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鹿原夜戰(上)

行至鹿原,月隐雲間,前路更是昏暗瞧不清楚,只能靠着火把照亮,可火把火焰忽晃,卻又影的周遭的怪石嶙峋,影影綽綽,加之怪石上多有孔竅,大風一吹,不僅吹熄了火,這整片鹿原還不時嗚嗚作響,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聽得人心驚。

桑洛靠在車內,被這外頭的怪聲擾的煩亂,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字條妥善的放進懷中,伸手拉開那木制的邊窗,想瞧瞧外頭是怎樣光景,窗剛一開便有股風裹着沙子吹了進來,她往後側了側頭,左手握着帕子掩住口鼻,又将車窗合上。本睡的熟的疏兒驚了一跳,低聲啊了一句,打着哈欠揉揉眼睛,但見桑洛正擰着眉毛用帕子捂着嘴,吓了一跳,往裏蹭了蹭,坐在桑洛身邊問道:“公主可是又不舒服?”

桑洛搖了搖頭,低淺地說道:“你倒睡的熟。卻不怕有什麽事兒?”

疏兒笑笑:“前頭沈公守着,公主還怕出什麽事兒呢?”

桑洛心中低嘆,面上也不輕松。松了手,低低地看着手中的帕子,不着一詞。疏兒偏着頭又笑:“公主自從有了新帕子,都忘記了以往的那些帕子了,這也倒好,還省了收拾。”

桑洛把帕子一收,卻又沒心思同疏兒打趣,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小題大做。”

疏兒吐吐舌頭,只說道:“公主睡會兒吧。醒過來,咱們就出了這鹿原了。”

桑洛閉上眼睛,哪裏睡得着?按着時辰,哥餘阖應早就到了此地,可一直未有異動。她心思飛轉,竟想着若是哥餘阖一直不出現倒也很好。不管他是別有他法,還是又被什麽人糾纏住,他不出現,便不會刀兵相見,如此,那字條上的字,便不會實現。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此兩句源自詩中,本是送別之意,可偏又在後面加了不當不正平仄不和的六個字,那這前兩句,說的不是沈羽,卻又是誰呢?

短短幾句,她這多疑又聰明的父親用意明顯。若遇哥餘阖,沈羽肯動手誅殺,那便是大功一件,若沈羽有半分仁慈放過他,回去怕就是要糟了大罪。又或根本不需等到回去,父王既傳了密令給她,便是給了她生殺大權。可這或生或殺之人,偏又是沈羽。是以她倒更盼着哥餘阖失信,不來鹿原。如此,她便不需要去做這左右為難的抉擇。可父王明知自己鐘情沈羽,為何還要傳這樣的令給她?

是讓她自親人與沈羽之中選擇一個,還是……殺伐之外,另有恻隐?

她想不明白,也沒有心力再去想。只是越聽着外面聲響,越往鹿原深處行進,她的一顆心就跳得越快,快得她連吸氣都覺憋悶。

沈羽策馬慢行,此時已到了最前,為保萬全,她在入鹿原之時便将大軍壓後,将桑洛的那兩馬車護在中央,自己帶了一隊人率先而行。此時已快到鹿原正中,四周橫亘的怪石慢下了他們的速度,她更是睜大了眼睛不時四下觀望,卻只能瞧見一塊塊烏突突的石頭影子就這樣杵着,夜裏瞧來倒是有幾分滲人。卻不知道為何總是覺得有那麽一塊石頭如影随形的在側邊不遠不近的跟着。

沈羽數次勒馬,歪頭去看,看了幾遍都沒瞧出什麽怪異。她心中忐忑,不知道這石頭林中有什麽古怪,當下明令停步,馬兒徘徊幾步,她翻身下馬,扶着劍往石林之中走了幾步,耳邊風聲一響,一條黑影自面前一晃,便聽身後馬兒一聲驚嘶,人立而起,竟不知被什麽東西吓着,朝人群之中便就這樣飛奔而去。那一小隊皇城衛急忙閃身躲過,卻又在此時幾聲悶響,數人無聲無息的應聲倒地。

沈羽當下大驚,腳下一縱竄入軍中,面前竟已倒下了三個人。她朗聲大喝了一句:“護!”轉身便往桑洛那馬車處一路疾奔。

馬車被皇城衛團團護住,沈羽松了口氣,卻依舊不敢懈怠半分,疾步走到車前躬身一拜,口氣擔憂問道:“公主,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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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嘎啦一聲,桑洛從車中下來,略顯疑惑的看看四周,輕聲只道:“出了什麽事兒?”

沈羽但見桑洛出來,又是一驚,急忙拱手道:“前頭似是有刺客,臣請公主快些回車中。”

“刺客?”桑洛秀眉一皺,旋即輕哼一聲,沒有回去,卻又往前走了走,笑道:“可難道又是那天殺的哥餘叛賊?昔日欺我無人,如今我有八千金甲,他來了也好。”

沈羽神色一凜,眼瞧着桑洛往前要走,急忙跟上拱手求着:“公主,此非兒戲,來者不知多少,公主,還是……”

她話未說完,但聽外圍幾聲大叫,在這怪異嗚咽的夜中顯得更是詭異,沈羽身子一抖心裏更是着急,擡步上前走到桑洛身邊一把拽住了桑洛的胳膊将她拉住,在桑洛那吃驚的目光之中面色堅定的低吼一句:“回去。”

桑洛看着沈羽,片刻竟是一笑:“原來沈公,心中還擔心我?”她又微微一笑,轉身看向四下皇城衛,從懷中摸出淵劼鐵令,朗聲說道:“吾王有令,若在鹿原遇哥餘叛賊,格殺勿論!”

