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狗熊啃樹

第41章 狗熊啃樹

大地的顫動終于停下,沈斯尉沿着雪地上的翻滾痕跡,來到五十米開外的地方,看着在地上躺屍的人問:“喂,你死了嗎?”

克雷特慢悠悠地從地上坐起來,拍了拍腦袋上的冰碴子:“你好暴力。”

“是你欠收拾。”沈斯尉說着偏頭看向太陽落山的方向,“我們現在怎麽過去?”

新形成的冰縫大約十來米寬,跳過去不是問題。但接下來還有幾百公裏的路程,兩人不可能靠雙腿走過去。

“我叫人來接我們。”克雷特說道。

等待的途中太陽漸漸落山,由于反射的緣故,冰原上的光線始終比城市裏刺眼不少,但兩人就那麽并排坐着,無所事事地等待夕陽将他們染成兩顆橙子。

視線盡頭的山脈不再被冰雪所覆蓋,夕陽像是電力不足的燈泡,最後閃爍幾下之後,沒入了地平線下方。

“還要等多久?”沈斯尉問道。

“快了。”克雷特揚了揚下巴,指着遠處飛來的兩個紅點,那是飛行器的燈光。

沈斯尉放空地等着飛行器靠近,這時只聽克雷特突然問道:“我剛才表現怎麽樣?”

他沒什麽反應:“什麽表現?”

克雷特道:“接吻。”

沈斯尉不喜歡克雷特把這個行為定義得那麽清晰,因為他不想把這件事總結為“他和克雷特接吻了”,又或者“他被克雷特強吻了”。

說到底,親吻這種事,就不像會發生在沈斯尉身上。

“那是接吻嗎?”他淡淡道,“明明是狗熊啃樹。”

克雷特微眯起雙眼,作勢又要撲過來。

沈斯尉立馬警告道:“下次是一百米。”

而且前提是能成功摘走他的面罩。

興許是覺得難度太高,克雷特主動放棄,沒勁地說道:“你也不怕踢死我。”

“你應該沒那麽脆弱。”

話雖如此,但其實沈斯尉自己也心裏沒底,便又問道:“有傷到你嗎?”

“青了。”克雷特撩起外套下的短袖,側腹青了一大塊。

看上去沒什麽大礙,沈斯尉不鹹不淡道:“哦。”

“你得給我揉揉。”克雷特突然抓住沈斯尉的手腕,“你不知道你踢得有多痛。”

“那是你活該。”沈斯尉從地上抓起冰冷的雪,毫不留情地按到那青紫的地方,“還是冷敷比較有效。”

“嘶,”克雷特不爽地皺起眉頭,“你怎麽那麽狠心?”

“我專治熊孩子。”沈斯尉悠悠收回手,拍了拍掌心殘留的冰碴。

“誰是孩子?”克雷特的煙嗓更加低沉,“你見過有孩子那玩意兒比你大的嗎?”

沈斯尉微眯起雙眼:“你說什麽?”

“我在說事實。”

“我看你就是欠揍。”

飛行器靠近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個小姑娘從窗戶裏探出腦袋,朝克雷特招手道:“克雷特,我來啦!”

克雷特聞聲擡起頭,也招了招手:“莎莎。”

沈斯尉難以置信地看向克雷特:“你怎麽讓未成年開飛行器?”

“你以為地下城的人都那麽好心嗎?”克雷特說着朝飛行器走去,“只有她願意來。”

莎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梳着粗粗的麻花辮,雙眼看上去很是機靈。

她看了看沈斯尉,問道:“克雷特,他是你的朋友嗎?”

“是。”克雷特坐到飛行器的駕駛座上,“不許偷他東西。”

“嘻嘻。”被看穿心思,小姑娘也沒不好意思,又看向沈斯尉道,“你好,我叫莎莎。”

沈斯尉從來不會在執行任務的途中向陌生人暴露自己的名字。他想了想,回道:“你好,我叫伊文。”

坐在前面的克雷特側過半張臉來:“你不是不知道自己叫伊文嗎?”

“我忘了那麽多事,再忘個名字也不奇怪吧。”

莎莎好奇地接話道:“伊文,你記性不好嗎?”

