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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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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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簡話音方落,魚晚就忍不住道:“一派胡言,你敢說自己不曾召喚舞姬為自己演舞?”
“禀告王爺,奴婢伺候王爺二十年,承蒙王爺信任,将府內大小事務交于奴婢照管,歌姬與舞姬亦在此列。
然而她們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不安于現狀,奴婢只能對她們嚴加管教,不想竟遭致她們陷害。至于以她們取樂一說,更是無稽之談,奴婢是觀看過她們舞蹈,但都是為了檢驗她們是否勤于練習,并非出自自己的私心。”
孫簡為自己辯駁,好像自己所做一切皆是出于公心,引得幾個舞姬怒目而視。
其中一個更是憤慨道:“分明是你不顧我們意願,強行讓我們表演,靈姐姐不願為你這個閹人跳舞,你就命人打了靈姐姐二十鞭子,還不許人為靈姐姐治傷,非要讓她身上留下疤痕才行,如今靈姐姐人還躺在床上,你就在這裏信口雌黃!”
孫簡此時擡起身子,跪在地上說道:“你說的是煙靈吧?奴婢是打過她鞭子,但卻并非這舞姬口中的洩私憤,那煙靈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平素不将內侍們放在眼裏,妄想着有一天能得王爺青眼,如此作态,奴婢怎能不施以嚴懲?”
“舞姬風氣本就不正,因王爺多時沒有叫過舞樂,這些舞姬寂寞難耐,整日搔首弄姿,奴婢不得已才嚴禁她們在府中行走,若放任她們在這莊子上胡作非為,王府風氣何存?請王爺明鑒!”孫簡說着說着,聲音就大了起來,仿佛自己真是為了這王府着想,卻被小人陷害。
舞姬們紛紛跪下,魚晚怒道:“奴等雖入賤籍,但都是世事弄人,俱非奴等本願,本已艱難至此,如何還會自甘下賤?孫簡憑空污人清白,奴等卻不能不自證,只求王爺明辨是非,給姐妹們一條活路。”
說罷,就拔下頭上發釵,朝自己心口刺去,宴雲河起身大喊:“攔下她!”
所幸,魚晚身邊的舞姬發現她的動作,拉住了她的手臂,但尖銳的發釵還是刺入了皮膚,足以見得魚晚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刺下發釵的。
侍衛此時也已上前,男人的力氣大,一下就将魚晚手中的發釵奪了下來,豔紅的鮮血滲透了魚晚胸前的衣裳。
宴雲河讓人将魚晚扶下去診治,魚晚掙紮道:“王爺,奴死不足惜,只不想被人冤枉了清白,奴只有這一條命,奴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做了。”
“你先下去讓大夫包紮,孤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你安心養傷吧,莫要輕賤自己性命。”宴雲河的臉色實在說不上好看,但說這話時,卻并未有發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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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簡已經跪趴在了地上,他老淚縱橫道:“王爺,雖然您已經将往事盡忘,但在老奴心中,您仍然是老奴伺候了半輩子的人,自十幾歲來到王爺身邊,老奴就發誓一輩子要效忠王爺,王爺不可聽信別人的片面之言,就在心裏給老奴定了罪啊。”
宴雲河道:“孤說過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若你問心無愧,自然會還你清白,你放心。孤問你,你之前說舞姬有傷風化,可有什麽證據?”
孫簡忙收起眼淚道:“有的有的,卓剛,你來給王爺說說你那日所見。”
之前仆從都被吓得不敢言語,此時卓剛被孫簡點了名,站出來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看上去就是膽小怕事的。
宴雲河淡淡道:“凡做僞證的,一律與被告人同罪,出來之前要說什麽,都要想清楚,不要以為你們有什麽事能瞞過本王。”
卓剛忙磕頭道:“禀告王爺,小的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孫內侍為什麽要叫小的出來說話。”
孫簡瞪大眼睛,“說那些舞姬做的事,你不是跟我說過她們每日倚門勾搭男仆的嗎?你敢對着王爺說謊?”
卓剛哭喪着臉道:“那、那都是小的瞎說的,沒有的事,小的就是看舞姬漂亮過過嘴瘾,請王爺恕罪啊。”
孫簡忙道:“奴婢也是被此人蒙蔽,但此事并非空穴來風,确實有人親眼見過的。”
孫簡轉頭看向身後的侍從們,有兩人躊躇着走了出來,跪在宴雲河面前,其中一人道:“奴婢可以作證,那些舞姬确實不安于室,奴婢曾見過不少舞姬與外人私相授受,也就是到了王莊,情況才好點的。”
魚晚的拼死一搏,讓衆女都悲憤交加,本來只想等着王爺裁決,但聽了這話,終還是有人開口道:“孫簡克扣奴等用度,奴等為了生存,不得不做些繡活貼補,并非是奴等要私相授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們沒有說的是,之前王爺還會聽些舞樂,她們順勢得些賞賜,直到王爺受傷之後,像是突然對歌舞沒了興趣,她們連賞賜都沒有了,只能出此下策。
宴雲河道:“如此看來,全部都是你們的主觀臆斷,舞姬行為有傷風化一事全是你們造謠,此事暫且不說,孫簡對舞姬用私刑一事,你可有話說?”
