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執念思念

克雷特沒有立即開口,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久久沒等到下文,沈斯尉微微挑眉:“怎麽,還沒編好嗎?”

“不是。”克雷特的視線重新聚焦,看向沈斯尉,“我是在想,是實話實說,還是添油加醋。”

這人倒是實誠。沈斯尉心想。

打鬼主意還知會一聲。

“随便你。”他不甚在意地捧起池水,澆在脖子上,“反正我也不會信。”

克雷特輕聲笑了笑,表情頗有些無奈:“也是。”

他擺正腦袋,看着天邊的極光,低沉的嗓音從嘴唇中緩緩溢出:“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你有點煩。我不想跟你談判,你卻非賴在我身邊。”

沈斯尉停下動作,打斷克雷特道:“這是添油加醋?”

“你不是不信嗎?”克雷特好笑地看向沈斯尉,“那麽在意幹嘛?”

剛說完話就被打臉,沈斯尉不自然地別過腦袋:“繼續。”

“起初我堅持要送你離開,但路上我突然發現你有點可疑。你說你是文職,但你對槍聲很适應,這不像是沒摸過槍的人。”頓了頓,克雷特又道,“通過這點破綻,我立馬識破你是軍方派來的卧底。”

“所以你是說,”沈斯尉狐疑地接話道,“我剛去執行任務,就已經暴露了身份?”

克雷特很輕地揚了揚唇角:“好吧,這是添油加醋。”

沈斯尉不禁蹙眉:“給我老實點。”

他還是在意故事的真實性。

興許是看出這點,克雷特心情不錯地繼續道:“為了确定你的身份,我把你帶去了一家自助酒店。在你登記身份信息的時候……”

“自助酒店?”沈斯尉突然回想起之前那股莫名的既視感,“辦理入住的機器在進門右手邊對嗎?”

“你記得?”克雷特面露詫異。

“不。”沈斯尉動了動嘴唇,“路過過而已。”

他半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倒映着極光的池水上,表情如水面一樣平靜,內心卻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或許,克雷特并沒有在編故事。

沈斯尉總覺得他去過那家自助酒店,若是克雷特在編故事的話,不可能連他的既視感都精準狙擊。

所以他五年前真的醒來過?莫林可以篡改他的記憶?

沈斯尉的大腦忽然有些混亂,那他的記憶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耳旁響起打響指的聲音,打散了沈斯尉混亂的思緒。

“你還在聽嗎?”克雷特問。

“嗯。”沈斯尉道,“你繼續。”

“剛才說到你殺了巴恩,我在自助澡堂找到了你。”克雷特道,“其實那時候我已經非常懷疑你,但你知道你有多壞嗎?還在給我裝柔弱。”

“我會裝柔弱?”

“我打你屁股,你揪我頭發。”

沈斯尉頓時瞪大了雙眼,推翻了自己剛才所有的想法。

“那絕對不是我。”他篤定道,“你要是敢打我屁股,你絕對活不到現在。”

“是嗎?”克雷特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來,你說摸過你屁股的人都死了。那算起來我摸過兩回了。”

“我說了,”沈斯尉皺眉道,“那不是我。”

“不過那時候你确實很生氣,還說要殺我。”克雷特收斂起笑意,繼續回憶,“我一直以為你只是随口說說,直到後來,我看到你雙腳踩爆了荒漠狼的頭。”

“所以在你的故事中,畸變怪物是我們趕走的。”沈斯尉冷靜地問道。

前面的種種,有些他信,有些他不信,也沒法得出個結論。

而接下來的事,他相信才是五年前的關鍵。

“畸變怪物闖進Z市的時候,大多數流民都選擇逃命。我帶着十來個人跟荒漠狼戰鬥,逐漸處于下風,這時候你從天而降,幫了我的忙。”

說到這裏,克雷特頓了頓,看着沈斯尉道:“你那樣子真的很帥。”

沒有人不喜歡聽誇獎。沈斯尉不動聲色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們一起獵殺了頭狼,狼群自覺離開了生命樹。”

聽慣了主流媒體的版本,沈斯尉難免會先入為主。但仔細想想,如果當時他就在Z市,他的确不會袖手旁觀。

“那軍方為什麽會轟炸平民?”他又問道。

“因為你查清了Z市的能源供應來自深海。”克雷特沉聲道,“軍方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決定讓整座城市沉默。”

一切都連起來了。

莫林之所以讓沈斯尉把克雷特抓回去,是因為克雷特知曉前往深海的方法。

這至少證明,克雷特口中軍方轟炸平民的理由,是站得住腳的。

畢竟能源是生命樹穩定的基礎,為了能源去犧牲一整座城市,的确比畸變怪物更有說服力。

——那要不要趁機套話,問問他到底是如何前往深海?

沈斯尉的腦海中忽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看現在的氛圍,克雷特似乎很相信他的樣子。

“在發現你欺騙我的時候,我感到很生氣。”克雷特顯然不知道沈斯尉打起了鬼主意,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但後來你告知我軍方的轟炸計劃,和我一起疏散平民,那時候我開始意識到,你是個善良的人。”

沈斯尉:“……”

好吧,沈斯尉莫名有些心虛,套話的念頭也逐漸煙消雲散。

聽克雷特的意思,他之前好像被沈斯尉騙得很慘,這搞得沈斯尉反而有些放不開手腳。

“再後來你就被抓走了。”克雷特淡淡道,“被抓走之前,你毀掉了兩架轟炸機,我從沒有見過那麽帥的人。”

故事講到最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沈斯尉很想認領克雷特的誇贊,但他确實,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還是沒印象。”克雷特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嗯。”沈斯尉輕聲應道。

“那你相信我說的嗎?”

