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送你個頭
第51章 送你個頭
禦史臺。
衛漣打着哈欠走出來,他昨日是宿在禦史臺的,想趁着一大早回趟府邸,結果腿還未邁出門檻去,一位當值的監察禦史便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衛大人,衛大人,門外有人求見!”
衛漣哈欠連天,一頭霧水:“這一大清早的,誰啊?擊鼓鳴冤?”
他與李缙交之甚密。前些日子聽聞衢州鄉道山匪占道一事,又知曉李缙即将趕赴此處,特意想去送送行,算算日子,也合該是今日了。
于是他揮揮手:“不用管,今日閉門不見客,你對外稱我們正在整理卷宗,沒空。”
監察禦史扯着他的袖子不讓他走:“不是的……哎呀!中丞大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衛漣滿臉不耐,但職責在身,他怕擔責,還是随着監察禦史走出門去了。遠遠便見着一個身形颀長的青年站在門外,手中還提着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他眯眼看去,發現這人還有幾分眼熟,在腦中搜尋半晌,忽而頓醒。
“應寒?”衛漣不解道,“你緣何會在此?”
站在門口的李徵聞言擡起頭來。
在衛漣的印象中,這個李府的庶子常年擺着一張陰鸷的臉,看人時眼神亦是陰森森的,令人發冷。他作為李黨之中的中流砥柱,難免常與李府的人打交道,每回看見李徵,心中便膈應得慌。
衛漣放緩步伐,面上極不情願地挂起一個笑來:“李大人應當今日離京罷,你不去送送你父親?”
李徵:“我要見葉文栩。”
衛漣登時面色一冷。
莫說在禦史臺,就算走在宮裏,他衛漣也是需要旁人讓三分薄面的人,是能在禦前說話的人物。區區一個沒名沒分,官微言輕的李徵,竟敢這般無禮。
還直呼禦史大人的姓名!
“葉大人今日不在禦史臺,你回吧。”衛漣拂袖轉身,回頭示意門口的侍衛趕人,“送客。”
“衛大人當真就這麽走了?”李徵擡眼道,“今日我有要事找葉大人,若是耽擱了,恐怕衛大人擔當不起。”
“你是什麽東西,敢這麽對本官說話!”
衛漣驀然回身,蒼老的覆滿老繭的手指向李徵。
他今日起得早,脾氣也不見好,再加上不久前剛在禦前與謝玹因運河一事對峙了一番,失了顏面,現下正屬郁結之際,正巧就有人撞上刀口。
“不要以為我不敢對你怎麽樣!”衛漣橫眉冷目,“若你今日敢踏入這禦史臺一步,就算你父親來了,也救不了你!”
自己在李家尚且自身難保,以為出門找葉文栩就能得到庇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思至此,衛漣胸中的一口惡氣頓時出了——雖然這惡氣的來源并非李徵,但也讓他積攢多日的郁結煙消雲散。他冷哼一聲,甩手将李徵抛在門外,兀自往禦史臺內部走去。
“衛中丞大人。”
李徵再一次開口。
這一回,與他最初的語氣有些微妙的差異。衛漣冷冷回頭,只稍許察覺到有什麽不對,便見那青年擡手一揮,将手中的食盒猛得向他抛了過來。
食盒上的蓋子吧嗒一聲落地。
衛漣目光随之而去,緊接着,那張趾高氣昂的老臉上,頓時失了所有血色,煞白得恍如冬夜覆蓋的滿城的大雪。
只見食盒之內,裝的并非是精致可口的食物,而是一顆活生生的人頭。
人頭随着李徵粗魯的動作從食盒中滾了出來,咕嚕咕嚕滾落至衛漣的腳邊,睜着一雙眼,死不瞑目。
衛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葉文栩正在勤政殿與太後喝茶。
他是個閑散的老臣,就算挂着一個禦史大夫之職,但大多事務還是由禦史中丞衛漣決斷,只有在發生重大事件、連衛漣也無法妄然定論時,才會由他出馬。
太後素來愛茶,這般年輕的女子與他這種老頭子有着相同的愛好,着實讓他既然吃驚又喜悅。于是偶有閑暇,太後都會讓葉文栩進宮一聚,以慰君臣之心。
不知為何,原本寧靜祥和的品茶時間,葉文栩的右眼忽然沒來由地狂跳起來。
謝玹跪坐在一旁,擔起為二人濾水刮沫的活兒,也做得有模有樣。
“好多日子沒見着小殿下了。”葉文栩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看了謝玹一眼,笑道,“臣怎麽覺得小殿下又長高了些?”
謝玹道:“葉大人說的哪裏話,我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得是一天一個樣麽?”
