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後來,即使沉睡了五年,葉珈冕也沒忘記,那驚心動魄的一晚。

這天,在國外讀書的葉珈冕,被破例允許請假,離開修道院般的學校,當天飛回國內。

請假的原因是,本市第一商業集團、賀氏的創始人突然病危,老爺子進手術室前,心裏最牽挂的,不是自家兒子,而是他打小資助的一個小姑娘——葉珈冕。

賀家老爺子,無償資助了葉珈冕八歲之後的一切生活和學業。

盡管他們沒有任何血緣、法律上的關系,但所有人都知道,賀家只有一位大小姐,姓葉。

飛機落地,司機和保镖早早等在機場。

“探親”的路上,焦慮、傷心、難過……身為小輩的擔憂,在大小姐這裏,完全不存在的。

上個學期,滿十八歲時,她剛拿了駕照,此刻躍躍欲試,只想過把司機瘾。

真正司機同志,誠惶誠恐地拒絕了她。

司機緊緊握着方向盤,生怕葉珈冕搶了去,小心翼翼地商量:“葉小姐,如果您想要開車,還是先問問……賀先生的意思吧?”

葉珈冕有些失望,帶着怒氣,轉問保镖:“所以,老爺子,真的快要病死了嗎?”

前排的保镖冷汗潺潺。

這位大小姐,真是出了名的怪脾氣。哪怕從小被送去國外,在貴族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也絲毫沒有改善。

好在,身為高層助理,他都很懂沉默是金的道理,只是謙卑地回答,“葉小姐,賀先生說,等您見到他,就知道了。”

葉珈冕:“……”

他們口中的“賀先生”,是老爺子從宗族裏過繼來的便宜兒子,賀律琮。

賀律琮被外界譽為,賀氏最無懸念的繼承人。但在葉珈冕看來,他只是全世界最精密、最标準的人型印鈔機。

當然,也是一臺相當漂亮的印鈔機。

既然賀律琮發了話,葉珈冕知道,她肯定套不出有用的消息。

她不再多問,在車上睡了一覺,直到黃昏才抵達療養院。

**

管家和幫傭們,齊齊等在門口迎接。

得知老爺子還在昏迷,葉珈冕先回自己的房間,熟練打開機加鎖的抽屜。

她心心念念的藍色日記本,完好地躺在裏面。

房門很快被敲響,管家身後跟着一名幫傭,輕步走了進來。

“小姐,賀先生希望,您先換套衣服,再去見老爺子。”女管家道。

葉珈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理會她們。

管家看見藍色封皮的筆記本,忍不住提高嗓音道:“小姐,賀先生他們,可不喜歡看見這個。”

葉珈冕僵住。

賀家人當然不待見這個筆記,因為這是程少安失蹤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程少安是葉珈冕的親生父親。

三四歲,葉珈冕初懂人事,啃着松節油味道的飯團,詢問程少安,她的媽媽在哪兒。

程少安放下筆,耐心地解釋:“爸爸在寫劇本,等冕冕長大了來演女主角。到時候,媽媽看到就回來啦!”

是的,葉珈冕的父親程少安,曾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編劇,每天筆耕不辍地投稿,卻總是石沉大海。

葉珈冕五歲那年,程少安踩到狗屎運,有一部名叫《漂泊葉》的少兒家庭劇,得到了影視公司的青睐。

授權之前,程少安只有一個要求,女主角小小葉,必須由書裏的原型,也就是他的女兒來出演。

電視劇播出後,口碑一路飄紅,立即成為國民現象級的爆款。所有觀衆都被小小葉可憐又頑強的童年感動、流淚。

小小葉一時家喻戶曉,被譽為最有天賦的小童星。

可惜,她僅出演了一部這樣鼻祖級的少兒劇,出道即巅峰,巅峰即隐退,和程少安期待的大明星之路南轅北轍。

昙花一現,卻成了很多人的童年經典。

所有人都喜歡小小葉這個角色,只有賀家人讨厭她。

幫傭拘謹地走上前,對葉珈冕道:“葉小姐,這是賀先生為您挑選的禮服。”

年輕女人的手,捧着禮盒,因過分小心而顫抖。

要知道,管家已經強調一百遍,要她們務必小心打理這套高定。萬一出差錯,恐怕打十年工都不夠賠。

阿莉感慨着,如此奢華的禮裙,也只有眼前這位集萬千寵愛的“小金絲雀”,才能配得上了。

在她看來,這位葉小姐不僅美得蠱惑人心,眉眼間似乎還有一股熟悉感,像是在哪裏見過。

葉珈冕沒太在意,這條裙子長什麽樣。相反,她對新來的幫傭很感興趣。

“你叫什麽名字,以前怎麽沒見過?”

幫傭急忙答:“葉小姐,我是上周才入職的,您叫我阿莉就行。”

葉珈冕又問:“老家是哪裏?”

