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朗月稀星殺機藏
剛入夜,疏兒行至營中,沈羽正獨自坐在帳篷外頭,右臂纏着厚厚的繃帶就這樣卷着袖子,左手提着一個酒袋子,正往自己的口中灌。醫官囑咐了不可飲酒,可這右臂上的疼痛擾的她煩躁,心裏的事兒也弄的她頭疼,便也懶得去管醫官的囑托,好在這大宛的酒烈,喝一兩口就覺得眼前晃悠,連疼痛都少了許多。但見黑暗中一個瘦削的人影走近,想站起來,卻又因着雙腿酸疼慢了片刻。
疏兒走到沈羽身前,彎下身子看了看沈羽,倒是低聲問了句:“沈公可還好?”她說着,看了看沈羽的右臂,嘆了口氣:“真是可憐。都是怪我,害你受了罰。”
沈羽只道:“疏兒姑娘怎的又來此處?”
疏兒吸了口氣:“來尋你營中醫官。宮中的兩位醫官都守在王子亦殿中,公主昨兒一晚上都沒怎的睡好,黃昏時分才睡過去,我摸着她的頭又有些發熱,只能來此尋醫官了。”
沈羽呆了呆,欲言又止,旋即微微點頭:“醫官應在帳中。我找人去尋他來吧。”
疏兒本還等着沈羽問上一兩句公主怎樣的話,可她一直等到那醫官提着小箱子匆匆趕來都沒等到沈羽再說一句話。她也不說話兒,帶着醫官便轉頭就走,一路上心中不住腹诽:好你個沈羽,難為公主為了你擔心一夜都沒怎麽睡,此時還發了熱。你竟連一句話都不說不問,臨走了竟連個囑咐的話都沒有,早知如此,我做什麽還要親自來營中尋醫官啊?
她便這樣一路噘着嘴帶着醫官回到殿中,引着醫官進了房,那醫官下跪磕頭,面色驚慌的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只是趴伏着問道:“公主,哪裏不舒服?”
桑洛懶懶的靠在窗前的椅子上,滿面疲憊的說了一句:“哪裏都不舒服。”
這醫官慣了在軍中診治,此番也是頭一遭替公主診病,聽得桑洛如此說,心裏更是打鼓,連聲音都帶了顫:“小人,小人為公主診治。”
言罷,便微微起身,跪着一步步湊到桑洛腳邊,彎着身子低着頭,雙手平伸舉過頭頂:“小人,為公主請脈。”
桑洛神情恹恹的半閉着眼睛,伸了右手放在醫官手上。待得醫官診過了脈,才又道:“怎樣?”
醫官複又磕頭:“公主本就有咳喘症,不能受涼。若小人猜得沒錯,公主這兩日,受了寒,且……”他停了停,似是不敢再說。
桑洛卻道:“無妨,你說。”
“且心中有事兒,郁結在胸,發不出來,和體內寒氣交雜在一起,加之睡的太少,便發了低熱。”醫官說着,趴伏在地:“小人多言了。”
桑洛輕嘆一聲:“起來吧。”
醫官這才起身,雙手交握站在桑洛身前:“小人開個清熱舒氣的方子,或可緩解。”
Advertisement
桑洛聽着他說,目光卻定在他雙手的袖口上,那淡藍色的衣袖上分明的沾着零星的血跡,不由得皺了皺眉。疏兒站在桑洛身邊,瞧着桑洛面色難看,随着桑洛目光瞧過去,當下不滿意的低聲斥責:“你可真不小心,帶你來為公主診治,你這衣服上怎的還沾着血?”
醫官但聽疏兒如此說,面上大驚急忙又跪下身子不住磕頭:“小人有罪。小人是來前剛為沈公傷口上了藥,還未來得及換衣,公主恕罪!”
桑洛沒說話,那眼神還是停在他那一雙袖子上,疏兒卻道:“上藥就上藥,怎的還沾了一袖子的血,還敢騙人?別給你自己開脫!”
