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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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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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君熠看向宴雲河,他覺得自家皇叔今天尤其嚴肅,讓他心裏惴惴的,不禁回想這段時間自己是否有哪裏做的不妥當。
“陛下,你認為「天下」二字作何解?”
宴君熠老實答道:“四海之內,普天之下,皆為天下。”
他這個回答很廣泛,宴雲河要的也不是多麽細致的答案,于是接着問道:“那陛下能否畫出你心中「天下」的樣子。”
宴君熠就提起筆開始作畫,他畫的不是別個,正是大鄭的輿圖,不得不說,他是個極為聰慧的孩子,這個年紀就将大鄭的疆域圖畫的清清楚楚,甚至連山脈、河流以及一些重要的城池都在其上。
宴雲河不動聲色地看着,看他畫完之後,握着筆又沉思片刻,在上面畫出田地,和在田地中勞作的小人。又在城池之間添上道路,畫上行駛其上的車輛。
許是覺得時間過去太久了,宴君熠沒有再添加什麽細節,就對宴雲河道:“皇叔,朕畫好了。”
宴雲河站在宴君熠桌前俯身看去,看到上面勞作的人,宴雲河有些驚喜,“陛下怎麽想到在這張圖上畫「人」的?”
宴君熠答道:“這些人都是百姓,沒有他們,就沒有這些城池、道路、田地,所以,有了他們才有天下。”
宴雲河欣慰極了,百姓在小皇帝心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就代表,這些年他的教育是有效的。
“回答的很好,陛下總是能帶給皇叔驚喜。”他在桌案另一側攤開了一張輿圖,正是這些年他根據收集來的海圖繪制的,“但有一點陛下陷入了誤區,天下并不只是大鄭的天下。”
“咦?”宴君熠還沒來得及為皇叔的誇獎開心,就看見了這麽一張不一樣的輿圖,他睜大了眼睛,有些疑惑這是周邊哪個小國的輿圖。
宴雲河道:“陛下,你能從這張輿圖上找到大鄭嗎?”
“大鄭在這張輿圖裏面?”宴君熠的視線連忙在輿圖上梭巡,他常常旁聽大臣們議事,經常看到大鄭輿圖,對大鄭的疆域非常熟悉,仔細看了一遍,就找到了大鄭所在。
大鄭周邊都是一些彈丸小國,宴君熠即便知道有夷人的存在,也不認為他們的國家能比得上大鄭,所以當他在輿圖上找到大鄭之後,他才滿眼的不可思議。
“怎麽會?大鄭之外竟然還有這麽大的國家?”宴君熠不由向自己心目中無所不知的皇叔投去求解的目光。
宴雲河道:“是的,在這張輿圖之中,大鄭如此遼闊的土地也不過占據了區區一角,所以,陛下當知這天下之大,世界之廣。今天咱們就來講講大鄭以外的國家,看看在那裏都發生過什麽事。”
要問宴雲河從那些夷人手中得到最多的消息是什麽,那無疑是有關宗教信仰的了。
畢竟能将事情表述清楚的,大部分都是有些知識才學的傳教士,他們為了宣揚自己的信仰,自然會在別人問起時說一些曾經發生的事,而宗教信仰往往影響着那些國家的政權更替。
在他的講述之中,一個有些荒誕的世界在宴君熠眼前徐徐展開,那個世界的人竟然會為了別人信哪個神仙而開戰,一個國家的王即位竟然還要征得什麽教的同意。
這些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佛教道教哪個敢對大鄭的皇帝指指點點?即便是如今主流的儒家思想,也是以忠君愛民為不可動搖的根本。
宴雲河大致講了一下現如今海外的歷史,看宴君熠一副大開眼界的模樣,于是問道:“陛下從這些事中看出了什麽?”
“匪夷所思。”宴君熠脫口而出,想了想又道:“雖然朕無法想象這樣的國家是什麽樣的,但朕不想要大鄭變成這樣,皇叔所說的傳教士,咱們要不要阻止他們進入大鄭?”
宴雲河道:“陛下是覺得他們的思想會對大鄭的百姓造成沖擊嗎?”
宴君熠小臉緊巴巴的,他很苦惱地道:“朕和百姓接觸的少,或許這個問題,得等朕見的百姓足夠多之後,才能給皇叔答案。但就目前朕接觸到的人來看,朝廷諸位大臣應是會對其嗤之以鼻。”
小皇帝的實事求是讓宴雲河笑了一下,“陛下,你知道我今天為何要跟你講這些嗎?”
宴君熠道:“是為了給朕開拓眼界?之前朕确實是只看到了大鄭,忘記除大鄭之外,這世上還有很多其他國家。朕以為的天下還是太小了,即便朕站得足夠高了,看的還是不夠遠。”
“陛下能常常自省,正視自身的不足,這是一個優點。”宴雲河看着宴君熠嚴肅的小臉,這個孩子足夠優秀,“我今天之所以說起這個,除了陛下說的那個原因外,也是提醒陛下要警覺。”
宴君熠有些驚訝,“皇叔是說,他們會對大鄭造成威脅?可他們遠在海外,如何能威脅到我們呢?”
