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更

第30章 一更

趙長翎舞的是一曲靈動的燕子舞。

流水輕揚的琴聲輕輕撫奏, 一身湘妃色宮裝的女子緩緩地上臺來。

她以輕紗半掩臉,輕紗下的一對酒窩兒若隐若現,眼睛尤其靈氣得逼人。

曼妙的細腰輕輕地扭擺, 如春日裏南方堤岸的柳枝,紗袖在半空中劃出漣漪,臺下的人閉氣凝神地看着。

闵天澈在安靜地隐在人群裏看她, 看她在紗帕下輕笑的樣子,半掩之下,越發神似洞穴之上那位讓他魂牽夢萦的少女的眼睛。

她的每一絲拂動,輕盈的袖角都随着旋轉而揚起、飛拂時, 那輕紗袖就好似在他心頭輕緩地掠過、撓動,蘇得他雙手忍不住撓緊了兩旁的木扶手。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個神态動作,都像春日回暖時, 照耀在他身上, 讓他曾堕入過冰窟寒凝的血液一點一點融化鮮活的暖陽。

最後, 舞跳至高潮時,覆面的菱紗一下子被扯開, 一張灼若芙蕖、又仙如蘭桂的臉現了出來。

場中認識趙長翎的人,看見這一刻的她, 都忍不住心驚暗嘆了起來。

這...真的是那位被侯府從旮旯地撿回來的窮酸俗氣的丫頭嗎?

如此一看,倒把她那位豔冠藁城的姐姐給比到地底去, 再回望旁邊委頓在地的趙月娴時, 竟覺昔日讓人驚嘆的氣韻已經不再耐看了,或者說不經看了。

長翎跳的這首燕子舞,是東昭的姑娘都會跳的,她跳得卻比東昭姑娘要有仙氣得多。

“好!跳得好!真想不到萬順的貴女也能跳一曲好的燕子舞!”

東昭皇竟然笑着給她鼓掌了。

爾後, 他的目光輕輕地掠過萬順帝,像是不經意地看了楚貴妃一眼。

“曾經,在朕的心中,也有一位女子這麽為朕跳過這曲舞。可惜啊,如今她再也不肯跳了。”

趙長翎僥幸地獲得了東昭皇一匣子金條的獎賞,十分地心滿意足。

宮宴結束,趙長翎推着闵天澈離場時,東昭皇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來這邊了。

闵天澈在這場宮宴中隐忍了那麽久,盡量不出現在視線中,盡量降低存在感,可終于,還是聽見東昭皇喊他:“澈兒留下吧。”

長翎站着,所以在那一刻沒能看見闵天澈眼裏快噴薄而出的戾氣,和惱怒到顫抖的殺意。

她只留意到他慘白的拳頭搭在扶手上,一個勁地抖。

長翎突然伸手握住了他,語氣溫柔而堅定道:“殿下,您在害怕東昭皇嗎?那沒關系,長翎陪您留下吧。”

闵天澈錯愕地擡頭看了她。

·

一個時而癫狂砍人被萬順帝拘禁府裏的皇子,如今住到了宮中,這裏還有一個掌握萬順生殺大權的東昭帝,這幾日,宮中的人都活得小心翼翼的,呼吸也不敢大。

闵天澈在宮裏的時候,長翎也不能荒廢給他的腿走路的練習。

太醫說了,殿下現在的腿,看着筋脈已經差不多都通了,只要他不需要人扶,自己能獨立站穩,那就代表日後能完全痊愈,能恢複成正常人那樣了。

有機會能恢複像正常人,趙長翎當然積極争取啊。

“殿下,對!對!腿要這樣邁開!嗯,您一定行!”趙長翎扶着他,讓他沿着院前那條石板道上走。

“殿下的腿已經越來越有力氣了,一會走完這一段,咱們來個小考,就考殿下獨立站着,看能維持幾下。”

長翎笑着看他時的樣子分外溫柔。

闵天澈不經意地移開目光。

“你知道了?”

“嗯?知道什麽?”長翎眼睛灼灼地看向他,唇角微揚,似乎想等他自己說出來。

“沒什麽。”闵天澈又伸手拉住了路旁垂下的大榕樹枝幹,借以助力。

趙長翎笑着忍不住拉回他的手,嬌小的個子擠了他跟前,笑靥如花:“好啦,不逗殿下了。長翎确實已經知道了,不過殿下這麽幹不怎麽人道呢,要不是爹罵着說出,我還真不知道殿下您原來已經盤下他手裏所有的鋪子,姓端木的已經被您逼到絕路自斃了呢。”

長翎以一舞獲得了東昭皇的贊賞,救了趙月娴的命,按上回約好的,長翎追出宮門找她爹索要銀子答謝時,她爹一邊給她寫欠條,一邊吼出了這件事。

闵天澈受不了她灼熱的目光,用力想掙開她的手,黑着臉別扭道:“別以為我是為了你,趙長翎。你不過一個替代品...”

“你不過一個替代品,俗不可耐,能及月娴幾分?是那趙濟青瞎了眼得罪本宮,本宮不過對他施以懲戒,這事完全與你無關。”

闵天澈話才說到一半,趙長翎就已經咧着嘴,晃着一口細白尖牙,伶牙俐齒地說了他要說的話,讓他無話可說去。

闵天澈:“......”