醫官把頭在地上磕的砰砰直響:“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實是沈公那傷口因為淋了大雨,外頭的一些皮肉都壞死了,需要割下來,不然,蔓延整條胳膊,這胳膊就廢了。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實在不敢欺瞞公主!”
桑洛的眉頭在聽得醫官說道“割下來”三字之時便不自主地跳了跳,瞧着瑟瑟發抖的醫官,許久,輕聲說道:“疏兒,帶他下去寫方子吧。我有些累了。”
醫官聽得這話,如獲大赦,口中不住叨念:“謝公主”三字,手忙腳亂的收好了東西,跟着疏兒到了外頭廳中,疏兒拿了方子瞧着,卻又問道:“你方才說,沈公的傷口皮肉壞死了要割下來,聽起來可真吓人,”說着,對着醫官擠擠眼睛,悄聲道:“你告訴我實話,我不禀明公主。”
醫官面色一緊忙道:“小人說的句句屬實。千真萬确。”
“那……”疏兒一雙眼睛死盯着他:“割了幾斤幾兩肉?那豈不是要大喊大叫疼的四處亂跑呀?”
“疏兒姑娘說笑了,哪裏有幾斤幾兩,只是邊沿上一些翻起來的肉。疼是極疼的,不過沈公真乃英雄少年,不喊不叫,只是悶哼幾聲,也就過去了。”醫官将筆墨收拾好,對着疏兒躬身一拜:“小人告退。”
疏兒也沒理會他,把那方子交給門口侍從,轉而又進了屋子。卻見桑洛還坐在窗前發呆,快走兩步拉了拉她的手:“公主,再去睡會兒吧。您昨兒一夜都沒怎麽睡。”
“問清楚了?”桑洛沒答她的話,只是擡眼瞧着她。
疏兒抿嘴一笑:“公主又知我問了什麽?”說着便瞧見桑洛那眼中嗔怪的意思,急忙又道:“問過了,确實是割了肉,不過那醫官也說了不妨事兒。還誇沈公真乃少年英雄,那麽疼的事兒,只是悶哼了幾聲就算了事兒。”
“你方才去營中,見着他了麽?”桑洛看着疏兒,幽幽問道。
疏兒想到此事便嘆了口氣:“瞧見了,确是右臂又重新包了包,可總覺得他與之前不太一樣。”說到這兒又住了嘴,心裏頭想着如今公主身子不适,若是同她說了這事兒,會不會心情不好,身子更加不舒坦了,這樣想着,又嘆了口氣道:“确是沒什麽精神,我當下還奇怪,現在聽了醫官的話,想明白了,估摸着,怕是疼壞了才會如此吧。”
桑洛瞧着她,卻總覺得疏兒有話未講,複又追問:“是怎樣的沒精神?”
“就是……”疏兒眉眼一垮,輕咬着嘴唇想了想:“就是不愛說話。好似不太想理我的樣子。”她知自己騙不過桑洛,只得低聲又道:“不瞞公主說,我瞧見沈公,他問我來此地做什麽,我說公主身子不适,宮中醫官都在王子亦處,是以來尋營中的醫官。他只是讓人帶了醫官來,旁的話一句不說。”她說話間便瞧見桑洛的面色暗淡下來,急忙說道:“公主也不必憂心,想他昨日淋了雨,今日又被醫官割了肉,定也沒休息好心神恍惚才會如此……”
“他是怪我了吧。”桑洛低嘆一聲:“他定是怪我,沒去向父王求情,禀明事情始末。”說着,搖了搖頭,面上盡是失望落寞,胸口一陣憋悶,又輕輕咳嗽起來。
疏兒匆忙說道:“公主,您可別這樣想。沈公那樣的榆木腦袋,他會生誰的氣呀,況且他更不敢生公主的氣。他定是傷口疼的暈啦。”說着,輕輕推開窗戶,又笑:“公主你瞧,今日雨停,天上的雲也開了,”又把頭往外探了探:“今夜月色真好。”
桑洛卻沒甚心思去瞧外頭的月亮,只覺得自來大宛之後事情越來越多,身子又越來越差,本因着與沈羽的事兒心情好些,可如今卻忽然又變了這樣。伏亦也不知現下怎樣,這些事兒萦繞心頭久久揮之不去,她不由得嘆了一聲:“疏兒,我想回去了。”
疏兒愣了愣:“回去?公主是想回返皇城了?”
