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幼稚男人
發呆發得很不合時宜。
沈斯尉目光空洞地半垂着腦袋,像是被剪斷絲線的提線木偶。
他知道克雷特正關注着他的反應,肯定能看出他的不對勁。但他一瞬間想明白了許多事,這種舒暢的感覺貫穿他的大腦,他不想半途停下來。
原來新生兒出現的時間還要往前推,早在二十年前,生命樹裏就已經出現了第一個新生兒。
那是個堅強勇敢的小男孩,雖然起初哭着說不想一個人離開,但和沈斯尉分別後,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了河道中。
這麽多年過去,如果他能活下來,那應該長成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了。
但前提是……他能活下來。
那次行動之後,沈斯尉對生命樹的認知落後了二十年。
他不知道他編的說法有沒有騙過莫林,也不知道後續還有沒有別的行動隊去尋找小男孩的蹤跡。
但願小男孩能夠活下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沈斯尉還想再見見他,看他過得好不好……
“談判官?”克雷特擡手在沈斯尉面前晃了晃,離線的木偶娃娃仍舊沒有反應。
他皺了皺眉,索性掐住沈斯尉的下巴,強迫他擡起視線:“少給我耍花招。”
空洞的眸子閃了閃,這才恢複應有的色彩。
沈斯尉不禁有些無奈,他認真發個呆,都能被克雷特認為是耍花招,看樣子他在克雷特眼裏已經成了撒謊精之類的存在了。
“沒有。”沈斯尉輕輕擡了擡頭,從克雷特手裏收回下巴,“我只是在想,過去的事情令人唏噓。”
這是沈斯尉的真實感想。
當生命樹裏出現第一個新生兒時,瑪格人選擇趕盡殺絕。
沈斯尉能夠理解他們的考慮,平民和瑪格人無法形成公平對等的關系,但平民和平民之間應該盡量保持公平。
如果瑪格人默許第一個新生兒的存在,那其他平民便同樣可以解除生育限制。到時候《宣言》成了一紙空文,新的能源危機或許又将爆發。
——到此為止,沈斯尉都能理性看待這件事。
真正讓他唏噓的是,在小男孩之後,又有第二個、第三個……許多個新生兒出生,等瑪格人發現他們的時候,已經沒法再簡單粗暴地趕盡殺絕,畢竟殺掉小孩這種事,到底不能拿到臺面上來講。
沈斯尉記得克雷特曾經提過,現在瑪格人正在針對新生兒制定新的對策。
無論最後出臺怎樣的政策,這些新生兒的待遇肯定要比小男孩好百倍,甚至千倍。
也就是說,如果沈斯尉當初沒有動恻隐之心,救下那個小男孩的話,那小男孩已經成為了生命樹發展歷程上的犧牲品。
二十年後的現在,不少人突破藥物限制,恢複了生育能力。既然瑪格人可以針對這種情況制定新的對策,那當初又何必采取那麽極端的手段?
犧牲了薩拉,犧牲了行動隊,只為掩蓋未來必定會發生的事情,這樣真的值得嗎?
沈斯尉沒法判斷值不值得,因為歷史是個過程,沒有人能預知未來的事情。
他只慶幸,他當初放走了那個小男孩。
“唏噓?”克雷特顯然搞不懂沈斯尉為何有這種反應,看他的目光愈發懷疑,“所以這就是你救諾克的理由?”
“是。”沈斯尉語氣平平地說道,“以前有些事情無可奈何,現在有糾正的機會,那當然要糾正。”
克雷特皺起了眉頭,像是越來越看不透沈斯尉。
其實沈斯尉也不确定這些年瑪格人有過何種行為,以及他的态度是不是不符合瑪格人的身份。
但既然克雷特所謂的證據都只是佐證,那他自然不會輕易承認。
“我還是那句話,你對瑪格人的刻板印象不要套在我身上。”沈斯尉說道,“我從小在頂層出生,在頂層長大,就是實實在在的瑪格人。”
一碼歸一碼,盡管沈斯尉曾在潛意識中把自己和瑪格人劃清界限,但二十年的事情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現在沈斯尉還有任務在身,他不可能因為內心的動搖,就改變自己一直以來的價值觀,突然站到瑪格人的對立面。
而他的從容和堅持——又或者說嘴硬——似乎讓克雷特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只見克雷特狐疑地挑起眉尾,說出口的證據開始變得不像樣:“真會有你這麽矮的瑪格人?”
沈斯尉面無表情道:“你有意見?”
又提他矮。一米八哪有很矮?
不過既然克雷特已經這麽問了,說明他多半又信了沈斯尉的鬼話。
“還有,”克雷特歪起腦袋,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沈斯尉的腿間,“我聽傳言說,瑪格人都天賦異禀,你的怎麽會那麽小?”
“?”
沈斯尉愣怔了一秒,才意識到克雷特在說什麽。
上次在私人浴池,兩人坦誠相見,沈斯尉承認克雷特的尺寸“驚為天人”,但那是克雷特的問題,跟他有什麽關系?
