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朝堂上禁止眉來眼去

第41章 朝堂上禁止眉來眼去

很快,明眼人就看得出,這是一場精妙絕倫的雙簧戲了。

太後并未發怒——不但沒有如杜喻之想的那樣,反而對謝玹微笑示意:“哀家準許你的童言無忌,無礙,接着說。”

衆人:“……”

謝玹領命。

他先從先皇逝世講起,說彼時大周剛立,高句麗、南蠻、匈奴皆對我朝這塊新鮮的肥肉虎視眈眈。在先皇驟然駕崩,皇室子孫亦因一場意外死傷無數之際,是太後一人力挽狂瀾,在皇室子孫凋敝時撐起滿朝上下,亦是太後給王骐王将軍下達軍令,大刀闊斧整治群狼,将這些觊觎我大周土地的外族人趕出邊境。

這才得以成就如今這大一統王朝,即便百廢俱興,百姓們亦能安居樂業。

雖說謝玹說的與事實大不相離,但以這般歌功頌德的語氣念出來,着實讓在場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連太後都忍不住招手讓他停下。

謝玹笑笑,不再多說,回身問李缙:“所以李大人為何會認為皇祖母無法主事運河的開鑿?”

李缙沉默不語。

他總不能當衆說因為太後是女子罷。後宮不可幹政可是實行了上千年的鐵律,無論是戰火紛飛的年代,還是大一統的鼎盛之朝,無一例外。

可先皇莫名駕崩,一時之間皇宮內外皆亂成一團,原本可讓李缙操作的空間很多,卻教太後橫插一手,率先扶持了謝青山,一去到如今。

有些事心照不宣,卻教這位“童言無忌”的十三殿下搬到臺面上來,童子可無忌,他們卻不能口無遮攔,否則後世史官記載的,便不單單只是寥寥數語了。

謝玹又道:“不過這些與今日我想說的無關。大人們對開鑿運河一事謹之慎之,星瀾卻不這麽認為……”

他負手一笑,目光略過衆位朝臣,身姿如挺立的松柏。

“開鑿運河一事,是我提出的。今日這早朝,也是為我而開的。”

早在錦鸾宮,謝玹提出開鑿運河一事時,太後便提出了反對意見。

她不拘泥于眼前,将目光放長放遠,心知若是能開通貫穿南北與東西的大運河,對如今的大周乃至往後幾代的子孫都有延綿不斷的福祉,但在當下來看,并非一個很好的選擇。

謝玹讓太後說出擔憂,又一一為之解答。

如今在朝堂上亦是。

李黨一行人已徹底明白,今日這運河話題的興起究竟是為何。

高句麗在汴梁以東,雖遠不及北疆邊境的匈奴對大周的威脅更多,但他們世代農耕,彈丸之地被養得兵強馬壯,王骐意圖攻打高句麗并非是天大的錯處。

只是現今的大周,世家之勢占半壁江山,他們一個個富得流油卻一毛不拔,巴不得把家産帶到棺材裏去,想讓他們出錢,簡直天方夜譚。

那以李缙馬首是瞻的衛大人便又開始了。

“運河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時開鑿。眼下正是休養生息的好時機,若因運河修建強征徭役,有損國祚。”

謝玹:“開口閉口國祚,大周若真有危難,爾等可敢為國捐軀?”

這話說得重,老臣臉色頓時拉成蠟色。他俯身向高臺上跪拜,頭磕得砰砰作響:“太後娘娘,如何能讓十三殿下如此妄言,又如此折辱老臣?若當真看老臣不慣,老臣便自乞骸骨,再也不礙諸位的眼!”

太後還未發話,謝玹眯眼一笑,言語緊密:“折辱?大人好一句折辱,不知立于這朝堂之上,受風吹兩頭倒,是否也算折辱呢?”

衛大人滿臉通紅:“你!”

這位小殿下當真不留一點顏面,分明就是為了推行運河開鑿事宜。杜喻之看得分明,若無意外,散朝後,此事便不可回轉了。

打了老臣的臉,自當如打了他的頂頭上司李缙的臉。李缙臉色陰晴不定,也明白過來着了道,回頭輕瞥了葉文栩一眼。

單就李黨而言,定然持反對意見的,但葉文栩作為禦史大夫,也不能由得謝玹這般胡來,除非有說服他、說服一應持觀望态度的官員的理由。

被李缙這一瞥,葉文栩再不說話,明日就要輪到他被人彈劾了。

“殿下壯志淩雲,下官猶為敬佩。”葉文栩展開一幅笑顏,開口便是誇贊,“但開鑿運河并非用膳喝水這種易事,應當從長計議。”

謝玹微微一笑,他并未只對葉文栩一人說話,而是轉身面向了整個紫鸾殿的朝臣們。

太後坐在身後的高臺上,恍惚想起謝玹當初剛從冷宮出來的樣子,瘦骨嶙峋、天可憐見,如今竟已拔條得如此長身玉立了。

謝玹:“我知曉諸位仍有疑慮,既然今日時機恰好,不妨就将疑慮說出來,我若能一一給出解決方案,諸位是否還會反對?”