桑洛微微點頭:“王兄眼下重病,我又放心不下。雖只有短短數日,可我在此處實在憋悶的厲害,再如此下去,”她慘然一笑:“我都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
“呸呸呸……”疏兒蹲下身子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桑洛:“公主可別亂說。王子亦有咱們最好的醫官守着,定然沒事兒。公主今日的咳嗽也比昨日少了許多,明日一定大好了。您若想回去,疏兒便陪您回去。”
桑洛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站起身子:“疏兒,讓侍衛備馬,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疏兒大驚失色:“備馬?公主,您剛好些,藥一會兒就煎好了,您喝了藥趕緊休息才是真的。若您想出去,明日好些了,疏兒陪您……”
桑洛擺了擺手,卻道:“你說的也是,那便陪我到亭子裏去坐坐吧。我在這房子裏,憋得實在難受。”
疏兒拿了披風給桑洛披上,提着燈籠随着桑洛來到那亭子之中,夜中微風夾雜着幾日大雨帶着的泥土氣息,桑洛站在亭中,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覺得心中郁悶舒爽許多,在邊沿的長座上坐下,側過身子右臂随意的搭在木欄杆上,看着這月色之中的花花草草,輕輕撩了撩額前的碎發:“如此美景,若有琴聲相伴,便更好了。”
疏兒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公主的琴聲才是天籁之音,不若我去将您的琴取來?”
桑洛終于淡淡一笑:“好。我在此等你。”
疏兒走了兩步,卻又回返,不放心的說道:“公主,我讓那邊兒的皇城衛過來吧。”
“四處都有皇城衛巡守,我還能丢了怎的?此處又不遠,你去吧。”桑洛靠在欄杆上,目光瞧着那空中月亮:“今夜的月亮,真好看。”
疏兒想了想,便快步離去。走到皇城衛進前,交代了幾句,瞧着那兩個皇城衛走到亭子邊兒上,這才放心的去尋桑洛的琴去了。
伏亦殿中,淵劼端坐在正廳內,座下醫官磕頭拱手,神色複雜:“吾王,小人二人日夜診治,眼下……有了結論……”
淵劼眯着眼睛死死看着他:“說。”
醫官舔舔幹裂的嘴唇,複又拱手:“王子亦,是中了毒。”
“毒?”淵劼眉毛一皺:“什麽毒?”
“這幾日,小人觀王子亦之病狀,此症狀與醫典中記載的一種病狀極其相似,是以,小人推斷,王子亦中了陀羅芳。”
“陀羅……芳?”淵劼不明其意:“這是什麽?”
“是一種失傳已久的□□。醫典中有雲,七十年前,曾有人中了此毒。之後,便再沒有過……”
淵劼面色陰沉,許久說道:“此毒,可有解?”
醫官慌忙磕頭:“小人,已日夜調配解藥,可……可還需些時日……”
淵劼怒道:“我只給你兩日。兩日之後,你若配不出解藥,便提着腦袋來見我吧!”言罷,起身便要離去,便在此時殿中沖進一人噗通跪落在地。
淵劼一驚,但見竟是疏兒,眼瞧着疏兒頭發淩亂滿面淚痕神色驚慌便是心下一沉,但聽疏兒跪地哭道:“吾王,不好了,公主……公主被人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