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情可從險中求?
沈羽聽得桑洛如此說話,也不敢應聲,只是扶着桑洛原途返回,把那馬兒安撫片刻,看着它老老實實的在原地徘徊,輕輕拍拍它,卻又望着這約莫兩人多高的陡坡犯了愁。她與桑洛倒可上去,可這馬可如何上去?若是上去了沒有馬,便只能徒步行走,這一路跑過來不知道跑了多遠,眼下已經快到黃昏,若是夜中在林間迷路,怕更是危險。
桑洛站在沈羽身邊,瞧她那樣子便猜出來了她所思所想,輕聲只道:“這樣高的地方,馬是上不去了。”她嘆了口氣,沉思片刻:“不若你先行回去,尋了皇城衛過來,我在此等你。”
沈羽當下搖頭只道:“不可。我不能将公主一人獨留此地。”
桑洛眼神一晃,沒有言語。沈羽卻沒在意桑洛,徑自往前走了走,又來回看看,緊皺着眉頭想着辦法,一邊想着,一邊兀自叨念:“馬上不去,上面不知還有什麽野獸,也不知此處是否也有什麽猛獸,獨自留下實在太過危險。”她皺眉思忖,旋即擡頭對桑洛道:“公主若信我,咱們便騎馬順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或許能尋到一處不這樣陡峭的坡,才好上去。”
桑洛笑道:“你覺得我在此地,除了你,還有何人可信?”說着,蹭着步子挪到馬兒邊上,擡腳蹬住馬镫,卻又因着右腳用不上力怎樣也上不去。沈羽快走幾步,想伸手去扶她,伸出手去卻又停了停,但她瞧着桑洛那樣子實在費力,終究輕嘆一聲托住她的身子把她扶上了馬。轉而牽了缰繩走在了前面,牽着馬兒慢行。
桑洛卻道:“為何不上來同騎?”
沈羽看着前方,五味雜陳:“臣……臣在下面走就是了。”
“時候不早,若是就這樣走,怕要走一天一夜才能出去了。”桑洛輕笑:“難道此時此刻,沈公還拘泥那些莫須有的禮數?”
沈羽停下步子,愣了愣,心中知道桑洛所言非虛,這樣走,不知要走到什麽時候去。咬了咬牙,擡頭只道:“那……那臣就……只能冒犯公主了……”
桑洛倒是挑了挑眉,待得沈羽騰身上馬坐在她身後,雙臂将她圈在懷中拉着缰繩,才淺笑輕聲說道:“如此冒犯,你也不是第一回 了。”
沈羽打馬快行,耳邊呼呼風聲,一雙眼睛緊緊地瞧着前面,又不時側頭觀瞧有沒有出去的路,根本沒有着意聽桑洛這低淺的話兒。
桑洛卻又大聲問道:“你自小在四澤長大,你們澤陽族人善于圍獵,可是從小就練就的本事?”
“是,四澤的林子比此處更深更大,五歲時父親就帶我出去打獵了。”
“之前我見你搭弓射箭,箭無虛發,可藍公獵鹿之時,你為何射偏了?”
沈羽此時被桑洛身上那淡淡地香氣弄的心猿意馬,一直僵着身子,不敢太往前,又不能太往後,可桑洛卻又要和她說話兒,她便只能靠近了桑洛去聽,聽得她如此問,沉吟片刻,只道:“太久不打了,便生疏了。”
桑洛卻笑:“你騙得過父王與藍公,卻騙不過我。我總覺得你是故意射偏的。你且說真話與我聽,我不會告訴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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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輕聲一笑,只道:“公主冰雪聰明,見微知著。臣實不敢瞞騙,那鹿,是一頭母鹿。我看它那樣子,八成是有了小鹿在腹中。心生憐憫,所以……”
桑洛微微點頭:“原來如此。那……”她說着,卻忽然咳嗽數聲,吸了口氣皺了皺眉只道:“怎的這霧氣的味道越來越怪。弄的人胸悶。”
桑洛所言不假,沈羽聞着這氣味也不太舒服。越往前走,那原先的薄霧又變成濃霧,霧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濕腐氣,沈羽想着桑洛之前還引着胸口被那石頭撞了氣息不順,擔心她受不住,停了馬道:“這霧氣裏面帶着林中瘴氣,還帶着枯枝腐葉的味道,聞多了會出岔子的。公主可用帕子捂住口鼻。”
桑洛搖搖頭:“之前帕子拿在手中,這一路跑過來的時候早不知丢在何處了。”
沈羽摸了摸懷中那被自己之前扯下的一條衣衫布條,想了想,又将那布條放回去,卻又正好摸着了一直戴在身邊的帕子,将那帕子遞過去給桑洛,只道:“公主用這個吧。”
桑洛接過帕子,瞧着那帕子上的一株蒼松繡的精致,目中閃過一絲驚異:“卻不知沈公一個男兒,身上還帶着這樣的東西?”