阿莉報出北方一所小城市。

葉珈冕還想再問,卻被管家提醒,“葉小姐,賀先生還在醫院等您。”

這個賀律琮,真是陰魂不散。

為了表示對別墅真正主人的尊重,葉珈冕“乖巧”地接受建議,脫掉簡單的白T長褲,換上了設計複雜的洛麗塔裙。

半個小時後,葉珈冕在私人醫護的帶領下,走進了老爺子的病房。

**

療養院位于半山莊園,四季如春,即使已經進入十一月下旬,依然到處花紅柳綠。

和茂盛的植被相反,病床上的白發老人,因為病入膏肓,一派死氣沉沉。

老爺子一直在昏睡,葉珈冕很快坐不住,下樓去賞花。

黃昏,莊園裏還有些餘熱。

葉珈冕穿着碩大的公主裙,坐在觀景池旁,百無聊賴。

她脫掉高跟鞋,貪涼地把腳伸進池裏劃水,小心地躲避池底的蝦兵蟹将。

和沉悶的天氣一樣,她的心情冷若冰霜。

她再次想起十年前。

八歲時,程少安把小女兒送到外婆家,說是要讓她去見媽媽,卻從此不辭而別,杳無音訊。

那一年,葉珈冕被外婆哄騙着,來到北方這所大都市。

迎接她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媽媽,而是年近五十歲的賀老爺子,以及他的養子賀律琮。

“你的生母……也就是我的愛人葉昕柔,幾個月前,已經去世了。”

冰天雪地裏,老爺子的聲音堪比北極凍土,看向小女孩的眼神也毫無憐惜。

“所以以後,我來負責你的生活。”

小姑娘沒有被吓到,她像是早有防備,不但沒有哭,反而犀利得很。

“呸,我媽媽的愛人只有程少安,你又老又醜,葉昕柔絕不會喜歡你!她還沒有見到我,又怎麽可能會死?肯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你這個騙子,壞老頭……”

老爺子臉色難看,忍着暴怒,卻沒有發作。

葉珈冕抓起地上的冰雪,揉成一團,狠狠砸過去。

賀律琮側了側身,為父親擋下。藏在雪團裏的冰棱子,差點劃破他的臉。

第二天,葉珈冕就被“發配”到了遙遠的漂亮國,最昂貴的寄宿學校。

葉珈冕在國外,一待就是十年,期間回國次數屈指可數。

既然無法信任賀家人,畢業後回到國內,回到南城,找到父親程少安,是她最大的心願。

有一年暑假,她曾偷偷回國,回南城老家,尋找程少安。

然而,程少安早就被列入失蹤人口,當年監控還沒有遍布大街,派出所也沒有确切線索。

坐渡輪的時候,她不小心掉進江裏,卻差點沒被淹死,最終在醫院躺了半個月。

與此同時,在國外照顧她的保姆、私教,悉數被換了一遍。

那是唯一一次,好脾氣的老爺子,指着她訓斥:“太莽撞了!你跟昕柔,一點都不像。”

葉珈冕滿不在乎,“像不像,只有我爸爸說了算,你算老幾?”

葉珈冕見過葉昕柔的照片。程少安說過,葉昕柔是全世界最棒的藝術家,而她是葉昕柔最完美的作品。

父親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烙印在小女兒的心裏。

**

此刻,葉珈冕看着池水裏的倒影。

将滿十八歲的美麗少女發育極好,身材窈窕、凹凸有致。她的眼睛純真又通透,與身上這條幼稚的洛麗塔裙,完全不搭。

如果能毀掉這破裙子就好了。

天色暗下來,葉珈冕往池塘靠近了一些。

池塘水深不過一米,掉下去不會淹死,卻足以讓這條價值六位數美金的高定禮裙遭殃。

她悄悄挪動身體,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

突然,身後傳來兩聲尖銳的鳴笛,緊接着,一道刺眼的強光打在她身上。

葉珈冕吓了一跳,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進了池塘。

灌了兩口水,她掙紮着站起身。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拎了出來。

是的,是“拎”,簡單粗暴。

“怎麽這麽不小心。”

确定少女安全後,賀律琮第一時間掏出手帕,嫌棄地擦掉指尖的水珠。

葉珈冕大口吸着氧氣,一點也不感激他。

作為老爺子從宗族過繼來的便宜兒子,賀律琮很敬業,時刻扮演着繼承人、大孝子的身份。

和四分之一混血的老爺子不同,賀律琮的五官更偏亞洲風。

英俊的面容融合了中西審美,眼眸很深邃,看上去沒有上輩人的高傲,卻又如紳士般疏離。

兩個人沒有忍任何血緣、法律的關系,也壓根不在一個戶口本上。但看在“金主”老爺子的面上,葉珈冕心情好時,偶爾也叫他一聲“哥哥”。

盡管他們相看兩厭。

就像現在,葉珈冕嚴重懷疑,賀律琮剛剛,就是故意開閃光燈的。

她正要發作,一個小護士匆匆跑過來。

“先生、小姐,老先生醒了!”

