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兩生花
林中蒼翠,越往裏走,卻又越騰起一股薄薄霧氣,沈羽卻無心去看這周遭景色,她自小在龍澤長大,深知林子越深越大,裏面的危險便也越多,況眼下并無大宛人領路,心中擔憂不知從什麽地方會竄出野獸傷了前面的兩人,萬一出了危險便難以交代。她心中着急,跑的更快,大聲喊道:“王子,公主,莫在往裏走了。裏面……”
她話沒說完,但聽林中馬兒嘶鳴,前面的伏亦與桑洛雙雙勒馬,那馬兒人立而起長聲嘶鳴不絕。沈羽心中大驚,竟拉着缰繩立在馬上,雙足一蹬縱起輕功跳至兩人馬前,伸手拽住兩馬缰繩将安撫片刻才讓那馬兒安靜下來,伏亦摸了摸心口,吐了口氣,轉頭看向桑洛:“方才那白色的物事,是什麽……你可瞧見了?”
桑洛面色有些發白,緊緊咬着嘴唇搖了搖頭:“沒瞧清楚,想來,怕是林中的什麽野獸吧……”
沈羽拉着缰繩,但聽二人如此說,神色一凜轉頭觀瞧,但見四周樹木茂密,枝葉繁盛,頭頂上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投下來,照在腳下那厚實的枯葉上,在霧氣之中眯着眼睛一點點的瞧過去,除見得樹木,聽得耳邊清脆鳥鳴,卻真也沒看到什麽白色的東西,她心頭突突的跳,擡頭對伏亦與桑洛說道:“林中野獸多,咱們也沒帶着獵具,皇城衛也沒騎馬,萬一追不上,落了單更是危險,且再往裏走,怕真迷了路,不如就此回返,待得明日圍獵再來?”
伏亦點頭:“沈公說的也是,拿東西如同白色鬼魅一般,把馬兒都驚了,想來再往裏走還真有些危險。”言罷,拉了拉桑洛的手,竟覺得那手心冰涼還冒着汗,關切問道:“洛兒,可是吓着了?”
桑洛微微搖頭:“還好。只是剛才險些落下馬,驚了一下。”她看着沈羽,笑了笑:“多虧沈公。”
沈羽沉聲一拜:“無事便好,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言罷,拉着兩匹馬兒轉而往回走,此時那一隊皇城衛才遲遲趕來,各個氣喘籲籲,沈羽讓一人拉了自己的馬,自己仍是幫伏亦與桑洛拉着馬,生怕再出岔子,一路慢悠悠地往回走,才驚覺竟然已經跑了這樣遠,連林子邊界都瞧不見了。
便就這樣走着,馬上的桑洛卻忽然古怪的咦了一聲,沈羽急忙停了步子,伏亦只道:“怎的?”
桑洛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那花兒瞧起來,好奇怪。”
幾人随着她的方向瞧過去,但見那大樹下烏突突地生者一株花兒,粉色的花朵兒在這一片綠色之中顯得分外紮眼,那花瓣細細長長如同絲線相互纏繞盤旋而上,中間鼓着,頂端卻又各自伸展開來,最古怪的,确實這花兒一株上竟生了兩朵,背向盛開,看起來十分怪異。
伏亦也道:“怪了,從未見過這樣的花兒。沈公,你在四澤長大,可見過這樣的花兒?”