他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頓時逗得對飲二人朗笑出聲。笑夠了,太後緩緩放下茶盞,略微顯露出幾分擔憂:“十日之後你便要啓程去永州了,可不能再如以前般任性。”
謝玹彎眉一笑:“那便在外不任性,待回京之後,再沖着皇祖母任性罷。”
太後不免又與葉文栩對視笑開。
片刻之後,太後的目光落在謝玹身上,似是審視,又洩露出幾分愛憐。
她不自覺地擡起手,直到看見自己的指尖之後才仿佛才回過神來。随後,那懸停在半空之中的手,輕輕落在謝玹的眉間,帶着寵溺意味地向後一點。
“太後娘娘!”
這時,太監趙閑急匆匆從殿外走來,小碎步邁得支離破碎,身形晃得頭上的冠都歪了。
謝玹臉上的笑意一斂,臉上的天真散去無影,眼神略帶鋒芒,刀一般橫掃而去。
“何事如此驚慌。”太後凝眉道,“沒看見我與葉大人在對飲麽?”
趙閑撲通一聲跪下:“太後娘娘,禦史臺出事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出事的不是禦史臺,而是在禦史臺當值的禦史中丞衛漣衛大人。
這位年愈花甲的老人,頭一回見到活生生的屍體,還是小半個殘缺的頭顱,當即便吓得暈了過去。想必是那雙渾濁的眼與猙獰的面容着實吓人,連尚為壯年的監察禦史也随之吓得屁滾尿流。
據禦史臺街前目擊了這一切的路人講述,在如此荒誕可怖的場景裏,罪魁禍首——也就是李徵,自始至終卻只靜靜地看着他們醜态百出,連眼皮都未擡一下。
那屍體不是別人,正是京中失蹤已久的一個九品小官,他原是來自衢州,入京之後在戶部落了腳,人稱刀疤劉。
前些日子他對同僚講,自己需要還鄉看望家中年邁的二老,差事需要他擔着,豈料竟一去不回,至此沒了音訊。同僚以為他回到衢州便不舍得再入汴梁,哪知再見之時就是屍身分離了!
太後臉色鐵青,拍案而起:“把李徵給哀家帶上來!”
紫鸾殿烏泱烏泱地進了一群人。
要見的人終于見着了,不該見的人也見着了。但李徵絲毫不曾慌亂半步,仿佛無論是禦史臺,還是這威嚴肅穆的紫鸾殿,在他眼中都一個樣。
刀疤劉的屍體已着人處理,但是衛漣還沒醒,禦史臺上下的人也忙前忙後,生怕衛漣真吓出來什麽毛病。期間有人與同伴咬耳朵,說李徵不愧是個瘋子,誰人敢做這般大逆不道的事?又誰人敢拎着一個人頭招搖過市,卻像拎着一盒點心一樣尋常?
這天煞孤星的命格落在李徵頭上,真可謂理所應當。
李徵一路走過,一路略過兩側看怪物一般的目光,都一概不過眼。
他停了下來,站在了謝玹面前。
這位小殿下今日亦是唇紅齒白,惹人憐愛,可惜看他的眼神一如一潭死水。
衆人交頭接耳,或厭惡或鄙夷,等待太後對其發落。李徵耳邊充斥着這些聲音,這麽多年來,他早已習慣。
倏地,他看見那位小殿下站起身——李徵眼神微變,他意識到,謝玹是在朝自己走來。
太後未發話,旁人自然不敢多言。盛寵之下,唯有這位小殿下,旁若無人地站到了李徵的面前。
謝玹比他矮上大半個頭,卻也并未仰視,只微微擡手,指向李徵的領口:“你身上有血。”
李徵一愣,垂眸看去。
靠近內襟的頸側,果真不知何時濺到了一滴血。那血早已凝固,斑點似地覆在他的肌膚上,像白紙上的墨點,分外刺眼。
謝玹微微擡首,冷淡命令道:“還不擦了?”
李徵沒動。
他一時不知道謝玹想做什麽。
今日來這大殿之上,他早已做好你死我亡的準備,卻不料半路被這位小殿下橫插一腳,眼下竟也一時呆住,不知是進是退。
在他發愣的間隙中,謝玹卻已等不及,在衆目睽睽之下,擡袖替他擦去了血漬。
發黑的血液從李徵的身上轉移到了謝玹的指尖,謝玹眯眼看了半晌,冷嗤一聲:“哼,簡直污人之眼。”
墨點般的血跡被擦拭而去,而與之消散的,還有圍觀衆人投來的紮人的視線。他們紛紛別過頭,不敢再對李徵多加一句評頭論足之言。
李徵緩緩擡頭,看見謝玹在太後身邊端正坐下,依舊驕矜而純良。
他低眉一笑,遮掩在大袖之下的指尖緩慢摩擦,熱量陡升。仿佛謝玹擦去、帶走的不是血漬,而是他一顆蕭瑟的心。
作者有話說:
海星,海星有嗎嘿嘿(拍手)(傻笑)(流口水)
這裏怎麽有個人在裝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