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說兩句吧秦大人

第26章 少說兩句吧秦大人

昔日謝玹曾當着諸多人的面,令李缙這般的重臣下不來臺,唯有拂袖而去。而今日,汴梁城的世家主事皆在這不大不小的勤政殿裏,這位初露鋒芒的小殿下,卻忽而藏起自己的羽翼,溫順地将頭顱低下。

“大人,請。”謝玹将茶杯向前送了半寸。

李缙坐得不動如山。

十皇子手中的茶已然涼透了,但李缙沒有投去一眼。一個人為塑造的傀儡皇子,愚忠且心性不一,猶如風中搖曳的雜草,任誰都可撥弄一番。

可謝玹不同。

李缙用拇指輕輕摩擦着杯底,靜默地想着。

在此之前,他對這位十三皇子全無印象。唯有一次……

彼時正逢下朝,李缙攜三兩同僚下了紫鸾殿的九十九道臺階,那時他意氣風發,談笑間回頭,不經意在殿外的欄杆之內瞧見了這位面相異如常人的少年。

他愣了片刻,詢問同僚:“那人是誰?”

“啊。”同僚擺擺手,“他呀,陛下最小的皇子。聽聞原是住在冷宮的,後不知為何被陛下帶在了身邊養着。但常年跟着那些太監,被散養慣了,身上的野性還未褪呢。”

“野性?”李缙不解道,“此話何解?”

“便是……”同僚話至一半,掩聲道,“此子與仁政的陛下無半點相像,別看他嘴甜,但只讨好願意讨好的人,面對下人的時候,活脫脫是個小惡魔!”

閑話至此,李缙那被勾起的好奇心很快便消散殆盡了。他對皇室密辛沒有興趣,若不是嫌激起更多麻煩,他早就将謝青山的皇子殺得只剩最易把控的一個了。

只是離開前,仿若福至心靈似的,他又往那高高的城牆上望了一眼。

少年仍在,只不過看的再不是紫鸾殿的九十九臺階,而是李缙自己。那眼神,天真如斯,卻又薄涼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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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得罪謝玹的,警惕如他,即便謝玹掩飾得很好,他還是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濃濃的厭惡之感。

心思幾番輪轉,李缙依舊巋然不動,好似要把座下的軟墊縫在雙股上似的。

謝玹微微一笑,目光一沉,落在李缙戴着扳指的手上。

“看來大人還在為我那天的莽撞生氣。實在是不巧,那日我恰巧碰見一個太監與宮女茍合,光天化日,又是在後宮之中,平白污人眼睛,這任誰看了,都免不了發怒罷。遷怒于李大人,星瀾深感歉意。”

他悠悠地開口,聲音如珠盤落地,泠泠響着。

“有些事在暗處做便罷了,若明晃晃地擺在臺面上來,便怪不得我行些雷霆手段了,你說是吧,李大人。”

無人出聲,所有人都把這幅場面當做難能一看的好戲。畢竟,看不見的刀子紮人可比赤裸裸的刀劍相向有意思多了。

葉文栩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盤算着今日這場鴻門宴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他好出宮去找同僚喝酒去;杜喻之第一次見謝玹,但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屢次用餘光将他上下掃個遍,邊看眼珠邊轉,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而太後本是搭這戲臺子的人之一,戲沒唱完,自然不會喊停;只是苦了自始至終都在狀況外的十皇子了,他手臂舉着茶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了,手都要斷了,這老不死的李缙到底喝不喝啊!

“哦?”

勤政殿內,李缙還沒出聲,倒有人率先替他出聲了。

“這麽有趣。太監連那玩意兒都沒有,怎麽和宮女茍合啊?”秦庭将扇子搖得風聲唰唰,“十三殿下親眼見過?說來聽聽?”

謝玹:“……”

他正在這指桑罵槐呢,秦庭你有病是吧!

見無人搭理他,秦庭毫不氣餒,繼續道:“那這太監最後如何了?”

“殺了。”謝玹面無表情,語速飛快,“那太監被發現後不僅不認錯,還頂嘴,人說一句他回一句,不僅如此,問題還層出不窮,實在煩人。”

杜喻之沒忍住嗤一下笑出了聲。

笑完才發覺自己笑得有點太大聲,忙捂着嘴假模假式地咳了幾聲,順便不忘将自己桌前的茶盞遞到旁邊秦庭的桌案上:“秦大人,喝茶。”

喝茶,堵嘴。

暫且将這莫須有的太監抛之腦後,謝玹将注意力拉回李缙身上,繼續道:“不知李大人棋藝如何?”

李缙隐有不耐,但礙于在太後眼皮子底下,他不便發作太過:“殿下到底想說什麽?”

“我父皇棋藝精湛,若有機會,李大人可與我父皇對弈一二。”謝玹不慌不忙道,“父皇在教授我棋藝時,有一句話我從來不敢忘卻,此為——販夫走卒亦可一招将軍。在楚河漢界的兩端,對弈的不單單是二人,而是二人掌控的所有棋子。”

謝玹俯下身來,再次将茶盞托于李缙眼前。如此近的距離之下,謝玹的碧綠瞳色猶為透亮,像是一汪澄澈的寒潭。

“李大人,下棋的時候,小心背後啊。”他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有些時候,敵方的将與相,可不一定是敵人。”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從來都沒有絕對的事情。李缙在立太子一事上急功近利,是因為太後的權利給了他極大的壓迫。而千年前的古人都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缙怎麽會不知道呢?

不用謝玹提醒,李缙也遲早會發現。

巧的是,沒過多久,剛剛消失不見的李家家臣悄無聲息地潛了回來。他附在李缙耳邊,急切地說了幾句話,便見李缙的臉色如浸了墨汁的宣紙,墨色鋪天蓋地地覆滿了他整張臉。

李缙站起身來,意圖向太後告辭,可謝玹擋在他的面前。

涼透了的茶杯苦澀無比,謝玹神色不變地一飲而盡,再次将空杯舉起。

“大人。”謝玹涼涼道,“請。”

李缙看了他半晌,忽而像瞧見什麽有趣的東西,露出今日入殿後的第一次笑顏。

瓷杯碰撞,叮當作響,清澈如清晨時分,迎着朝霞的第一記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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