“這……”

衆人紛紛看向身側的同僚……他們不知道謝玹今日定要議出個所以然來的原因,原本還有些看輕他,以為此舉只是嘩衆取寵,但此話一出,衆人稍許放輕了心中的偏見,開始思考這件事真正的意義來。

開鑿運河,無非是擔心苛政重賦,壓得普通百姓擡不起頭。一旦這些原本為擁簇者的“水”泛濫起來,掀翻這片名為大周的“舟”,後果便不堪設想。

太後默許,王骐觀之,李黨衆人巴不得謝玹再與三朝元老葉文栩吵起來,皆立在一旁看戲。然而謝玹言之鑿鑿已作擔保,自然有人心神搖曳,表陳出自己的疑慮。

“為何偏要在此時修運河?”

謝玹微微颔首,碧色的瞳中滿是自得。他身上略顯臃重的下擺垂下來,掃過象征九重天闕的臺階:“在大周剛立之時,需得修生養息。而今已過數十載,久到高句麗換了一個又一個王上,我大周卻依舊如不興的水波,陳守舊序……須知萬事萬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秦庭不禁失笑。

約莫那笑意太明顯,在他臉上格外搖曳生姿,引得謝玹往他那處瞥了一眼。

秦庭收起笑意,假模假樣地将用掌心在臉側蹭了一下,仿佛在模仿什麽動作。

謝玹看懂了,謝玹無語了。

哪裏來的失心瘋!

朝臣們等了半晌沒等來下一句,擡頭卻見謝玹面色古怪,還頻頻往他們身後看。

于是他們也順勢看去——但什麽也沒瞧見。

謝玹清了清嗓子,将衆人注意力引回來:“想必大人們知曉,若走陸路,永州至杭州需要數十個日夜;而若運河修起來,人們随水乘舟,便只需五個日夜;若有行商者需要運送貨物,無論是布匹瓷器亦或者其他,都能更快地從南至北流入市場之中……”

“屆時,世事往來皆可借這條興通的水路,我大周如今死水般不起水波的商貿,便可就此複燃。”

在場之人,除了王骐與太後,其餘的人要麽對此事持反對意見,要麽只明哲保身暫且觀望,而今他們望見謝玹站在大殿中央,少年瘦削的身軀分明輕易便能被風霜摧折,卻已有人心神動搖。

他這般侃侃而談,是否已想好萬全之策?

太後既能允許他在大殿上胡言亂語,是否證明太後心意已決?

他們的反對,是否還有用處?

但謝玹說的沒錯,若沒修也就罷了,既然皇家都有興修水路的意願,屆時運河連通南北,收益最大的其實是商賈。那些有利益在此的世家們,竟輕微被謝玹說動了。

葉文栩察覺變化,眼露贊賞,卻還是問道:“那修建運河的人力從何而來?”

謝玹:“自然是百姓之中。”

“嘶——”有人皺眉,“那不還是個隐患?”

“非也。”謝玹從容拂袖,“運河并非一日可修成,人卻不能一日不啖食。若老天賞臉,終日耕作可使家人溫飽,若正逢天災呢?不強制勞作,只限制一戶一人可參與開鑿運河,每戶可按勞作分量領取補貼……若逢天災,亦可渡過難關。”

朝臣中有人眼睛一亮。

倒是個好辦法!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的人還在思索,有的人卻已想到還能借此舉措收整荒田,充歸國有,遏制土地兼并!若這般萬難的行策都能推行,興許科舉入仕的律令還能回來!

有人那顆想為天下黎民謀福祉的心仍在跳動,他們皆是艱難通過考試才得以入仕的庶族子弟,如今聽到謝玹的話,即便知道實施之時亦會有各種各樣的難處,心中也難免激蕩。

寒窗十年的熱血,豈能如斯寒涼!

謝玹眸色流轉,不動聲色地看向了那些猶帶發亮的眼神,不免垂眸輕笑。

“先修渠,再修河,待河床鋪就,便可打通連接。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諸位願意,何必只寄愁心随明月?我自可随風遙寄,親自站在那千裏之外。”

一策而福萬世。

秦庭悠悠而嘆,擡頭望見被朝臣簇擁之人,随後輕笑出聲。

雖被狼視虎伺,惡意堆疊,他站在其中卻猶如衆星拱月,不可供庸人直視。他仿佛真的在衆人眼前鋪陳開一幅畫卷來,那輕舟飄過群山,順着水流而下,随後沒入無邊的月色裏。

大多疑慮被謝玹描繪的畫面所沖淡,暫且不談論是否真的有利于民生。但已有世家從中嗅到了利益的味道,若支持修建運河,利大于弊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

“恕下官直言。”李缙驟然出聲,打斷了衆人的幻想,“殿下說的将來确實令人向往,但有一點……”

謝玹眯眼一笑:“大人請說。”

“我大周國庫并不充盈,開鑿建設、補貼徭役的財力從何而來?”

這便說道點子上了。

世家們終于清醒過來——是啊!什麽興修河道什麽補貼徭役……這些可都是要錢的啊!修運河是能惠及民生,但錢呢?誰出?

此時他們才終于從中品出一丁點不對味兒來,繞了這麽一大圈,說到底還是要從他們手中拿錢啊!

這謝玹當真陰險!還好他們早早被李大人點醒!誰答應誰傻子!

在一衆嗡鬧聲中,有人持笏出列,連步伐都邁得姿态萬千。

那人彎眸淺笑,環視衆人,最後目光看向的卻是謝玹。

“秦家上下願傾其所有,為殿下貢獻一份微薄之力。”

衆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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