孫簡道:“是因為她們行為不端,奴婢才……”
宴雲河打斷他的話,“孤不是說了,那些都是造謠,就是說你沒有證據就對舞姬用了私刑?那孤再問你,你是否克扣了舞姬用度?”
孫簡道:“府中諸人的一應用度都有定額,奴婢也是全照着規矩來的,不曾克扣她們的用度啊。”
宴雲河道:“既然如此,為了證明你的清白,孤必須要讓人去你住處查證一番了。”
他揮揮手,對侍衛說道:“去孫內侍那裏好好搜搜,看看是否有超出他用度的東西。”
孫簡癱軟在地,結結巴巴道:“王爺,王爺息怒,奴婢伺候王爺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望王爺恕罪……”
宴雲河看他這樣,知道他怕是沒少貪墨,此時一聽要搜查,知道瞞不住了,這才不得不祈求從輕發落。
看向在場衆多仆從,宴雲河只覺得心情沉重,他不管孫簡的哀求,對着衆人道:“孤善待你們,是希望你們能好好生活,而不是讓你們互相傾軋的,今日你們之中可還有有冤無處訴的,都一并道來吧,本王今日就要肅清府內風氣。”
一片不大不小的嘈雜之後,果真又有幾個出來訴苦的,多是被克扣欺淩的。
宴雲河直接道:“你們有罪的最好直接認下,孤尚且會考慮從輕發落,若是死不認賬,被孤查出來的,直接以欺騙孤的罪名論處,你們自己看着辦。”
他這話一出,省了許多麻煩。幾個被告都選擇了坦白從寬,宴雲河讓人一一記下他們的罪狀,等着過後統一發落。
去孫簡處搜查的侍衛很快回來了,只不過只帶來了一份賬本,宴雲河翻開,上面記載着何人何地何日送了他什麽東西,顯然是他收受賄賂的罪證。
此時他與舞姬的糾紛已不是重點,這本賬冊才是重點。
但金銀之物并不多,想來他的資産應該是在洛城內,但有這個賬本就能給孫簡定罪了,且罪能致死,怪不得他現在已經直接癱倒在地。
宴雲河收起賬本,對侍衛道:“将孫簡押下去,搜集好證據,自今日起,府內禁止一切私刑,凡欺淩別人的,一律由審理判決。若有糾紛,不可私下尋釁,可去審理處調解。”
他站起身,看到這些被告大多數是內侍,想來是因為之前「宴雲河」比較寵信內侍的緣故,此時內侍群龍無首,怕出亂子,宴雲河就問清荷道:“清荷,府中內務暫交你全權管理可好?”
清荷低頭領命,“謹遵王爺吩咐。”
宴雲河點點頭,剛打算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女開口道:“王爺,奴有一事請求王爺應允。”
宴雲河回頭,發現是舞姬中的一人,他說道:“何事?”
舞姬道:“奴聽聞府中下人都可以去和周紀善學習認字,奴也想學,奴自知身份低賤,請王爺恕奴僭越。”
宴雲河點點頭,“凡王府中人,都可去周紀善教學處學習,無論身份貴賤,無論男女老幼。”
舞姬們紛紛叩頭,“奴等謝王爺大恩。”
“清荷,為她們換個住處,受傷的幾個好好照料。”宴雲河又對其餘侍從道:“此事過後孤會公布判決結果,望爾等引以為戒。”
宴雲河回到書房,對聽風道:“去請左右長史前來,以及通知各處屬官、管事,後天于王莊內議事,事關重要,不可缺席。”
聽風領命下去,他今日本以為王爺會因為震怒而大開殺戒,誰知道最後卻雷聲大、雨點小,王爺并未大發雷霆,反而全程冷靜地處理了事情。
宴雲河憤怒嗎?他是憤怒的,在見到舞姬們的慘狀時,他恨不得将孫簡就地正法,但他更加惱怒的卻是自己。
他知道作為一個管理者難,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但結果這麽糟糕卻是他未曾料到的。
他許願為天下百姓謀福祉,卻連自己王府內的一畝三分地都料理不好,「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連自己的屋子裏的掃帚都拿不動,卻妄想拿起撬動天下的杠杆。
太自大了,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卻還是犯了自大的毛病,宴雲河在打擊中,看見了自己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