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扼殺
走在前方的黎柏晖突然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許是長夏已過,初秋來臨,夜晚的溫度比白日裏更低許多,黎柏晖摸了摸皮膚上突兀升起的一片雞皮疙瘩,只當自己是因為氣溫驟降感覺到冷了。
姜葡萄垂下眼眸,跟着黎柏晖走進了他的心理診所。
這間心理診所的牌子上是一片空白,只在角落有心理診所四個字,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牌子都很不起眼,可等到進入內裏,卻與外面的不起眼大不相同。
心理診所內裏的裝修簡直稱得上奢華了,單單是外面的會客室就擺了不少值錢的金蟾蜍、玉白菜之類擺件。
在一面牆上,更有無數錦旗、專業論文發表的證明、獎狀等等。
姜葡萄擡眸一一看過,眸光裏閃爍着驚訝和淡淡的仰慕,就像一個普通小輩對成績斐然的長輩自然的崇拜與憧憬那般。
黎柏晖看到姜葡萄這副神情,很是滿意,面上閃過一絲得意,緊接着又變成了和藹的神色。
“小同學,來,坐這裏,我給你沏一杯茶。”
姜葡萄收回視線,聽話地坐在了沙發的角落,看着黎柏晖來回忙碌,不一會兒一杯茶水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更喜歡喝可樂、果汁之類的飲料,我這裏只有茶葉,還是麻煩小同學你将就一下。”
話落,黎柏晖臉上保持着笑容,雙眼因為笑意微微眯起,眼角兩邊都是歲月留下的紋路,似乎他這個人經常滿臉笑容,才會留下這樣深刻的笑紋,但這笑紋放在黎柏晖臉上并不難看,反而帶着歲月的深刻韻味和一絲儒雅味道。
想來黎柏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五官端正英俊的人。
五官端正,心裏端不端正就不知道了。
黎柏晖看着姜葡萄,笑眯的雙眼看着人時并不讓人覺得難受,但他也的确是一直在盯着黎柏晖看。
姜葡萄果真如他所想,沒有一點猶豫,直接捧起了小小的茶杯,湊到唇邊喝了一大口,緊接着因為茶水太燙,一下子吐出了那口茶水,還燙到了舌頭,猛地縮了下脖子,“嘶”了一聲。
“好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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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柏晖見他燙到了才提醒道:
“小同學小心,茶水剛剛沏好,還很滾燙,等一會兒涼些再喝。”
他這話明明可以一開始就說,偏偏要等姜葡萄被燙了才說,實在是假惺惺。
姜葡萄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黎柏晖,并沒有放下小小的茶杯,而是捧在手裏,這茶杯厚實,裝滿了熱茶也并不會燙手。
他捧着這杯熱茶,又充滿好奇的去看那面牆。
黎柏晖也移開了視線,看向了那面牆。
心裏卻再次給姜葡萄打上了更深層次的蠢貨标簽,他雖說與姜葡萄見過幾次,可說到底也不過是陌生人,陌生人給的東西,随随便便就往口中送去,一點防備沒有,實在愚蠢。
黎柏晖并沒有往茶水裏放什麽藥物,他一開始的确有些急切,想要趕緊将姜葡萄帶回來控制住,好用姜葡萄仔細教育一下他不聽話的徒弟……
可他發現這姜葡萄實在是太蠢了點,十分好控制,他臨時又改變了主意,打算讓這場游戲更持久、有趣一些。
況且他仔細想了想,要是這麽急切地把姜葡萄控制住,破綻也會更多,不如再等一等,也讓這姜葡萄對他更親近一些。
要是姜葡萄之後把他當做十分信任、尊崇的長輩,那就更有意思了。
或者,他幹脆把姜葡萄收為徒弟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這次帶姜葡萄來小診所,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次試探。
逗弄他親愛的小徒弟這游戲,他也的确還沒有玩夠呢。
姜葡萄看着那面牆上的獎狀等東西,視線自然的又轉了一圈,發現這麽大一個心理診所,居然連一個監控設備都沒有。
黎柏晖适時開口:
“小同學對心理學應該十分感興趣吧?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我雖如今待在這所小小診所裏面,大半輩子也算是都耗在這上面了,雖然不至于有多麽大的建樹……但小小成果也算是有了。”
姜葡萄點點頭,抽空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瞥了黎柏晖一眼。
他腦海裏回想着梅恩思精神病院上關于黎柏晖的資料,黎柏晖是非常棘手的一位病人,不僅因為他有非常高的攻擊性,還因為他在被發現是一名精神病人送進精神病院之前,他自己就是一位心理醫生,還是頗有名望的那種。
給黎柏晖看病的很多心理醫生,通常三兩句話就會被黎柏晖給套進去,最後什麽都沒做成不說,反而被黎柏晖把祖宗三代都快問出來了。
但是……
那是曾經。
姜葡萄猜測這個黎柏晖應該出院不久,哪怕他僞裝得再好,可姜葡萄還是能感覺到他和這個社會的隔離感。
這個隔離感他十分熟悉,他從小到大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都有這種感覺。
但他有姜爸爸、姜媽媽,還有他哥哥,他們是他和這個社會與世界溝通的紐帶。
更何況……姜葡萄現在還有封煜。
但黎柏晖不一樣,他在精神病院呆了太久、太久,雖然他出來後沒有表現出任何對這個社會的不适應……但還是會有違和感。
比如他很自負,自以為他的僞裝無懈可擊。
在黎柏晖眼中,姜葡萄很蠢笨。
可在姜葡萄眼中,黎柏晖又聰明到哪兒去?
