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密信
夜雨落在院中,一刻不休地拍打着屋頂,偶有涼風吹入,吹的燈頭燭火來回忽晃。陸離一手托腮,一手輕輕地撥着燈芯,面上安逸的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困了?”沈羽坐在桌邊,手中正拿着一卷書瞧,聽見陸離緊接着打了個哈欠,放下手中書卷,拍拍她:“困了就回房去睡。我也不用你守着。”
“困倒是不困,”陸離噘嘴,頗為失望的說道:“只是今日等了一日,卻沒有青葡送來,”她看看沈羽,微微蹙眉:“少公,你說可是因為這兩日落雨,所以公主就不送東西來啦?”說着,自己又疑惑:“也不是啊,昨日也落了雨,那青葡還不是照樣送嗎?”
沈羽無奈淡笑:“公主賞賜,有,自然是好。無,也實屬常理。沒了青葡,我們還有別的瓜果,離兒想吃,就去拿來吃就是。何苦總是想着青葡?”言罷,又去拿書。
陸離把書搶過,瞥了一眼:“你就知道看書,我都要悶死了。”說着,又轉頭認真的去瞧這書上的字,眨着眼睛翻了幾頁,又哼一聲:“又是這老掉牙的舒餘野卷,還都是闵文,我大片大片的都不認識。少公,你馬上就要帶兵,不看兵書,還瞧起史書來了。”
沈羽笑着拿過陸離手中的書卷,輕輕合上端正地收起來,只說道:“這舒餘野卷,記載着我舒餘自開國以來的事情,百年以後,你我都要被寫入此書。讀一讀古往今來,才知開國不易,守土更難。”
“說的這樣鄭重,”陸離伸手指了指這書,又道:“若真像少公說的這樣好,何以要叫什麽‘野’卷?叫‘正卷’‘正史’豈不更妥帖?”
“開國先祖軒野氏,生于昆侖山下,可昆山寒凍,人跡罕至生存不易,先祖率族人歷經八月,跨過狼野,幾近滅族,卻不想避過風雪,又遇黃沙。寒熱交替,苦不堪言。”沈羽行至窗前,将那百年前的故事娓娓道來:“歷經幾代,舒餘國才有此成就,之所以定為‘野’卷,只是為了告誡後人,雖享盡榮華,卻不可忘卻故土。我們的祖先,身體裏流淌的鮮血,蘊含着昆山野民的豁達和不屈。”言罷又朗聲一笑:“一如你我,也都一樣。”
陸離聽着沈羽言語鄭重,神色也忽的變的凝重,片刻,輕聲說道:“少公,你此時的樣子,可真像先公。”
沈羽轉過身,靠在窗棱邊上,朗然一笑:“離兒,我忽然想喝酒了。”
陸離起身,伸了個懶腰:“喝酒要尋我父親。我可沒有酒陪你喝。”說着,眼珠一轉,湊到沈羽耳邊輕聲說道:“羽姐姐,大半年都沒瞧見雨水,你我也都不困,不若去皇城中撐着傘走一走,可好?”
沈羽搖搖頭:“陸将說了,西餘的雨裏,裹着昆侖山的冰碴子,過幾日一放晴,又是毒熱的日頭,你若此時着了涼,到時候一定生病。況皇城重地,也不是咱們可以随便走的,可別玩笑,快些回去睡吧。”
陸離看了看桌上的書,想了想,把書拿起來:“那,這書借給我瞧瞧,行不行?”
沈羽愕然:“方才還說大片大片的字都不認識,現下,又能看懂啦?”
“你管我,我不懂得,問你就是了。”陸離做了個鬼臉,抱着書出了房。
沈羽含笑瞧着門被關上,随手倒了杯茶,熱茶入喉,涼風襲來,頗覺惬意。她又在窗前看了片刻的雨,便要關窗,雙手剛剛放在窗棱上,頭頂便是啪啦一聲,緊接着一陣涼風夾着雨點兒自窗外飛快的竄至面前,她心下一驚,急忙一個閃身,便瞧着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擦着自己的前胸飛進屋裏,“當”的一聲紮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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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靠在牆邊側耳細聽,外面除了雨聲再無其他,她關上窗戶,轉頭細看,桌子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把巴掌大的匕首,樣式倒是普通,只是那匕首極細,上面還挂着一塊黃呼呼的物事。
沈羽緩着步子走至桌前,借着燭火端詳半天,才瞧清楚這黃呼呼的東西是一塊油布,裏面似是包着什麽東西,被這匕首貫穿而過。她眯着眼睛,伸手将這匕首□□,把油布小包從上面仔仔細細的拿下,攤開,裏面裹着一張亮黃色的薄紙,柔軟異常,怕是一不小心,這紙就要融化一般,沈羽雙手托着紙,但見上面寫着:“暗兵不動,險。破,大吉。”
這字跡寫的歪歪斜斜,用墨剛柔不濟,頗像個六七歲剛剛學文的孩子随意寫的,沈羽揉了揉眼睛,細細地又看了一遍,卻怎樣也讀不明白這字條的意思。她放下字條,把匕首放在手中,冰涼的觸感讓她心不能安,她走至窗前,微微地推開一條縫隙,偷眼往外觀瞧,雨簾之中影影綽綽,卻終究不見什麽人的蹤跡。
