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偏有心頭意
小坐片刻,兄妹兩人交談甚歡,可唯獨沈羽,插不進什麽話兒,卻又不能走,便是這麽一小會兒都覺得坐如針氈,她數次張口欲言,可伏亦似是瞧出來她心中所想,總是開口搶白,沈羽只得低頭坐着,不再言語。
倒是桑洛心中明了伏亦此舉的深意,雖然覺得大哥這做法有失妥當,卻又覺得能在此處見着沈羽也是一件開心的事兒。談話之中,那眼神兒總是若有似無的落在沈羽身上,可沈羽卻一直只露了個腦瓜頂給她,她輕輕呷了一口茶,淡淡一笑:“我們徑自聊天兒聊得開心,倒是讓沈公做了陪客,沈公可是覺得無聊了吧?”
沈羽正在愣神兒,被桑洛這樣一說,急忙擡頭擺手:“并未,王子公主兄妹情深,臣只是想起……想起兒時的事兒,一家和樂,有些惆悵……”說着,又急忙拱手:“失禮了,公主莫怪。”
桑洛卻笑:“原來如此,”她拿起桌邊那本之前讀的書,放在桌上攤開:“之前聽離兒說,沈公與我一樣,也很是喜歡讀這《舒餘野卷》,正巧方才你們來時,我正讀到這……”她說着,将書推到沈羽面前,用那纖纖玉手輕輕一點:“這一段寫的真是好,不知沈公怎麽看?”
伏亦瞪大眼睛前傾身子看了看書頁,不可置信的歪過腦袋瞧着沈羽:“這裏面皆是闵文,難道沈小少公年紀輕輕,已經将闵文都讀得這樣熟了?以我所知,便是皇族之中,把闵文讀的熟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啦。”
沈羽看向桑洛指的地方,眼神卻又被桑洛那細長白皙的手指吸引了去,那熟悉的清香撲鼻而來,心中便又是一跳,急忙低下頭仔仔細細的去看書上的字,但見桑洛指的那一段正巧說的是百年前一次大戰,而這一段,她平日讀得時候也頗為喜歡,便不由得點點頭,輕聲道了句:“狼野之戰。這一段,寫的确實妙極。雖過去百年,但當年戰場,躍然紙上,金戈鐵馬,刀戈相撞之聲猶在耳邊回蕩不絕。”
她說着,自然而然的擡手指了指其中幾個字:“在羽看來,這一句‘蒼茫皓雪,冰裹鐵蹄,踐土飛石,獨持戈而立,狼號聲啞,金戈光凜。’寫的最好,”說到動情處,卻又搖頭一嘆:“只可惜,一将功成,不知要死傷多少人,那蒼茫的狼野雪原,當日是否被血紅染透……”言罷,舉目擡首,眼光中竟裹進去一絲悵然憂傷之色,卻又忽的對上了桑洛那柔和帶笑的目光,臉色一紅,複又低下頭去:“臣之拙見,公主見笑。”
“沈公說的,與我所想如出一轍,”桑洛收回手,淺淡的笑了笑:“若無戰事,天下安康,才是我們的福氣。”
伏亦拿過書看了看,笑道:“這一段我倒也瞧過,筆法宏大,可正如沈公所言,血流漂橹不知幾何。”言罷,将書一合,又道:“但我舒餘今有沈公一般的将才,待得明年奪回失地,才好還舒餘百姓安康天下。”說着,看了看天色:“陰天了,風也涼爽了許多,不若我們也牽上馬,往那霜雪林中看看!如此天氣,若能暢行林中,定然身心舒爽。”
沈羽但聽伏亦要走,急忙起身:“臣去給王子牽馬。”
伏亦卻道:“不急,疏兒泡的茶太好喝,我要讓疏兒先陪我去弄些茶水放在水袋裏帶着,省的一會兒我口渴沒東西喝。”他看看沈羽,指了指桑洛道:“沈公,先陪我妹妹去外頭,選幾匹好馬等我。”
沈羽眉心一蹙,抿了抿嘴,但見伏亦已然帶着疏兒走遠,沒了辦法,只得對着桑洛躬身一拜:“臣,陪公主出去。”
桑洛起身走近沈羽,輕輕托了托沈羽的胳膊:“沈公,不必如此多禮。”
沈羽身子一抖,急忙往後撤了兩步又拜:“請公主先行,臣跟在後面。”
桑洛的手懸在半空,面上的笑意已然減了不少,但見四下已無旁人,沈羽卻依舊如此,便是連擡頭瞧一瞧自己都不敢,心中難免悵然,只是嘆了一聲:“少公,是懼怕我?”
