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就說謝玹陰險狡詐!
第25章 我就說謝玹陰險狡詐!
在李、鳳二家的姓名一同出現在勤政殿時,謝玹便已然猜到,那姍姍來遲的第四人必然就是秦庭。
世家影響長久而深遠,不僅僅是因為富可敵國的家底,還有那深深紮根在朝堂這片土壤中的根脈。葉文栩作為禦史大夫,三朝元老,定然是有為江山社稷谏言的權利,被李缙以冠冕堂皇的名義邀請時,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鳳家的權力中心不在汴梁,杜喻之只不過是鳳家留在汴梁的一只眼睛,自然也不便拒絕,而秦家人……
比起被裹挾,謝玹更願意相信,秦庭只是順手推舟來湊個樂子的。
李缙已經等不了大周朝繼續被王太後拿捏在手了。
謝玹想了很久,該怎麽去添這一把火,沒想到最後是李缙先拿起的火把。
一入殿,幾道視線便齊刷刷轉了過來,其中唯秦庭的最屬炙烈。謝玹跟在十皇子身後,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不動聲色地站在了太後面前。
外臣在、亦或受恩寵時,皇子可不行跪禮。在如此壓抑的環境下,太後的臉上依舊看不出悲歡喜樂,好似今日這勤政殿的相聚,并沒有那麽多波濤暗湧一般。
十皇子與謝玹的到來,恰似彙入江河的兩滴水,雖有叮咚作響之勢,卻掀不起巨浪。
太後悠然地喝了口茶,問道:“何事前來?”
十皇子埋着頭不做聲。
傻子也知道,在此時此刻,暗箭殺的是先出頭的鳥。謝玹提出入殿的,讓謝玹答。
然而這兩人壓根沒來得及交換意見,直愣愣地沖進來的後果就是,面對太後略帶威壓的诘問,啞口無言。
太後輕輕放下茶盞,瓷器發出“噠”的一聲,落在桌案上,也砸在了十皇子的心裏。
他心下焦急了幾分,自以為太後沒注意,拿手肘偷偷捅了一下旁邊一言不發的謝玹。但謝玹早有防備,微微往側面一讓。這下讓十皇子捅了空不說,還險些因力道沒站穩,差點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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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皇子:……
早就說了謝十三陰險狡詐!有危險讓他上!自己躲在後面做縮頭烏龜!
十皇子只好硬着頭皮道:“孫兒……孫兒有事想與皇祖母商量。”
“什麽事不能待之後說,非要在我接見朝臣的時候說?”王太後冷了聲音,将十皇子吓得一哆嗦,“端兒,審時度勢四字你何時才能學會?”
十皇子被訓得一怏,垂下頭去,整個人顯得沮喪又委屈。
他是極其敬愛王太後的,兒時的溫情早已徹骨地刻進他的血肉裏。只是這麽多年來,他似乎一直得不到皇祖母的認可,在某些時候,一面感受着自己的無能為力,一面又期盼皇祖母再多給一些關愛。
盡管在他人眼裏看來,較之其他皇子,十皇子得到的殊榮,已經太多太多了。
他心中一片頹然,正想俯身跪下,就聽身側的謝玹開口道:“皇祖母莫氣,十哥若是不好開口,那孫兒便開口代勞罷。”
十皇子心頭一凜,緊接着,就聽謝玹将後半句話便說了出來。
“聽掌茶太監說,今日這場宴會已不是第一次,想必是有什麽不好決斷的政務,才會令皇祖母與大人們反複商議。十哥自小聽從皇祖母教誨,知曉其中辛勞,一心想為皇祖母分憂,是故今日才貿然入殿。”
“是這樣麽?”王太後轉頭看向十皇子。
十皇子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或許謝玹的話語中有為他們的莽撞開脫之意,亦或許只是他慣會用花言巧語蠱惑人心。只是他不得不承認,這番話,确實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看樣子,皇祖母也頗為受用。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來。
這份惬意,令殿內一直壓抑着的氣氛也消散些許。他們被準許落座在王太後左右,奉茶太監适時眼尖地為桌上再添了兩盞茶。
茶盞溫熱冒着熱氣,茶香亦芬芳四溢。
四下無話,王太後只無言地目視着桌上的茶盞。這令正在奉茶的太監膽戰心驚,生怕自己手一抖将茶撒了一桌從而惹怒太後,只緊緊地盯着手裏的壺。
“李卿。”王太後冷不丁地出聲。
奉茶太監的手終究還是沒能控制住,小幅度地抖了一下,茶水如雨珠,濺射在暗沉的桌上。
李缙頓了頓,起身道:“娘娘請講。”
年輕的太後露出一個淺笑。
在以威嚴示人之時,她的眼中只有風霜刮不走的寒冰,而若是笑起來,眉宇間的豔麗,就依稀能讓人分辨出她仍在做妃嫔時的影子,富有生機與靈動。
“你把你方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李缙一時只覺莫名,但想了想後,也沒拒絕。
“臣方才進言,我大周萬朝來賀,乃四海之內唯一霸主,全因歷代皇帝嘔心瀝血殚精竭慮。如今我朝陛下雖力有不逮,卻仍以一副病軀為萬民求福祉,為人臣子,亦願跟随其後傾其所有。明君亦尋,赤心難覓,望太後娘娘看在陛下如此辛勞之際,為其鏟除後顧之憂啊!”