“暗兵不動。”沈羽捏着匕首靠在一邊,目光定在桌上,喃喃自語:“是說要我按兵不動?可為何,不是一個字呢?”她沉吟半晌,輕咬嘴唇,把匕首壓在字條上,眉心緊皺。
皇城之中戒備森嚴,狼絕殿中更是布防嚴密。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在這雨夜皇城中來去自如,還能在不被自己發覺的情況下做這樣的事兒?沈羽心裏暗自盤算片刻,擡手拿起那字條,又看了一遍,确是“暗”字無疑。她拿起字條,在火上點燃,那薄薄的一張紙瞬而燒起來,片刻成了灰燼。
沈羽将匕首收好,将地上的灰清理幹淨,這才又滿腹心事開門步出,剛走幾步,卻又轉回身,拿了劍,這才撐着傘走至院內站定,凝目看着四周,想了想,又走出去,院外正有侍衛看守,瞧見沈羽,急忙行禮。
沈羽淺淺的嗯了一聲,随即問道:“兩日大雨,幾位辛苦。雨中危險極多,若有事,定要及早通報。”
侍衛只道:“狼首安心,屬下定保狼絕殿安全。”
沈羽的目光從兩人臉上掃過,不見異樣,想來便是離得最近的侍衛,都沒有察覺方才有人來過。可見來者輕功超絕,至于是善還是不善,現下,恐未可知。她經此一事睡意全無,便徑自撐着傘自偏門一路緩緩而出,慢悠悠的在皇城廣大的石板街道之中走着,三步一卡,五步一防,越走,越覺得心驚膽戰。
在如此嚴密的看守之下,此人竟可以找到狼絕殿所在,找到自己的居所。她素來喜歡開窗,只在睡前才會親自把窗關上,此人竟然連這一點都摸得清楚,在暗處觀瞧自己怕早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方才那匕首來勢洶洶,力道極大,卻又暗藏玄機,擺明了只為傳信,不為性命。
沈羽一路思索,卻不知已經撐着傘走出很遠,再擡頭,竟已到了內廷最外的門前,擡頭觀瞧,那門匾上赫然寫着“去兵”二字。她心中一驚,左右瞧瞧兩邊的侍衛,捏了捏手中的劍,轉身便要往回走。身後大門卻吱呀一聲響,她急忙往後錯步,靠在一邊,但見幾個人撐着傘打着燈籠從門中出來,那打頭的姑娘,竟是疏兒。
疏兒卻也正巧瞧見了沈羽,腳步停了停,舉了舉燈籠在沈羽面前晃了晃,眉頭一挑:“喲,這是哪的一陣風,竟把沈小少公吹到這兒來了。”
沈羽忙道:“護衛皇城,羽不敢懈怠。雨夜事多,特來轉轉。”
疏兒對着身邊幾人使了個眼色,讓那幾人先行離去,自己卻提着燈籠走到沈羽旁邊,眉目之間也不再似方才那般調侃,只是輕聲說了句:“少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羽跟着疏兒往外走了幾步,只道:“疏兒姑娘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疏兒卻笑:“少公是聽說我們公主病了,想來探病,卻不知怎麽進去?”
沈羽被疏兒說的一愣:“公主病了?可是受了涼?”
疏兒抿嘴又笑,一雙眼睛死死瞧着沈羽,似是如此便能看清楚沈羽面容上的變化,分明從沈羽的眉目之中瞧出了關切之情,便又說道:“奴婢只說了一句,少公就這樣擔心,也不枉公主日日都送青葡給你。公主一直都有咳喘的毛病,這幾日下了雨,怕是着了涼受了風,就又嚴重起來。”說着,扭過去看了看一道門邊的守衛,轉而又道:“沈小少公若有個口信或是書信什麽的,疏兒,願意代為傳達。想來,公主要是聽見了,這咳嗽的毛病,興許就好了呢。”
沈羽心中了然,急忙擺手:“疏兒姑娘誤會了,沈羽只是……”她急于解釋,便是連手中的傘都掉落在地上,匆忙的又彎了身子去撿,逗得疏兒一陣咯咯的笑。
“少公不必解釋,疏兒自然明了。”
沈羽彎着腰聽得她這樣說,心中又是一沉,怕就怕你這“明了”二字啊。疏兒捂着嘴半晌才止住笑:“不過,少公的關切之心,疏兒瞧見了,等明日公主醒過來,就告訴她。少公現下安心了,可回去了?”
沈羽手忙腳亂的把傘又撐好,身上已經濕了大半,嘆了口氣:“疏兒姑娘萬不可開此玩笑,茲事體大。”她看了看不遠處那一道門,索性收了傘,對着疏兒躬身一拜:“還請疏兒姑娘代羽轉達,沈羽謝過公主賞賜,三日後出征,定将王子亦救回。望公主保重貴體,待羽得勝歸來,再行叩拜。”
疏兒方才還笑,此時聽得沈羽這樣說,瞧了她半天,嘆了口氣:“少公年紀也不大,怎麽做起事情來像個老頭子。你且放心,這話,我定替你說到。”
“多謝。沈羽先行告退了。”沈羽又拱了拱手,這才拿起傘,轉而離去。
獨留着疏兒一人提着燈籠瞧着沈羽的背影沒在雨簾之中,又兀自說道:“好好一個少年郎,就是腦袋怕是迂腐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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