沈羽愣了愣,她方才只想着尋樣東西給桑洛避這霧氣,卻忘了哪裏有男子懷中随身帶着手帕的道理?她略帶尴尬的笑了笑:“這是……是離兒繡給我的。她那脾氣硬要塞給我,我看她繡的用心,也就……沒推辭……”
“離兒……”桑洛定定的看着手中的帕子,緊了緊手掌,又松開,眼神中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倒是,心靈手巧。我知普通人家的姑娘送荷包送玉佩,這送帕子給自家少公,卻是頭一回聽。”
“離兒還小,不懂許多事,我當她是妹妹,她便也随意。”沈羽說着,卻見不遠處的陡坡逐漸平緩下來,心中大喜:“公主快看,有路了。”
桑洛卻低低的悶聲嗯了一句,不再說話。
沈羽打馬疾行,終于從新回了正路,從那平緩的斜坡上行至林間,她慢下馬兒,擡頭仔仔細細地看着頭頂密集的葉子,又透過那極小的縫隙看着天上的日頭,安心的松了一口氣:“還好,一路往東,應能出去了。”言罷,又說道:“公主将口鼻捂好,咱們快些走。”
桑洛尚還想問她怎的就知道怎樣走,身下馬兒卻一聲長嘶,被沈羽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揚蹄便跑。她驚呼一聲,被馬兒帶的順勢又靠在了沈羽懷中。心頭突突亂跳,只是緊緊地用那帕子捂着口鼻,被馬這樣一颠簸,才終又覺得胸口一陣陣的悶疼,她胃中翻騰一陣陣的惡心,原本還紅着的面色又變得煞白。
狂奔出去老遠,那馬兒卻忽然人立而起,桑洛本就氣悶惡心,被這樣一折騰,身子一軟險些從馬上摔下去,幸而沈羽緊緊将她抱住,她便又劇烈的咳嗽,連目中都帶了淚,此時但聽沈羽低呼一聲,連抱着自己的手臂都緊了緊。她擡頭觀瞧,才見前面竟有兩頭黑狼正緩緩走近,喉嚨中低啞的嗚咽着,雪白的牙都呲了出來,瞧這樣子,轉瞬之間便要撲将上來。
沈羽面色一緊,然那狼卻已然撲了上來,桑洛驚叫一聲便往沈羽懷裏躲,可沈羽卻在此時快速的将馬缰交在桑洛手中低吼一聲:“快跑!”便在一瞬之間騰身而起用力的一踹馬屁股,那馬兒大叫一聲竟帶着桑洛從兩狼之間飛速的竄了出去,沈羽人在半空長劍已經出鞘,随着身子落下正對上了一頭撲上來的狼,她右手持劍橫掃過去一劍自那狼面上橫劈而過,濕熱的狼血飛濺而出,那狼嗚咽一聲被削去了一半的腦袋,可另一頭狼卻又在此時張口便咬住沈羽右臂。
沈羽右臂劇痛,被狼撲倒,長劍便落了地,那狼卻又松口朝着她面門咬了過來。她雙手揪住狼身,只覺得那狼口中一股腥熱氣息噴的滿臉都是,面前那白森森的獠牙亂晃,血紅的舌頭還帶着粘稠的唾液,她一陣陣的眼花想吐,咬牙用力魚躍而起,憑着這一股沖力将那狼重重甩了出去,矮下身子撿起長劍,右臂汩汩流血,不住地發抖。
那狼穩了身子,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沈羽那右臂流出來的血,殺意更盛,縱身一撲又咬了過來,沈羽右手用不上力,只得連連後退,左右閃躲。然那狼卻死追不放,她步子慢下來,氣喘籲籲,又因着林中霧氣一陣陣胸悶,眼前發黑。她知不能再躲,再拖下去,恐此命休矣。眼見那狼複又撲來,當下大吼一聲,搶上一步往側方一縱,便在那狼撲至半途之時回身反手便是一劍重重砍在那狼後背。長劍過處竟将那狼一劈兩半,後一半掉落在地,前一半竟還往前撲了老遠,痙攣幾下便不再動。