沈羽搖了搖頭:“從未見過,這花兒長得确實有趣。同根并蒂,也是奇景。”
桑洛下了馬,滿眼好奇的走近了去,伏亦與沈羽緊随其後,走近了看,但見那細長的花瓣兒随風顫動,粉的透亮,輕盈異常。桑洛蹲下身子,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沈羽卻急忙拽住她的手說道:“公主小心。”
桑洛一愣,沈羽也是一愣,急忙收了手:“這花長得怪異,臣曾聽父親說過,林之深廣,不是我們可知。怪異的東西,還是小心別碰為好。”言罷,看着桑洛低着頭面上有些紅暈,又覺臉上發燒,複又拱手低頭:“臣方才心急冒犯了公主,請公主責罰。”
桑洛站起身子,淡聲說道:“沈公說得對,是我疏忽了。回去吧。”
沈羽這才起身,抿了抿嘴,心中頗為煩亂,卻又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那奇怪的花兒,快跑了兩步跟上去,不敢再擡頭,只是跟在伏亦馬邊緩緩走着。伏亦在馬上與桑洛說着剛才的花兒,她卻無心聽進去,她右手輕輕握了握,竟覺得方才握着桑洛的手時那柔軟的觸感猶在,是……那樣柔軟的一雙手。比起自己這拿慣了刀劍的手,軟了許多,也滑了許多。
Advertisement
便這樣想着,她那臉不知怎的忽又紅了,心中七上八下亂作一團。本想着要離桑洛越遠越好,可怎麽偏就如此了呢?況此間還有伏亦在場,他也定然瞧在眼裏了。
沈羽在心中連連苦嘆,出了林子,正巧遇見了牧卓一行,瞧着收獲頗豐,藍越正領着人把那打來的獵物放在随行的車上,但見沈羽一行出來,微微一愣,快跑過來對着伏亦與桑洛拜道:“藍越見過王子、公主。”
伏亦下馬一笑:“遇見你可好了,方才我們在林中險些就驚了馬。”他看看牧卓,只道:“瞧起來,弟弟這一趟,又打了不少好東西了。”
幾人說了幾句,便皆上馬往行宮而去,沈羽心中有事兒,待得将幾人送至宮中,便回返了自己的帳篷中,坐下身子,拿了放在矮桌上的酒壺徑自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想借着酒勁緩一緩那還未定下來的心神,可一杯下肚,也覺不出安定,繼而再倒,再飲。沒過多久,竟将那一壺酒都喝下了肚子,酒意上頭,方覺得暈乎乎飄悠悠的,靠在床邊發起了呆,又覺得熱,扯了扯衣領,忽是想到什麽一般,從衣領中将那平安扣拽了出來,握在手中,心裏一陣陣的翻騰。
她右手握着玉石,左手又去摸自己的臉,不知自己這張臉,今日紅了幾次,又被人家瞧見了幾次。可為什麽就臉紅了呢?
黃昏日落,轉而月已初升。
沈羽心中煩亂,又因着酒意思緒翩然,腦中不知怎的總是回閃桑洛今日瞧着自己的眼神,那指在書上字裏行間的手指,那柔軟的……又帶了溫熱的手掌……
她閉起眼睛用力晃了晃腦袋,想把這一幕幕的場景揮去,卻越晃越是清晰,越晃越覺得心頭突突地跳。
她卻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只是越想越覺得擔憂害怕,越想越覺得不可如此下去。桑洛那如水的眸子似是能勾勒人的心魄去,可她不是男子,她怎的就能被這樣的眸子吸引?她越這樣想,心裏卻覺得愈發難過。但究竟為何難過,卻又說不出來。
或許這就是……
那欲語還休的意味?
賬外來人,輕聲禀報:“吾王請沈公入行宮,一同用膳。”
沈羽迷蒙的應了,起身用涼水抹了一把臉,重重呼了一口氣,将平安扣放進領口,整好了衣衫,往行宮而去。
月挂中空,夜幕星河,沈羽疾步入殿,但見殿中此時正擊樂歌舞,淵劼在上,伏亦、牧卓、桑洛皆在座。藍多角與藍越坐在兩旁,但見沈羽來了,對着沈羽招了招手,沈羽對着淵劼一拜,坐在藍多角身邊的矮幾旁。
她喝了一肚子的酒,正覺腹中饑餓,也不管旁的,徑自吃起了東西。藍多角自是聞見了沈羽身上的酒氣,輕聲笑到:“沈公可是自在,竟然自己跑去喝酒。怎麽樣,我大宛的酒,是不是比你們四澤的酒烈了許多?”
沈羽尴尬一笑,确實烈了許多,她現在還覺頭腦迷蒙。
歌舞畢,淵劼只道:“明日便要開始秋獵,到了林子裏,你們可別束手束腳,把真本事都拿出來,今年,誰打的多,重重有賞!”