**

裙擺被打濕,葉珈冕如願以償,換掉了那條該死的洛麗塔裙。

然而,賀律琮命人送來的備選款,只是上一條裙子的同系列。

吊帶換成了斜肩抹胸,櫻粉變成了桃粉。站在落地鏡前,葉珈冕覺得自己像在cos死亡芭比,真是得不償失。

換衣服耽誤了時間,葉珈冕回到病房時,賀律琮和手下幾個高管,正在向老爺子彙報工作。

看到葉珈冕進來,老人虛弱地擡起手,搖了搖頭。

賀律琮立即颔首,“是,董事長。”

他揮退一衆高管。

在員工面前,即使是合法的父子關系,也只能以職務稱呼,這是老爺子定下的規矩。

不過,這也充分說明,老子不死,兒子終究是二把手。

病房裏只剩下三個人,葉珈冕規矩着,盡量不作妖,好盡快結束這場沒得感情的探望。

她很清楚,年輕的賀律琮,絕對比老頭子更加麻煩。

或許是許久不見,或許是睡得太久,老爺子偏偏精神起來。

“冕冕,你長大了……和昕柔一樣美麗。”

老爺子滿意地評價。當然,這僅限于她不吵不鬧、不發脾氣的時候。

葉珈冕想翻白眼。

其實她知道,老頭子看的不是自己,他只是把她當成了葉昕柔的仿真手辦。

但對于葉昕柔飛機失事的原因,賀家人總是三緘其口,這到導致葉珈冕始終無法尊重老爺子。

也許,如果不是他,她的親生父母,當初根本不會分開。

片刻後,阿莉送來了一碗姜湯。

葉珈冕皺眉,她向來不喜歡這種味道。

護工笑着解釋:“小姐,這是賀先生看到你落水,特意請廚房準備的。”

“怎麽會落水?”老爺子擔心問。

葉珈冕抓住機會,明裏暗裏,把賀律琮diss了一番。

哼哼,她不過是弄髒了他一條巴寶莉手帕,他竟然在這裏挖坑等着她。

賀律琮卻好整以暇,淡淡道:“不謝。”

“賀伯伯,你看他!”葉珈冕又向老爺子控訴。

老人的評判卻是:“冕冕,哥哥也是為你好。”

呵,毫無血緣、法律關系的兩個人,他算哪門子哥哥?

然而,“金主”伯伯發話了,葉珈冕只能端起姜湯,一飲而盡。

苦澀和辛辣,讓她有口難言。

從小到大,她可以對着老頭子大呼小叫,卻不敢在賀律琮面前發公主脾氣。

老頭子規矩繁多、管教嚴厲,但在無數次作死的“底線挑戰”中,她早已總結出規律,老頭子不會真的傷害她。

但是,賀律琮這個深藏不露的僞君子,就說不定了。

葉珈冕第一次見到賀律琮時,他才十四歲,身高就已經逼近他的養父。

他和養父共同站在雪地上迎接她,仿佛《黑執事》裏出賣靈魂的少爺和惡魔管家。

起初,她打死不肯叫老爺子“伯伯”,心情糟糕時,還故意用“糟老頭、壞爺爺、臭爺爺”來惡心他,故意把他往老了叫。

老爺子在電話裏氣得吃降壓藥,也沒舍得責罵她一句。

賀律琮卻一個飛機,趕去漂亮國,把她堵在校外的私人公寓裏。

“葉珈冕,你和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你不肯叫我哥哥無可厚非。但是,你管我的養父叫爺爺……”

他笑得漫不經心,“你是在變相地管我……叫爸爸嗎?”

葉珈冕被噎得說不出話。

爸……爸你個頭啊!

後來她“離家出走”,老頭子給的懲罰,最多是扔掉她撿來的小貓小狗,送走相熟的傭人。

而賀律琮不一樣。

他命令管家,精準地找到程少安留下的手寫筆記,一個快遞發往總部。直到她哭着求着向他道歉,才慢悠悠地送還。

簡直殺人誅心。

筆記失而複得的晚上,葉珈冕發瘋一樣打他,想跟他同歸于盡。卻連他的肩膀都沒碰到,就被他狠狠握住手腕。

她的手臂快要被折斷,紅腫了一圈。

人在劣勢,她嘴上依然不肯認輸,從家教老師那裏學到英文,也被用上。

“賀律琮,我讨厭你、恨你,I hate you……”

“Me too!”他突然冷聲打斷她。

葉珈冕被吓住了,她忘不了,那時他眼睛裏龍卷風一般的恨意。

最後,她摔到在花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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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對娛樂圈文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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