他低頭,看着手裏捧着的杯子,随後用十分猶豫、痛苦又謹慎的表情湊過去,似乎想要再喝一口。
黎柏晖看到了姜葡萄的表情,這次倒是沒再馬後炮,而是說:
“小同學,你的嘴應該燙傷了,我看你似乎很痛,還是別喝了。”
姜葡萄立刻充滿歉意地看了黎柏晖一眼,随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這杯茶水,他一口都沒喝。
不過看黎柏晖現在的态度,這杯茶水裏面應該沒有什麽藥物,但姜葡萄也不願意喝黎柏晖沏的茶水就是了。
兩個人在外面的會客室坐了一會兒,黎柏晖時不時指着牆上的感謝狀或者是某個論文、成就之類的跟姜葡萄講解一番,語氣很平淡,似乎半點炫耀之意都沒有,只是跟對心理學感興趣的小輩稍微科普一下一般。
姜葡萄也認真聽着,時不時問一些白癡問題,滿足黎柏晖的虛榮心。
明明是黎柏晖在試探姜葡萄,不知何時變成了姜葡萄牽着黎柏晖走。
終于,黎柏晖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我曾經有一個徒弟……”
來了!
姜葡萄稍微端正了一下姿勢,看向黎柏晖,露出充滿興趣的神情。
之前黎柏晖那麽急切地想要帶他來這裏,姜葡萄相信黎柏晖肯定不是為了跟他說閑話的。
“他是一個反社會人格患者,也是一個不聽話的徒弟。”
姜葡萄立刻捂住嘴巴:
“真的?”
黎柏晖沉重點頭:
“沒錯,我想小同學你應該了解一些,反社會人格非常可怕……他們的存在害人害己,不僅傷害自身,就連身邊的人也會被他們傷害牽連……他們的犯罪根本沒有理由,一切都是随性使然、動機模糊……”
姜葡萄身體微微前傾,滿臉認真,仔細傾聽着黎柏晖的講解,就像一個不斷汲取知識的認真學生。
黎柏晖神情越來越沉重,隐約帶着一點壓抑不住的瘋狂:
“所以……所以……如果你遇見了反社會人格,或者遇見了我那個徒弟……”
黎柏晖突然開始粗重喘息,眼中的瘋狂幾乎壓抑不住,五官也有些扭曲。
姜葡萄手輕輕一動,将放在沙發上的手機推到了地上。
手機掉在磚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姜葡萄彎下腰去撿手機,黎柏晖瞬間回神,神情立刻開始調整,他眼神猙獰地看着蹲下身撿手機的姜葡萄,慶幸他沒有将這幅神情過分表露出來,姜葡萄也沒有看見。
等姜葡萄撿起手機,重新坐起來時,黎柏晖的神情已經恢複正常,語氣也只餘沉穩。
他自以為是自己控制得當,僞裝得好,卻不知是姜葡萄給了他機會。
這場游戲剛剛開始,誰都不想中途按下暫停倉促結束。
“小同學,如果你真的遇見了反社會人格……一定要将他們扼殺在搖籃中。”
姜葡萄睫毛顫了顫,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他雙手放在身前,細白的指尖絞在一起,仿佛他內心也跟他絞在一起的手指一般,十分混亂。
“叔叔,你說的是怎麽樣的扼殺呢?”
“哪怕……他們并沒有做錯任何事,也要扼殺嗎?”