這番谏言,他說過許多次,次次都被王太後以再議打回來。
說得冠冕堂皇,底層的意思卻是——那龍椅上的皇帝不行了,要麽分權,要麽就重新立一個新太子吧!
世家與皇權之間拉扯許久,看的便是誰先沉不住氣。
“你的意思哀家明白。”王太後笑道,“立太子有穩固國祚、延綿昌盛之意,亦能幫助皇帝處理瑣事。哀家不是不願,而是需謹慎對待。”
她拍了拍尚且處于懵懂狀态的十皇子的腦袋,慈愛道:“今日你也看到了,端兒一片拳拳之心,想必為國為民亦能盡心盡力。李大人,就立端兒問太子,你看如何?”
此言猶如深厚雲層中,厲聲劈出的一道驚雷,轟隆隆在每個人耳邊炸開。但蒼穹之中,除了無形的聲音,便再看不清其他。
葉文栩與杜喻之依舊不動如山,安如磐石地将自己的身體與座椅連為一體,做那狂風驟雨中的透明人;角落裏的秦庭,因手持折扇的緣故,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謝玹始被一股視線盯得如芒在背,仿佛自己身上長出了花似的。他垂着眼,雙手握住茶杯,不去管外物的風和雨。
座下之中,情緒最為不穩的,當屬十皇子與李缙二人。
立太子,便等同于從王太後手中分權。若太子乖覺,興許能為他所用;反之,不過是多為自己樹敵而已,王太後不願早早立太子也是因此。
可今日十皇子入殿後,她為何又如此痛快地答應了?
李缙雖狂妄,但亦是個謹小慎微之人,他擔心其中有詐。
卻聽王太後又道:“端兒,去與李大人敬一杯茶罷,沒有他,興許也就沒有哀家今日這個決定。”
也是在這時,謝玹忽而擡起眼。
十皇子處在激動與茫然之間,腦中亂成了一團漿糊,王太後讓他做什麽,他便只會做什麽,猶如一根提線木偶。
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如願以償的緋色,是興奮……亦或者其他的什麽。
李缙坐在臺階之下的席位中,看着十皇子腳步虛浮地從上方走下來,心中愈發打鼓,就連十皇子舉杯相敬時都忘了動作。
“李大人,我敬你一杯。”十皇子穩定心神,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大人一心為我大周,需當得起這一杯茶。”
李缙右手握住茶杯,拇指微微摩擦着杯沿,并沒有輕舉妄動。既然分不清王太後想做什麽,那便什麽也不做。至于十皇子……區區一個小皇子的面子,他還是掀得起的。
對方久久未動,十皇子手持茶杯,僵着臉不進也不退。
而坐臺之上,當謝玹略微有動作之時,便已入了王太後的眼。她側過頭,溫和地問他:“星瀾,你可有什麽話說?”
謝玹回過神,搖搖頭:“孫兒沒有什麽要說的。”
“當真?”
那日謝玹因野心所做的事歷歷在目,如今這麽快就沉寂下去了?
王太後眯着眼,又喝下一口茶。
“孫兒沒有話要對皇祖母說。”謝玹目光放遠,落在遠處的十皇子與李缙身上。他們一坐一立,一人漠然昂首,一人卻有着逢迎的姿态。仿佛君與臣的身份置換,荒謬至極。
謝玹知道了王太後想做什麽。于是他從桌上抄起茶盞,一撩衣袍往臺階下方而去。
“但孫兒有話要對李大人說。”
他優雅地走下臺階,白色的大袖垂下來,步态從容而有力。
他在李缙面前站定,迎着李缙與十皇子詫異的視線,淺淺露出一個笑:“李大人,我也要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