“嗯。”沈斯尉道,“克雷特說我記性不好。”

“你不要輕易相信他。”莎莎說道,“我讓他陪我玩,他總是說沒空,其實就是不想陪我玩。”

“你知道你還老找我。”克雷特道。

“哼,我就是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別的借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地下城的事,沈斯尉聽到了許多耳熟的罪犯大名。

有的人曾經讓生命樹裏的平民聞風喪膽,現在卻在地下城悲慘度日,為生活用水發愁。

“對了,”莎莎說道,“老公爵又在搶我們的錢了,你不管管嗎?”

“我管不了。”克雷特道。

“他是你的養父诶,你不管誰管?”

克雷特默了默,問道:“他搶了多少?”

莎莎道:“別人不知道,搶了我二十塊錢。”

“那待會兒一起給你。”

沈斯尉不禁覺得這段對話很神奇。

公爵這人他知道,幾十年前在生命樹裏無惡不作,被無限期流放至生命樹外。

這樣一號人物竟然成了克雷特的養父,而且最神奇的是,他竟然搶了小姑娘二十塊錢。

這個金額聽起來,實在是很難讓人聯想到那赫赫有名的罪犯。

接近零點時,三人終于抵達了地下城,而飛行器的電量也瀕臨告竭。

克雷特轉了一大筆錢給莎莎,直到這時沈斯尉才知道,原來莎莎也不是好心來接兩人,她還是要收取費用。

和莎莎分別後,沈斯尉跟着克雷特拐入了錯綜複雜的地下小巷中。

盡管時間已是深夜,地下城裏卻很熱鬧,但凡有稍微大一點的場地,就一定會有流民聚在一起打牌或是喝酒。

不過沈斯尉很快發現,留在荒漠地下城的流民大多都年紀較大,應是年輕流民都去了西區Z市的緣故。

相比起來,西區Z市的環境更複雜,确實不那麽适合養老。

“不要東張西望。”克雷特拉住沈斯尉的手腕,“這裏的規矩是管好自己。”

“你的檔案裏寫着你是流民頭子。”沈斯尉任由克雷特拉着他走下階梯,去往更深的樓層,“你還怕他們嗎?”

“不怕,但沒必要找事。”克雷特道,“荒漠地下城能成為流民的庇護所,是因為大家都守規矩。”

“但還是有人搶劫。”沈斯尉想到了莎莎提到的公爵。

“畢竟是罪犯。”

克雷特話音剛落,樓道下方的拐角處突然出現一個佝偻的身影,不由分說地朝克雷特開了一槍。

他的準頭不行,子彈偏離克雷特,打到了沙土牆上。沈斯尉第一時間掏槍上膛,卻被克雷特按住了手腕。

“時不時就來這一出,你不煩嗎?”克雷特在臺階上停下腳步,不耐地看着樓道下方的人。

“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快給老子錢!”

開槍的人正是公爵。

不過讓沈斯尉驚訝的是,和他印象中的壯年不同,眼前的人滿頭白發,身體枯瘦,眼睛還瞎了一只。

怪不得莎莎要叫他老公爵。

有些人出生得早,沒有享受到發達的醫療水平,衰老的速度和以前的人們無異。留在荒漠地下城裏的,也大多是這樣的人。

“不用理他。”克雷特拉着沈斯尉繼續往前走,而老公爵又開了一槍,仍然沒有打中任何人。

沈斯尉不禁有些奇怪,他仔細看了看,發現老公爵的雙手上滿是疤痕,應是受過很嚴重的傷。

也正因如此,他拿槍的時候手不停顫抖,扣動扳機都很費力,外加眼睛又瞎了一只,難怪根本打不準。

“你這恩将仇報的狗東西,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克雷特毫不費力地拿走老公爵手中的槍,往後扔到臺階上,接着拉着沈斯尉走進了小巷中。

“他是你的養父嗎?”沈斯尉問道。

“不算。”克雷特道,“只能說他确實教了我很多東西。”

“比如?”