“臣不敢,臣惶恐。”沈羽仍低着頭,聲音不大不小,說的卻極為小心,然在桑洛聽來,卻有些紮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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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洛眼神晃過一絲悵然若失之感,微不可查的低嘆一聲,轉身便走。沈羽疾步跟在後面,一路到了外面,卻見伏亦早就在外頭等着,急忙吩咐了皇城衛去牽了三匹馬來,又點了兩百皇城衛随行。一路自行宮而出,打馬快行。
一路上桑洛并未再說一字,只是那馬兒跑的總比伏亦與沈羽的快,伏亦跟在後面,卻不知自己的妹妹這又是怎的了,喊了幾聲讓洛兒小心,又策馬與沈羽并行,輕聲問道:“沈公,你做了什麽,讓我這妹妹不開心了?”
沈羽心中雜亂,聽得伏亦如此問,只道:“臣不敢。”
伏亦挑了挑眉頭,嘿嘿一笑,道:“沈公,今年也十六了吧?”
“上個月剛滿十六。”
“我妹妹今年十七歲了,”伏亦招了招手,讓後面幾個皇城衛策馬去護着桑洛,又道:“也到了婚配的年齡。”他看看沈羽:“你們澤陽一族娶親都早,我聽聞,你父在十七歲上,就迎了你母親進門,後三年,便有了你大哥沈洪,只可惜,你大哥沈洪兩歲便夭折了,又三年,有了你二哥沈澤。可是真的?”
沈羽淡然一笑:“卻是真的。只可惜……如今二哥也不在了。”
“澤陽一族只剩少公一人,”伏亦輕聲低嘆:“少公要早做打算,為你澤陽一族延續後代才是。”
沈羽但聽此語更是一驚,急忙說道:“臣……臣年紀還小,實在……實在沒想過這些事兒……”
“你沒想過這些事兒,”伏亦側頭看着她:“可我妹妹鐘情于你,你也瞧不出來?”
這句話沈羽更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頭不敢言語,可那臉卻又不争氣的紅了個通透,更是把頭低的厲害,伏亦的眼光自沈羽那紅透的耳根上掃過去,微微一笑又道:“沈公年少英才,我妹妹天資絕色,方才你與她在亭中讀書,我坐在一旁靜靜觀瞧,真是覺得你二人放在一起,實可謂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他說着便笑:“若沈公也有意,伏亦也願做個媒,成就這一樁美事,你覺得可好?”
沈羽急道:“王子,臣……臣真是沒有想過這些事……她面色尴尬局促,額頭又淌了汗:“況如今,失地還未收複,中州大羿虎視眈眈,臣,既為狼首,所思所想皆是如何驅除敵叛,我是澤陽之人,如今四澤還未收回,我卻只顧自己的私事兒,于情于理都不合……還望……還望王子體諒……”
伏亦聽得此言,也便點點頭:“少公說的,倒也有理。那此事便也先擱下,待得明年你大勝而歸,我再提起。不過……”他看向不遠處的桑洛,已到了林子邊上,正縱馬在那邊徘徊,會心一笑:“沈公對我王妹的心意,我是看到了。不管你方才哪裏得罪了她,改日,我替你說說情!”言罷,哈哈一笑,縱馬疾奔,往林邊而去。
沈羽剛因着伏亦那“先擱下”的話兒松了一口氣,卻又被他後面說的什麽“心意”之說驚了一跳,她摸了摸自己發着燙的面頰,心中怪責自己不争氣,可怎的就臉紅了呢?
她不敢多想,縱馬快行,到了伏亦與桑洛近前,此時幾人到了林子邊緣,卻忽覺一股涼風夾着寒意從林中吹了出來,往裏看看,但見內中一片蔥郁,側耳傾聽,還能隐約聽見蟲聲鳥鳴,頗有一股回返四澤之感,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林中的氣息,心中也逐漸安定下來,随着伏亦與桑洛慢行往林中走着,卻又忽的想起之前藍多角說的林中岔路多,拉了拉馬缰只道:“此番前來無人領路,王子公主稍待,臣讓人去行宮中找個大宛将士來領路吧。”
伏亦卻道:“無妨,咱們只在這邊緣一帶跑一跑,不妨事兒的。這林子瞧起來一路暢通,咱們這樣多的人,也不會迷路。況牧卓與藍越也在林中,說不定一會兒也就碰上了。”說着,一甩馬鞭:“妹妹,走,咱們進去瞧瞧。”
桑洛之前那冷了的面色此時已然緩和了許多,沈羽卻不知伏亦是否又與她說了什麽,只瞧着桑洛的目光落在遠處,面上難掩興奮,笑道:“許久沒有騎馬,今日不若咱們就好好的跑一跑,解解暑氣。”
伏亦笑道:“沈公,你可還不知,我這常在宮中的妹妹,年少的時候就愛騎馬,這些日子,怕早就憋壞了。”說着,打馬疾行,朗聲叫道:“來來,跑一跑!”說話間已然竄出去老遠,桑洛笑着緊随其後,沈羽不敢遲疑,手一揮讓皇城衛快跑跟着,這才用力打馬追了上去,片刻間便把外頭的那無垠黃沙甩在了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