牧卓舉杯道:“父王,兒今日已經去林中轉了一圈兒,打回來不少好東西。還獵了一只白色狐貍,回頭把這狐貍皮毛清理幹淨,送給父王。”
“好。”淵劼哈哈大笑:“卓兒有心,我心甚慰。”
伏亦又道:“父王,今日兒與妹妹也去林中轉了一圈兒,倒是遇見一個新鮮事兒,正想請教藍公呢。”
藍多角忙道:“王子請講,臣知無不言。”
伏亦嘻嘻一笑,看看桑洛:“妹妹瞧的真切,妹妹說說。”
“今日我與王兄在林中,見着一株花兒,長得很是奇特。”桑洛微微一笑,看向藍多角:“粉色的花兒,綠色的葉,那花瓣兒又細又長,如絲似線纏繞不絕,最怪的,是這花同根并蒂,一株上面花開兩朵。從未見過這樣的花。”
淵劼也怪道:“竟有這樣的花?我來大宛數次,卻也沒有看到過。”
藍多角微微颔首,眯眼而笑:“公主說的這花兒,是此處獨有,沒見過,也是正常。”他看看淵劼,又瞧瞧伏亦,又道:“此花,名為兩生花。雙生并蒂,花開同根,生在霜雪林中,終年不謝,便是冬日,都嫣然怒放。是大宛中的一處奇花。不過這花兒長在林子最深處,聽祖輩們說,霜雪林深處,有一大片兩生花海,可咱們常人也不敢往極深處走,公主與王子能在林中瞧見一株,可真算是有緣。”
“原來如此。”伏亦恍然大悟,拍了拍手:“妹妹,瞧來咱們還真算是這兩生花的有緣人呢。日後咱們想個法子,把這花遷到皇城中去養着,定會好看極了。”
藍多角搖頭笑道:“天地造化,奇花異草,擇水土而生,此花只在此地,去了別的地方,怕就活不長了。”
沈羽頭暈目眩的聽着幾人複又說着這兩生花,卻總是覺得那花兒長得怪異,不由得轉頭輕聲問了一句:“藍公,這花兒長得如此怪異,可有毒麽?”
“并無。”藍多角只道:“此花雖然長相奇特,卻十分柔和,有時被風一刮,花瓣便随風飄散,想起來,也是一處美景。”
宴席未畢,淵劼卻起身,叫了藍多角而去。獨留下幾人,牧卓與伏亦相繼離開,桑洛帶着疏兒走在後面,沈羽踉跄起身,穩了穩步子,随着桑洛走出大門,被夜風一吹,清醒幾分,但見桑洛與疏兒走在前面,心中一晃,快走了幾步跟上去躬身拜了拜:“公主。”
桑洛停了步子,轉身看了看沈羽:“沈公,可還有事?”
沈羽抿了抿嘴,沉吟片刻方才開口:“臣,有事,鬥膽請公主留步。”
疏兒提着燈籠,對着沈羽與桑洛拜了拜,帶着幾個侍從走遠幾步,在遠處等着。桑洛緊了緊手中的帕子:“有事便說吧。”
沈羽長舒一口氣,伸手将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摘了下來,雙手捧着低頭遞過去:“臣,思索再三,覺得此玉,受之有愧,日日不安。還請公主,收回。”
桑洛那面上神色風雲變幻,竟萬萬沒有想到沈羽居然将那平安扣挂在脖子上,卻又萬萬沒有想到沈羽又敢将這已經送出去的玉送了回來。當下語塞,竟說不出一個字。
沈羽依舊低頭雙手舉着,一動不動。
許久,桑洛嘆道:“看來沈公覺得,我是一個不識禮數的女子。竟連這樣小小的一塊玉,都覺得燙手?”
“臣不敢。”沈羽閉了閉眼,嘆聲說道:“臣……臣才疏學淺,無功無勞,實在受不起公主大禮。公主是吾王掌上明珠,金枝玉葉,這玉,應尋一個配得起他的人才是。”
桑洛怔愣片刻,眉心微蹙,眼光閃爍,緊緊地咬着牙,身子卻發了抖,說話的聲音都發了顫:“我以為你知我心。卻不想,竟是自讨沒趣。”旋即慘然一笑,伸手将那玉拿了:“既如此,我便解了你心中苦惱。你可滿意了?”
沈羽手中一空,心中也是一空,惶然跪下身子磕頭:“謝公主。”
桑洛沒再多說一字,沈羽趴伏在地許久,只聽着那腳步聲遠去,卻又久久沒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