“怎麽生存,怎麽殺人。”

沈斯尉記得克雷特說他很小就到了生命樹外面,他幾乎可以想象,一個小男孩兒沒法獨自生存,只能拼命學習那些保命的技能。

怪不得他的字那麽難看,因為老公爵可不會教他寫字。

“那他說恩将仇報是什麽意思?”沈斯尉又問。

“你看到他的眼睛和手了嗎?”克雷特問。

“嗯。”

“我弄的。”

沈斯尉一時啞然。

“我為什麽不覺得他是我養父,是因為他并沒有像個父親。他只是在訓練我,讓我成為他作惡的幫手。”克雷特說到這裏,在一扇木門前停下,“到了。”

狹小的房間布置得很溫馨,桌上擺滿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沙發上還有醜醜的海綿寶寶抱枕。

沈斯尉簡單掃了一圈,又看向克雷特道:“所以你沒有被他帶壞。”

“是不是很不可思議?”克雷特聳了聳肩。

俗話說近墨者黑,克雷特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竟然沒有變成大魔頭,确實是很不可思議。

“因為我有個朋友。”不等沈斯尉接話,克雷特便自顧自地說道,“他曾經救過我,我不想讓他對我失望,所以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當壞人,不然他肯定不想再見到我。”

“就是你說的跟伊文……”頓了頓,沈斯尉改口道,“跟我很像那個朋友?”

“對。”

“他人呢?”

“死了。”

沈斯尉抿了抿嘴唇:“抱歉。”

“沒事,已經過去了。”克雷特道,“你餓了嗎?我去找點吃的。”

背包裏的營養劑早已消耗完,沈斯尉點了點頭:“好。”

克雷特離開後,沈斯尉無聊地坐在沙發上,擺弄起了茶幾上的小物件。

除了各種用畸變怪物的骨頭制作的手工藝品外,茶幾上還有許多造型怪異的金屬礦石。

沈斯尉心頭一動,用指尖淩空劃過一塊黑色晶體,而那黑色晶體,居然動了。

與此同時,他臉上的面罩也随之掉落。

——果然如此。

之前克雷特即将落入冰縫時,沈斯尉親眼看到,克雷特的身體離他的指尖至少有十來公分的距離。

那是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伸長胳膊,就夠到的距離。

由于當時他實在太過着急,也不知怎麽就抓住了克雷特的腰帶。

現在回想起來,他分明是掌心憑空多出了一股磁力,吸住了克雷特腰帶上的金屬,這才順勢抓住了克雷特。

想到這裏,沈斯尉張開五指,用指尖吸住了五塊小礦石,他再翻轉掌心,礦石就那麽浮在了半空中。

但他另一只手将面罩扣在自己臉上,卻無論如何也吸附不上去。

沈斯尉又心頭一動,浮在空中的礦石倏地集體掉落,而面罩再次吸附在了他的臉上。

陳博士曾給沈斯尉講解過氧氣面罩吸附在他臉上的原理,那是因為他的口鼻皮膚植入了少量的磁粒子,可以産生磁力,吸住氧氣面罩。

沈斯尉一直以為當時面罩掉落,是因為面罩消磁。但現在看來,消磁的并不是面罩,而是他的臉——又或者準确來說,是他面部皮膚裏的磁粒子,移動到了他的手掌中。

沈斯尉又試了試,面罩再次脫落,礦石又懸浮于他的掌心,而這次他還發現,他可以控制礦石懸浮的高度。

也就是說,他還可以憑意念控制磁力的大小。

沈斯尉玩夠了礦石,倒在沙發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大腦飛速運轉。

如此看來,莫林還有許多事都沒有告訴他。

如果說之前沈斯尉對克雷特還是半信半疑的話,那磁粒子的事情讓他完全相信,在他以為他沉睡的這段時間,的确發生過許多事情,而莫林不想讓他知道。

至于什麽戀人關系,沈斯尉的直覺果然沒錯,盡管他的記憶中有他和莫林互相表白在一起的畫面,但他始終覺得不真實。

但問題是,如果連他自己的記憶都不可靠的話,他怎麽去判斷到底什麽是真?什麽假?

難道一直靠直覺嗎?

這種感覺真的很讓人焦躁,特別是克雷特說的那些事情,沈斯尉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

但就如克雷特所說,貿然去找莫林對峙,說不定他又會被強行帶走。

想到這裏,沈斯尉的通訊器裏突然彈出了莫林發來的信息。

【莫林:我看你的坐标到了地下城,有克雷特的消息嗎?】

沈斯尉面無表情地看着通訊器,回複了“沒有”兩個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