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擲果盈車鳳九淵

第24章 擲果盈車鳳九淵

勤政殿。

玄金色的小鼎架在殿中央,爐上正飄着袅袅青煙。清雅的香氣如化形般落在桌案、衆人的袖口、鬓發和正在翻動的書頁間。

殿內四人與高座之上的王太後呈鼎立的姿态,但又沒有那麽的劍拔弩張。只是臣不像臣,君不似君,各人有各人的算盤。

王太後時不時擡起手在奏折上圈注标點,座下無人說話,寂靜得唯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王太後才掩面打了個哈欠,略帶倦意地擡起眼。

“嗯?”王太後輕聲發疑,“愛卿們還在啊?”

被故意冷落的四人自然不敢多言——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對王太後有意見。他們或出聲陪笑,或不聲不言,靜觀事态。

“想來,咱們四家人許久沒這麽聚在一起了,沒想到短短幾日,便有了兩次同飲的機會。”王太後放下筆,笑道,“猶記得哀家父親在哀家小時候說起過先祖開朝時的盛世,到現在仿佛還歷歷在目呢。”

“不過有一事倒是遺憾。”王太後看向坐在右下穿着紅色官服的中年男人,“喻之,九淵近些年可好?”

杜喻之英眉劍目、須發濃密,方正的臉型像是純正的武人。可他偏偏是個文官,朝時上朝杵在人堆裏,一眼便能被人瞧見。

文官慣會谏言,但杜喻之又是反面,巧言與善辯一個沒有,撒謊更是不會。驟然被點名,他忙擱下酒杯,俯身拱手老老實實答道:“回娘娘,九王爺一切安好,勞娘娘挂記。”

“我也好些年沒見九淵了,有機會你傳信于他,讓他來汴梁城看看。”

“是。”

杜喻之悄無聲息地擦了擦汗。

他不知道王太後為何忽然提起遠在北疆的鳳九淵,鳳九淵為異姓王,先祖亦與謝氏皇族相熟,但其中關系錯綜複雜,難以用寥寥言語闡明。杜喻之擔心自己說多錯多,為他主家的王爺招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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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王太後像是忽然對鳳九淵有興趣般,開口又問道:“九淵……今年恐怕二十有三了?”

杜喻之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是。”

“懷遠王妃可已有人選?”

杜喻之:“……”

他就知道!

“九淵年少有位,性情又溫潤,想必北疆的許多女子都傾心于他。”王太後神思欣慰,眉宇間卻又綴上淡淡的悵然,“若非北疆寒遠,條件又實在是艱苦,九淵怕是早已成家、子女繞膝了罷。”

話及至此,杜喻之的心反倒安定下來。

今日他們三家與禦史大人一同聚在這勤政殿,可并非是為了與王太後一敘往昔歲月的。

皇帝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太子又遲遲未立。雖然杜喻之認為王太後已然将江山治理得很好,但李缙那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毫不掩飾——若太後長久掌權,于世家不利,于如今功高震主的權臣不利。

它們需要一個稚嫩的、好掌控的新主子,然後再慢慢地将太後一介女流剔出朝堂。

而世家世代之間的利益糾葛紛繁複雜,打碎了骨肉也牽連着肌體,即便內有不合,但又不能徹底撕破臉皮。

是故當李缙邀請他們上勤政殿,試圖以世家之勢逼迫王太後表明态度時,無人拒絕。只是王太後到底掌權數年,根系牢固,并非一朝一夕能撼動的。

譬如現在,在他們三家似有若無的壓力下,王太後選擇了冷處理。甚至還能在間隙裏,挑出一眼看上去最弱勢的杜喻之精準打擊。

杜喻之不想摻和此事,不過身不由己罷了。

他想起許久之前見鳳九淵的那一面。

“我不成家,上邊兒那位便一日不放心;但我若成了家,卻也是在變向告訴她,懷遠王已有繼任。”杜喻之記得鳳九淵當日是這麽說的,“杜伯父,我父王去世早,懷遠王府的後人唯有我一人。成不成家,懷遠二字始終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既然是刺,就要拔除。”

“那如何辦?”杜喻之皺着眉頭,“雖說皇家無情,但鳳家為了避嫌,已退至北疆,她為何還要不依不饒。”

說罷,杜喻之便後悔了。他既說皇家無情,又何必問為什麽呢?皇家想讓你死,你就必須得死。

“無礙,伯父放寬心。”鳳九淵彎眸一笑,眼中華光扭轉,好似涓涓細流,“你照我說的做便好。”

于是身處勤政殿中的杜喻之站起身來,躬身向王太後行了個禮。他雖不會撒謊,但侵淫官場數年,學學那些狡猾的老狐貍們的樣子還是綽綽有餘。

“唉。”杜喻之深深嘆了口氣,“娘娘有所不知……九王爺其實早就心有所屬。”

“哦?”太後擡起眼,眼中興趣陡升,“是誰家女兒?”

杜喻之搖搖頭:“說來難以啓齒……那人并非女子,九王爺心之所慕乃是與他一般的男子。”

此言一出,殿中剩餘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杜喻之的脊背上。

葉文栩捋着花白的胡須,眼中漾開一絲驚奇,但被掩蓋在濃密的須發之下,未曾有人發覺;李缙倒是反應很大,想必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論在他看來無異于大逆不道,祖墳是要冒青煙的;而從進殿開始便毫無存在感的秦家人……哦,那個叫秦庭的年輕家主,卻在此時不合時宜地嗤笑出聲。

被分擔了部分火力,杜喻之只覺背上一輕,難免向救他一命的人投去感激的視線。

便見秦庭以扇掩面,笑意不減:“娘娘恕罪,臣只是想到一個有趣的畫面,這才控制不住發笑。北疆人口雖少卻并不貧瘠,若城內女子驚覺自己傾慕之人愛的是男子,這若是哭起來,恐怕淚水都能把懷遠王府淹了罷。”

興許是秦庭描述的太有畫面感,一時之間,除了李缙,皆輕笑出聲。

李缙當然笑不出來了。

數日前第一次入殿,他便被王太後打太極打了回來,如今第二次,三位世家的主事人皆在此,王太後卻依舊能圓轉到不相幹的瑣事上。

這太子一日不立,皇帝一日不死,李缙的偉業便永遠也瞧不到開端。這把火雖已燒起來,但仍燒得不夠旺。

李缙冷了眼神,起身從袖中掏出一張奏折——他今日是有備而來,定不會無功而返!

倏地,殿外太監忽而扯着嗓子長喊:“娘娘,十殿下與十三殿下求見。”

“嗯?”王太後蹙眉道,“他們來做什麽?”

奉茶太監低眉順眼:“十三殿下說,先前的問題,想要娘娘的一個答案。”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但王太後聽完,緊蹙的眉頭忽而舒展開來。座下之間的臣子們,或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或心懷鬼胎笑裏藏刀,而謝玹的到來,打破了這一方平衡。

秦庭眼中意趣更甚。

王太後揮袖換了個坐姿,将長袖覆于膝上,淡淡道:“讓他們進來吧。”

作者有話說:

九王爺:汴梁沒有我,但汴梁處處是我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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