黎柏晖笑容漸深,靠近姜葡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
“小同學,你不用為他們感到同情,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險都要扼殺在搖籃裏,就像……”
就像後面的話黎柏晖說得聲音非常小,姜葡萄滿臉迷茫,像是沒有聽清黎柏晖的話一般,也沒有問。
這場談話以姜葡萄的茫然結束,黎柏晖将姜葡萄送到門口,他還打算把姜葡萄送回小區,姜葡萄拒絕了。
姜葡萄背着自己的書包,雙手依舊揪着書包袋子,跟黎柏晖揮揮手,轉身慢吞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診所也很快關了燈光,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姜葡萄脊背微微佝偻,等轉了個彎後,佝偻的脊背緩緩挺直,這一片小路的路燈很少,路燈與路燈之間的距離有些遠,導致中間的距離十分漆黑。
姜葡萄走在漆黑的路段中,渾身微微僵硬。
他怕黑,但是……
周圍沒有能夠任由他躲藏、訴苦、撒嬌的人,所以姜葡萄情緒不顯,只是身體稍微有些僵硬。
他身後漸漸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這邊小路的零星幾個店鋪早就關門了,姜葡萄坐車來時觀察得很清楚,這個時間唯一開門的只有黎柏晖的心理診所。
這附近也不是什麽居民樓,此時他身後的腳步聲,很大可能來自于……黎柏晖。
他為什麽又跟了上來?
姜葡萄一手揣進褲子口袋裏,緊緊捏住了注射器,他挺直的脊背又慢慢佝偻起來,從身後看去,他的背影十分可憐,像是已經害怕到了極點。
黎柏晖拎着一個碩大的黑色塑料袋,看着前方姜葡萄害怕到佝偻的背影,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轉了個彎走進小路,并沒有再跟上去。
他自認為是完美的僞裝者,而僞裝者最不能有的就是膽怯。
他的徒弟看上的人,不僅愚蠢、天真,随意信任陌生人,甚至連區區黑暗都怕。
等黎柏晖從小路裏出來,他手裏的黑色塑料袋已經不見了,他慢悠悠地往心裏診所的方向走去。
等黎柏晖的身影消失,一旁的灌木叢動了動,姜葡萄從裏面鑽出來,将身上的樹葉拍掉,然後走到了小路前。
那小路裏一盞路燈都沒有,黑乎乎的還散發着臭味。
他幾乎想轉身快步離開……可姜葡萄還是拿出手機,打開後面的閃光燈,照着前方的燈光,往裏面走去。
小路不長,是個死胡同,最裏面是一個垃圾桶,非常髒亂,這裏應該是附近店鋪日常扔垃圾的場所。
姜葡萄忍耐着惡臭的氣味,在那些垃圾裏面巡視,終于發現了一個看起來像是新扔下的塑料袋子。
他走過去,伸手扒開了塑料袋,看清裏面的東西時,眸光一閃,渾身更加僵硬。
在那個塑料袋裏,裝了幾只貓狗幼崽的屍體,每一只都死狀凄慘,被剪斷爪子的、砸開腦袋的、挖出眼睛的、開膛破肚的……
最上面的一只小狗,肚子破了大洞,爪子沒了兩個,腸子露出來許多,可他一雙黑溜溜的小眼睛還睜着,腹部有微弱的起伏,顯然還剩下最後一口氣。
可這最後一口氣也馬上要消失了,他黑溜溜的眼睛不斷流淌着淚水,喉嚨呼哧,顯然十分痛苦。
姜葡萄蹲在地上,看着小狗痛苦的模樣,睫毛輕輕顫了一下,随後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支注射器,紮進了小狗的脖頸上緩緩推動,将麻醉劑推了進去。
扔開注射器,姜葡萄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狗的頭,指尖沾了一片血跡。
這血還溫熱着。
他捂住了小狗的眼睛,輕聲說:
“乖,不疼了。”
他能感受到,掌下的小生命漸漸停止了呼吸,身體僵硬,連溫度都慢慢消失了,成了一灘沒有生命的爛肉。
他想到了黎柏晖那句聲音渺小的話,他其實聽清楚了。
黎柏晖說:
“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險都要扼殺在搖籃裏,就像動物那般,長着利爪和尖牙,就要在它們無法反抗時将它們扼殺。”
這就是黎柏晖所說的扼殺嗎?
姜葡萄關上了手機的燈光,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出去,脊背重新挺直,周身的僵硬也逐漸消失了。
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無辜生命的逝去并不會讓他感到開心,他的心口鈍澀,像是覺得十分難過。
難過到……黑暗都不可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黎柏晖:怎麽突然覺得這麽冷?
姜葡萄:我要生氣了!
感謝在2021-09-1518:52:15~2021-09-1619:31: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是十二10瓶;飲一杯果茶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