“我哪裏小?”沈斯尉壓抑着隐隐升起的怒火,“我明明是正常尺寸。”
“哦。”克雷特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我們對‘正常’的認知不一樣。”
沈斯尉:“……”
也不知是不是這流氓頭子沒能證明他不是瑪格人,心裏感到不服氣,所以故意找碴氣他。
還真是幼稚。
……但不得不承認,他成功了。
沈斯尉不動聲色地抓住抱枕一角,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扇到克雷特臉上。但他立馬意識到他戴着氧氣面罩,這一下扇過去,多半會把克雷特扇成腦震蕩,那他苦心經營的柔弱形象就全毀了。
而且冷靜下來之後想想,他為什麽要跟一個喜歡海綿寶寶的幼稚男人賭氣?
“想打我?”克雷特注意到了沈斯尉蠢蠢欲動的右手,應是覺得好笑,輕聲笑了笑,“你們瑪格人打架用枕頭嗎?”
沈斯尉已經平複下來,松開右手,表情淡淡道:“我們瑪格人不打架。”
克雷特摸了摸下巴,眼眸裏閃過好奇的神色:“我就坐這兒讓你打。”
很顯然,他在好奇柔弱的沈斯尉跟人動起手來會是什麽樣子,他自己想象不出來,所以想沈斯尉動手看看。
但沈斯尉自然不會上當。
他往後靠到沙發椅背上,雙手環抱在胸前,左腿搭到右腿上,一副不想跟鄉野莽夫計較的模樣:“我不打。”
修長的雙腿因交疊的姿勢從浴袍縫隙中露出來,左腿側面隐隐可見健康緊實的肌肉線條。
之前克雷特沒注意過,現在仔細看了看,這似乎是常年運動的人才能有的雙腿。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心裏感到一絲奇怪。
是時通訊器響了起來,拉走了克雷特的注意力。他瞥了眼來電顯示,起身去了陽臺。
“是我……對……我可以幫你們解除能源站限制……見面詳談……可以……好,三小時後見。”
幾十平米的小房間裏,沈斯尉甚至不用豎起耳朵,就能清楚地聽到克雷特的談話。
通話對象顯而易見,是夜莺的首領。
沈斯尉幾乎可以推斷出兩人聊了些什麽,夜莺詢問克雷特如何解除限制,克雷特說見面詳談。
不出意外的話,三小時後,流民和夜莺便會達成合作。
站在維護生命樹穩定的角度來看,這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但沈斯尉不禁覺得奇怪,克雷特難道不知道這間房子很小嗎?他去陽臺接電話,跟直接當着沈斯尉的面接有什麽區別?
商量這麽重要的內容,怎麽都不注意避諱瑪格人?
克雷特從陽臺回到屋內,沈斯尉微微蹙眉道:“你不怕我向上面報告嗎?”
“随便。”克雷特道,“最好把你們最精銳的部隊都派來。”
怪異的感覺再次出現,沈斯尉突然想到艾維斯曾說,克雷特率領流民攻打進來是為了找人。
這和單純找人還不太一樣。
克雷特在這座城市有固定住所,并且通過之前的聊天來看,他可以随意進出生命樹。
也就是說,他不需要“攻打進生命樹”之後才能找人,因為他本身就能進來。
那麽他要找人,找便是,為什麽非要弄出這麽大的動靜?
沈斯尉只能想到一種可能。
——如果不搞出這麽大動靜,他或許就不能引起他想找的那人的注意。
“你要找的,”心裏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沈斯尉猜測道,“是軍方的人?”
克雷特離開房間的腳步一頓,微微張開雙唇:“不是。”
“怪不得你總執着于找出我的同伴,因為你覺得可能是你想找的那個人。”沈斯尉直接無視克雷特的回答,自顧自地說道,“還有你不願意跟我合作,讓我幫你找人,是因為我是瑪格人,你怕給那個人帶去麻煩。”
這下克雷特徹底停下腳步,轉過身子來看着沈斯尉。
“所以,”沈斯尉知道他終于找到了突破口,試探地問道,“你跟那個人到底有什麽淵源?”
克雷特的嘴唇動了動,看似有開口的跡象。
然而就在這時,窗外毫無預兆地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像是有人用巨大的喇叭罩住整座城市,聲嘶力竭地發出警告。
沈斯尉曾在二層換乘時,聽到過類似的警報聲。
那是有平民誤入航空管制區域,二層外圍的防禦系統發出的警報。
但此時的警報比那次的警報嚴重數倍,憑着久遠的入伍訓練記憶,沈斯尉很快意識到這是生命樹外牆遭到了外界入侵。
在沈斯尉被冷凍之前,他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不難推測出,在克雷特率領流民攻打進來時,這座城市已經響起過這種警報。
“難道還有別的流民攻打進來嗎?”沈斯尉下意識地問,畢竟流民并不是一個整體。
“不是。”克雷特看着掌心的微型監控投影,大踏步朝陽臺走去,“待在屋子裏,千萬別出去。”
說完這句,他的通訊器再次響了起來。
“麥爾肯。”克雷特接起通訊器,“通知平民不要出門,讓所有流民拿上武器集合。”
眼看着克雷特跳上陽臺護欄一角,即将跳到樓下,沈斯尉連忙叫住了他:“克雷特!”
克雷特停下動作,回過頭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沈斯尉皺眉問。
“有畸變怪物闖進來了。”扔下這句,克雷特從陽臺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