沈斯尉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一半一半吧。”

其實這個故事的根本前提,是沈斯尉五年前醒來過。

如果這個前提不成立,那這個故事也無從談起。

而沈斯尉說他相信一半,這已經說明,他內心傾向于相信他醒來過,否則他一丁半點都不可能相信。

克雷特顯然聽出了這層含義,嘴角輕微揚起,語氣也從無奈轉變成了輕松:“怎麽過了好幾年,你還是跟個病秧子似的,要戴氧氣面罩?”

“我心肺功能不好,不行嗎?”

“那新面罩跟老面罩有什麽區別?”

“我又不記得老面罩,我怎麽知道?”

“我記得,你給我看看。”

說完之後,克雷特的手徑直伸向了沈斯尉的氧氣面罩。

而沈斯尉哪敢把自己的命根子交出去,立馬拍掉了克雷特的手:“我跟你很熟嗎?”

“以後會很熟。”大手又伸了過來。

沈斯尉一手按住面罩,一邊往後閃躲:“你要是敢搶我面罩,我拔光你的頭發。”

——這次沈斯尉可不會再裝柔弱。

而克雷特聽到這話,像是突然來了勁,非搶走沈斯尉的面罩不可。

平靜的溫泉池水泛起激烈的波瀾,沈斯尉一腳踹在了撲過來的克雷特身上。

他的本意是怕不小心把克雷特給踹死了,所以收着力氣,結果便是這一下踹在克雷特身上不痛不癢。

高大的身軀極有壓迫感,沈斯尉不得不推開克雷特,找着機會往岸上爬去。

但克雷特并沒有被他推很遠,又撲過來左手按住了他的左肩。

沈斯尉扭了扭肩膀,輕而易舉地掙脫。

他的皮膚很滑,克雷特應是發現按不住,便改為左手圈住他的腰,整個身子都壓下來,右手去搶他的面罩。

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沈斯尉的小腹挨着冰雪路面,被凍得不行,偏偏身後的人又燙得如烙鐵一般,讓他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冰火兩重天。

“克雷特!”沈斯尉火大地轉過上半身,撐開克雷特的胸膛,“別蹭我屁股!”

“呃……”克雷特似乎這時候才發現兩人的姿勢不太對勁,尴尬地退到了一邊。

他摸了摸後腦勺,眼神避開沈斯尉的身體:“極光快消失了,進屋吧。”

冰穹上的小木屋一如既往地狹小,擠進兩個大男人後便顯得更加逼仄。

沈斯尉懶得跟克雷特說話,自顧自地躺到床上看起了網頁。

現在已知阿莫爾離開生命樹是為了和戀人旅游,那只能再查查還有沒有別的适合情侶去的地方。

但沈斯尉查了半天,網頁上沒有任何線索,因為生命樹外就不适合旅游。

一旁的克雷特應是覺得無聊,向沈斯尉搭話道:“你在找什麽人?”

沈斯尉沒有回答。

克雷特又道:“我比你了解生命樹外面的環境。”

這個理由倒是說服了沈斯尉。

他終于舍得關掉網頁,回答道:“阿莫爾,米勒的小兒子。”

克雷特豎起食指指着天上:“你是指那個米勒?”

“不然呢?”沈斯尉道,“其他人也不會讓我來尋找。”

“也對。”克雷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小兒子長什麽樣?”

阿莫爾很少在公衆露面,克雷特不知道也不奇怪。

沈斯尉從床上坐起來,調出一張檔案資料的照片,道:“現在只知道他應該是跟戀人私奔了。”

克雷特歪着腦袋打量照片上的青年,微微皺眉道:“這個人我見過。”

沈斯尉立馬問:“什麽時候?”

“一周前吧。”克雷特道,“他跟他的同伴,又或者是你說的戀人,在荒漠地下城出現過。”

沈斯尉:“……”

那他們開了大半天的車來冰穹幹什麽?

克雷特應是讀出了沈斯尉的表情,好笑地說道:“誰讓你不早說。”

算了。沈斯尉安慰自己,就當是來看極光吧。

“明天出發去荒漠地下城。”他說着又倒在了床上,“今天早點休息。”

克雷特坐在椅子上沒動:“所以我今天可以睡床嗎?”

沈斯尉從平躺改為側躺,只留了一個背影給克雷特。

屋子裏徹底安靜下來,沈斯尉能聽到身後平穩的呼吸聲。

克雷特睡着了,額頭抵着沈斯尉的後頸,像個孩子一般。

沈斯尉想着克雷特講的那些事,思緒仍然亂得一團糟,沒法像克雷特那樣沒心沒肺地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連窗外的風聲都停了,沈斯尉實在睡不着,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翻過克雷特的身子,來到桌子邊,無所事事地拿起了那本留言簿。

來冰穹的人不多,好幾個月過去可能就只有兩三個團隊。

沈斯尉無聊地翻着人們的留言,大多都只是一掃而過。不過翻着翻着,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這一頁的留言是在一個多月前,字體像是小學生,寫得也很随心所欲,都沒有對準橫線——

趕在流星雨到來之前抵達。

今年的願望還是希望他還活着吧。

其實一開始他被帶走的時候,我只是感覺不甘心,我明明有能力救下他,如果不是當時有幾個平民

寫到這裏,“平民”二字後糊了一個黑團,應是懶得再寫下去,又另起一行。

我也沒想到,不甘心能在一個人的心裏停留那麽久,慢慢變成一種執念。

然後從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執念又該死地變成了思念。

思念一個人真的好痛苦,我這二十多年好像總是在思念別人。

不想再思念別人了。

可惡。

下方的署名:克雷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