金甲皇城衛但見吾王鐵令,此時又是公主宣令,當下躬身下拜口中稱是。

沈羽凝目瞧着她,但見桑洛也正回望自己,那眼中卻無半分玩笑之意,可沈羽手卻不松,她不知來者何人,但出手狠厲決無善意。她也管不得許多,擔心桑洛再出什麽事情,轉身拽着桑洛便要帶她再進馬車之中,就在這短短幾步之中外圍卻又忽然驚叫幾聲,這幾聲之後,兩側金甲皇城衛步步後退,桑洛卻也不說話,只是就這樣被她拉着走到車邊,此時卻有一人自後軍而來,一身灰土的撲倒在地,費力地爬起身子,滿面驚慌的口不擇言:“火……狼首……大火……”

自那日大雨中沈羽親見皇城衛被那驟降天火焚身之後,她聽見火字便心中驚顫,此時但聽此人這樣講,拽着桑洛胳膊的手都不由得用了力,轉而舉目往後方去看,果見一片大火便就在後軍之處燒着,那火光幾乎照亮了整片鹿原,當下大喝一聲,往前走了一步,卻又退了回來,瞧着桑洛,咬了咬牙,将桑洛交給身邊一直默不作聲守在馬車一旁的副将,低聲道了句:“護着公主!”

言罷便擡步要往後去,卻忽的停步。方才那副将低着頭,她只能在暗色天光中瞧見半張臉的輪廓,可那輪廓……絕非副将,卻又覺得似曾相識。她心中陡的一驚,臉色變得鐵青,瞬而轉身,哪裏還有副将與桑洛的影子?

沈羽大驚,咬牙氣得叫道:“公主呢?”

旁人卻不覺有異,一邊往後方瞧着一邊說道:“回狼首的話,副将帶着公主往前頭去了。想來是怕……”

話沒說完,但聽人群之中一聲桑洛驚叫,沈羽的心都顫了三顫,只覺這聲音自頭頂掠過,擡頭觀瞧,但見一人挾着桑洛自軍中飛竄而起,竟就這樣踩着幾個皇城衛的腦袋縱着輕功往石林深處而去。她大叫不好,一聲驚呼:“哥餘阖!放下公主!”便縱起輕功追着而去。

沈羽一動,皇城衛如夢方醒,才知方才那哪裏是副将,竟是喬裝混入軍中的哥餘阖。急忙提着兵器随着沈羽往石林中四竄而去。

沈羽一路追至石頭林中,早就不辨方向,只看着前面黑色人影左挪右閃的往前疾行,卻忽的又在一塊大石後面不見了蹤跡。

她慢下步子,但見四下在無旁人,低嘆只道:“哥餘阖,我知你在此地。吾王既已放了你族人,你何苦還要如此?放了公主,我放你離去。”

黑暗中一聲低笑:“沈公果然還是如此純善好欺。這公主方才說的話你是沒聽見?”

桑洛方才說的話她又怎會沒聽見。她只是太過擔心桑洛的安危而忽略了桑洛所言之中的利害關系。如今哥餘阖再提起,她才忽然明晰過來,桑洛固執的要往鹿原而行,并非因為歸家心切,是因為料定了時辰,哥餘阖等人自皇城而出,他們會再次相遇。而那鐵令,自然是吾王旨意。想及此,她心中涼了半截,說什麽回返皇城是假的,為了來此剿滅哥餘餘黨才是真。桑洛既有吾王鐵令,自然是知曉此事。

可……

可吾王為何……

沈羽長嘆一聲,只道:“我知你救你族人心切,也知你族人被孟獨殺害,可此事與公主無關,你放了公主,有什麽怨氣,你可沖着我來。”她說着話,耳邊腳步聲響,竟正是皇城衛尋了來,她心中略微安定,只道:“哥餘阖,你以寡敵衆,這又何苦。我還是那句話,你有什麽怨氣,都可沖着我來,他們,都不會動手。”

“沖着你?”

那大石頭處人影一晃,哥餘阖一手扳着桑洛,右手握着匕首,那匕首尖細鋒利的尖兒正對着桑洛心口,他眯起眼睛看着沈羽:“沈公當日,助我殺了哥餘野,這人情,我記得。可眼下的事情,已非你我之事。恕我不能賣你這人情,如今,我也不為難你,讓你的大軍讓路,待我族人離去,我可放桑洛一條性命。”

沈羽看着桑洛那慘敗如紙的面色,心中更是擔憂,只說道:“你放了公主,我定讓你離去!你可是不信我?”

“放肆!”哥餘阖還未說話,桑洛卻冷笑一聲,目光淩厲的看着沈羽;“你是什麽人,竟輪到你來替我父吾王做主了?沈羽,如今我有父王鐵令,鐵令如山不可違,”桑洛便在此時,聲音雖弱,卻依舊不顯怯懦:“金甲皇城衛聽令,替我父王,誅殺這無恥的叛賊!無須顧忌我!”

可她此言雖出,又有哪個皇城衛真個敢不顧及公主性命上前搏命?

哥餘阖哈哈一笑,笑的頗為嘲諷。桑洛咬牙只道:“好,既然你們顧忌我性命,我既受父命,死又何妨?”說話間,雙手把住哥餘阖那拿着匕首的右手,唇邊一笑,眼神卻直直的看向沈羽:“狼首沈羽聽令,但我一死,你須即刻誅殺叛逆!”

沈羽萬沒想到桑洛會有此一舉,當下大驚失色一聲驚呼:“桑洛不可!”

桑洛卻抓着哥餘阖的手,竟就這樣咬牙一用力,任由那細長的匕首刺破了自己心口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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