“陛下以為傳教士是如何出現在大鄭國土上的?他們能來到這裏,殺人劫掠的強盜自然也能來。”宴雲河神情平靜,“大海從來都不是一道無可跨越的防線。”
宴君熠若有所思,“皇叔說得對,大鄭也有船出海,海域是可以自由來去的。”
時至春末夏初之時,殿試終于結束了,這次科考極重實務,在宴雲河的影響下,朝中的大臣也不知不覺務實許多,出的考題自然也有所偏向。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對于計蘊來說,這是無比真實的寫照。當他被點為探花之後,先前百般刁難的計氏一族。
如今各個想要攀附上來,母親娥娘更是人人稱頌,言她苦盡甘來,獨自将兒子教導成探花,實乃為母典範。
未到加冠的少年郎,竟成一榜探花,說出去無人不啧啧稱奇。計蘊的大名比三十歲的狀元郎還要遠揚,不少人都在打聽他究竟是何來歷,又是師從何人。
蘇墨看着眼前年輕的弟子,老懷大慰道:“不錯,沒有枉費這許多年的苦讀。但亦不可驕傲自滿,需知學無止境,你還年輕,莫要辜負韶華,萬萬不可松懈。”
計蘊心中敬慕老師,對蘇墨的話自是認真對待,“弟子謹記先生教誨,這些年全賴先生教導,弟子叩謝先生大恩。”
他說着就對蘇墨行了個大禮,蘇墨待他叩了一個頭之後,伸手将他拉了起來,唏噓道:“好了,咱們師徒之間,莫要在乎這些虛禮了。當初若不是王爺将你推薦于我,也沒有現今的師徒緣分,找個時間,也去謝謝王爺吧。”
計蘊恭敬應是,神情不見絲毫勉強之态,想來去向攝政王表達感激之意,也是心甘情願的。
蘇墨知他與攝政王之間有矛盾,但當初計訊之死确實不能怪罪到攝政王頭上。然而對于做兒子的計蘊來說,他恨不恨攝政王都有其合理之處。
想當初,計蘊剛到他身邊求學之時,雖極力做出沉穩的姿态,但蘇墨還是看出其偏激之處,為此沒少指點計蘊如何擺正心态,幾年下來,他眼看着計蘊一步步長大,變得平和,成為一個翩翩少年郎。
如今他前途似錦,若沒有攝政王當初的推薦與幫助,也沒有計蘊今天的成就。
蘇墨知道,這些年他們雖一直居住在王莊內,但計蘊和攝政王卻極少交流,他不知計蘊對攝政王是何種心态,只希望能讓計蘊放下過去的心結,主動對攝政王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蘇墨是這樣想的,計蘊的母親娥娘同樣如此認為。
“你有今天,不能忘了王爺的恩情,王爺對咱們母子可謂是仁至義盡,就連我現在做工的紡織廠,也是因王爺支持才建成的,咱們這些年吃喝不愁、衣食無憂,都是仰賴王爺。”
紡織廠沒建成之前,娥娘一直靠做繡品維持生計,只不過這個太費眼睛了,後來紡織廠招女工,娥娘覺得那邊離王莊近,看望計蘊也方便,于是就去了紡織廠。
她本來就是讀過書的,因為當初攝政王出面的及時,也保住了一部分家産。
只不過她不願坐吃山空,這才一直在做工,因此這些年并未多受磋磨。
在一衆紡織女工之中,娥娘很快脫穎而出,現今已是紡織廠的一名管事,她被人信重,靠自己的本事立足,現在精氣神都與幾年前不同。
計蘊是看着母親一點點變成今天的模樣的,當初他差點就失去了母親,每每想到都心驚膽顫,現在看母親精神健旺,只有歡喜的份,對母親的話也是無有不應。
“先生已經說過此事了,我明日就去王府拜謝王爺多年的恩情,母親放心吧,兒子不是知恩不報的人。”計蘊對母親保證道。
娥娘這才放下心來,她見計蘊神情并不作僞,知道他沒有說假話糊弄自己,于是感慨道:“幸好你沒有鑽牛角尖,娘一直擔心你放不下此事。”
計蘊沉默一瞬,嘆道:“兒子越是讀書,越是不知道該如何恨王爺。這些年下來,兒子心中早沒有恨了,王爺的一言一行,我全都看在眼裏,起初還覺得他在裝模作樣,可百姓愛戴他是真的,他全然為了百姓着想也是真的。”
娥娘拍了拍計蘊的背,她道:“娘早就跟你說過,你父親的死不能怨王爺,只那時你實在年幼,偏偏認定是王爺害了他,娘當時就怕你沖動之下做出冒犯王爺的事,所以才時時去看你,又請蘇先生多引導你。”
經娥娘一說,計蘊突然想起一事,“不是我偏要認定的,是有人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