将臉扇得啪啪響,“下官驚擾了座駕,請殿下責罰!”
謝玹睨着眼看他:“你倒不替自己辯解。”
“是下官沒控制好這匹畜生,無論是何種原因,下官都應該領罰!”
他悠悠盯着馬夫瞧着,直把人看得汗流浃背才肯罷休。
身後十皇子已經哎呦哎呦地坐起來,嘴上還罵罵咧咧的,還好人皮糙肉厚,這一撞沒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
謝玹安心了些,朝着馬夫擡了擡下巴:“你,讓開。”
馬夫愣了一下,忙“哎”聲應答,迅速挪開身子。
車簾再次掀開,謝玹透過層層雨幕,終于看見引起這起事故的罪魁禍首。
那是另一匹馬。不過較之他們的載具,那匹馬的顏色格外與衆不同。即便被雨簾遮擋半數視線,謝玹依舊清晰地看見那匹馬身上毛發的顏色與紋路。
而馬背上,有一青年身穿紅白相間的常衫,正試圖駕馭這匹性子烈到敢在大街上橫沖直撞的畜生。
雨打在他身上,卻并未讓他顯得有多麽狼狽。外衣上,白色幹淨,紅色熱切。青年縱馬收缰,發冠上的紅色飄帶迎風而舞,在朦胧的雨幕中,這片耀眼的紅白之色,成為四方天地間唯一鮮活的色彩。
可惜看不到他的臉,謝玹不合時宜地想到。
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場雨過後,仿佛就已洗淨了冬日所有的寒。十皇子捂着腦袋晃晃悠悠地下了馬車,謝玹在一邊看着,生怕他下一刻就摔成一塊餅。
“你剛看清是誰幹的了嗎?”十皇子接過謝玹遞過來的胳膊,“等本皇子知道是誰幹的,定要摘了他的腦袋!”
謝玹不答,待馬夫牽着馬兒達達走遠,才問他:“那馬夫你從哪找的?”
“啊?”十皇子不解,“禮部找的,是一位處理巡游瑣事的小官,怎麽了?”
謝玹點點頭:“你知道京中誰愛穿紅衣?”
“那可多了去了!”十皇子揉着腦袋嘀咕道,“有一些公子哥兒就愛穿這種鮮活的顏色,去什麽煙雨樓紅袖招喝酒,喝完了就一夜春宵……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我再問你,與禮部有接觸的,喜愛穿紅衣的,有哪些人?”
“禮部?紅衣?”十皇子一頭霧水,“你……”
他一怔,混沌的思緒終于清明:“你是說,今日這場意外,是有人夥同馬夫蓄意為之?想害你我性命?”
“不一定。”
見十皇子已經站穩,謝玹揮開他的手,邊整理袖口邊道:“還沒有人敢在汴梁的大街上堂而皇之地刺殺皇子。”
今日這事,看起來合理,細想卻頗為蹊跷——汗血寶馬掙脫缰繩入街傷人,恰好遇見一擅長馭馬之術的男子解除危機。
汗血寶馬從哪裏來的?這位男子又是誰?他為何會這麽巧合地出現在謝玹和十皇子遇襲後?
只聽得旁邊的十皇子驀然出聲:“你說紅衣與禮部我倒真想起一個人。”
謝玹回過神:“誰?”
“秦家家主秦庭,秦槐序。”
作者有話說:
繼小荔枝後小蜻蜓也來了(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