然沈羽手上早已脫力,重重摔在地上手中長劍也旋即掉落。耳邊卻聽得數聲馬蹄聲響,她咬牙撐着力氣從枯葉之中爬起身子,左手将長劍拿起,踉跄了幾步又險些摔倒。那迷蒙的目光之中但見桑洛從馬上幾乎是翻下來的,拖着那傷了的腳跌跌撞撞的跑到她身前将她扶住,面上蒼白如紙,沒了血色的嘴唇微微抖着。
桑洛只看着沈羽身上到處都是血,竟也不知道究竟傷了幾處,一雙眼睛眨了眨,竟落下淚來:“傷了哪裏?”
沈羽只道:“都是狼血,哪裏傷着了。”言罷,閉了閉眼緩了緩神兒,“咱們快走,免得又遇見什麽野獸。”說話間将長劍收了,左手扶着桑洛用盡了力氣将她扶上馬,待得自己上馬之時,才發現右手疼的更是鑽心,她費力的上了馬,單手拉着缰繩,帶着桑洛又往東而去。
桑洛此時也一陣陣暈眩氣悶,她卻真沒有想到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羽竟豁了性命的将自己送走,獨自留下對付那兩頭野狼。可她絕不能獨自留下沈羽一人,跑了不遠便拉了馬兒回返,此時但見沈羽只用左手,想着之前便見她右手臂上的衣衫支離玻碎,滿是血跡留了一手,心有餘悸的想去看沈羽的右手,然沈羽卻一直将右手垂在身側不讓她瞧見。
天色逐漸昏暗,林中那濃霧随着她們漸行漸遠變得薄了不少,想來已經快到林子邊緣,桑洛心中着急,卻又生氣,咬牙道了一句:“你的右手被狼咬了?”
沈羽氣虛的回了一句:“被那狼抓了一下,不礙事。公主稍待,就快出去了。”
桑洛皺着眉不再言語。
不多時便見林中火把,聽得雜亂的腳步聲,還有那一聲又一聲的“公主”。
沈羽心中總算安定,朝着那火把的方向而去,待到近前,瞧見領頭的正是藍越,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翻身下馬,牽着馬一步一頓的走到近前。
藍越但見沈羽與桑洛,那一張滿是汗水的臉上終于染了神采,快跑幾步上前便跪落在地:“公主!總算找着公主了!”言罷,擡頭只見沈羽滿身是血,又吓了一跳:“沈公這是怎麽了?!”
沈羽擺了擺手,她自知自己很快也便要撐不住,若是暈了過去被醫官診治定會露餡,将那馬缰繩交給藍越啞聲說道:“護公主出林子。牽匹馬給我。”
藍越急忙應了,将自己的馬牽來給了沈羽,沈羽咬牙忍着疼上了馬,看看桑洛,只道:“公主随藍将回返行宮。臣……”她話沒說完,卻見火光之中桑洛那眸子之中關切之意盛濃,她心中忽覺不忍,卻只是頓了頓,低頭又道:“臣一身污穢,先行回返,換件衣服再去拜見吾王。”言罷,竟真的沒在等桑洛說話,打馬便走。
藍越對桑洛拱手拜道:“讓公主受驚是臣下失職,公主……”
“回去吧。”桑洛慘白着一張臉打斷了藍越的話:“藍将并未失職,失職的并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