“殿下是不是想這麽說呀?長翎學您說話,學得像不像?”偏生那嘚瑟的丫頭還故意歪着頭,一雙閃撲撲的杏仁眸微微彎着看他。

看得他不自在,惱羞之下一把甩開她的手,在差點摔倒的關頭恰好扶住了樹幹。

長翎吃了一驚,忙去穩住。

“殿下,是長翎不好,怪我。我不該戳穿殿下,害殿下害羞的。”趙長翎一臉疚色道。

闵天澈怒了,甩袖不許她扶:“确實是上回進宮的時候,榮陽侯那厮不知好歹,在父皇面前告狀,本宮才會想教訓他的!不是因為你!”

“好啦,我知道啦,殿下您不要激動嘛。”趙長翎笑得唇畔酒窩深深,像蓄了一罐子蜜。

闵天澈:“......”咋就有種有口難辯的感覺呢。

趙長翎繼續扶着他在石板道上走。長翎見他走一步又煩躁不已地回頭來看她,眼睛裏惱火着似乎想解釋什麽,最後又只能憋屈地忍回去的樣子,很想笑。

就在走到道的盡頭時,闵天澈甩開了她的攙扶,獨自站立着轉過身來,終于組織好語言同她道:“趙長翎,當日趙濟青因為周大人的事想參奏我,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而已。你不是讓他寫下欠條,還要去找他要錢嗎?到時候,你盡可問問他。”

趙長翎抿唇,她為什麽要為這麽點事大費周折去問?他剛才走了一路,想了那麽久,原來才想到這麽點事嗎?

下一刻,她的注意力落在了闵天澈站直的腿上,笑意一點點下去,換成了驚喜。

“殿下!殿下!!快看!您可以獨自站穩了!您終于可以不用依靠支撐,獨立站穩了!!”趙長翎原地蹦起道。

連闵天澈自己臉上也有了絲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蹙眉低着頭看了看身下的腿。

站立...他真的能站穩了呢...八年了...

“太好了!殿下的腿以後就能恢複成正常人那樣了!!”趙長翎高興忘形,握緊了他的手蹦跶起來。

一直虎着臉的闵天澈眉頭也不禁松動,唇上起了絲上揚的弧度。

“啊,對了,殿下,其實爹跟我說過上回進宮遇見您的事了。但是他說的版本似乎跟您說的不大一樣。他說您當時特地追上他,當面質問他,似乎是對他偏愛趙月娴,而我不得侯府寵愛才被騙到皇子府的事耿耿于懷,聽那口吻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殿下您在給我抱不平呢。”長翎想起他最後的話,笑着續回他道。

“啪噠”地一聲,闵天澈的腿就站不穩摔倒下來。

·

六皇子能站得起來的事,即便長翎和李公公等人閉口不說,也大有人傳揚出去。

沒過多久皇上也知道了。

這些日子東昭皇住在宮裏,給皇帝心頭壓下了重負,唯獨六皇子雙腿漸趨康複的事能令他心頭暢快。

于是,皇帝特地召了闵天澈和趙長翎來到中慈宮,想在那裏給他設一個小小的慶祝宴,只有他和楚貴妃、周太後等人。

闵天澈本不願去,李公公被上頭的壓力壓着,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去哀求長翎:

“皇子妃,陛下有意要與殿下好,請您一定要幫忙勸勸。”

長翎一臉無奈:“可是,殿下什麽性子相信公公也知道,他不見得聽我的。”

李公公壓低嗓子:“皇子妃,慶祝宴皇上會有賞賜哦,對了,聽秦太醫說,皇上已經知道,治理殿下的腿,皇子妃居功不少,這次把您也召去,可能要給您賞賜不少賞金哦!”

“真的??”長翎眼眸一亮,抿了抿唇,眼珠狡黠地轉動起來。

闵天澈最終不情不願地答應去了。

趙長翎一身裝扮過後,也歡歡喜喜地跟随闵天澈身後,前往中慈宮去了。

到了中慈宮後,才發現趙月娴也被周太後帶來了。

趙月娴經過上回差點被賜銅.陽的事,現在已經不大說話了,但周太後強将她拉來,為她争取機會,她又一想必須要努力上爬有了地位,日後才不會有被人拉出去當舞姬的可能,就又強打精神微笑着挽起周太後在席間聊天調動氣氛。

皇上和楚貴妃則坐在一旁,二人各自抿茶想事情,都不怎麽說話。

闵天澈一來,氣氛又凝了凝。

趙月娴看見闵天澈,就自覺尴尬。一看見趙長翎打扮得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仙姿容貌,又無意瞥見她手腕處那一串琉璃珠串,她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皺眉垂下了頭不說話。

見幾個人各自都不說話,倒是周太後開腔了:

“澈兒,聽說你的腿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賀。你父皇特地在此設宴,咱們好好地吃一頓替你慶賀。要不是東昭皇還在,也不必如此低調了。”

太後金口難得開,可闵天澈只是剛到時冷淡地朝衆人見過禮後,就一直不說話了。

場面越發尴尬,長翎看不下去,便率先上前一步福身回話道:“回太後娘娘,殿下他今日練習累了,人有些倦。長翎先替殿下謝過陛下和娘娘設宴。”

周太後雖然不姓趙,但她是老榮陽侯爺的義妹,和趙濟青關系頗好,在朝中可以說太後是依仗着榮陽侯勢力存活的,陛下也不是她的親兒。

所以她看着趙月娴的時候,眼神像看着親女兒似的,可看見趙長翎,卻又會像趙濟青對長翎的态度,淡淡的。

周太後随便敷衍了幾句,挽回面子就讓他倆就座了。

闵天澈是個天生就不會讓旁人舒适的氣質,落座沒多久,看着氣氛凝重,他就雪上加霜冷冷地出聲諷道:“既然不是真心要設宴慶祝,大可不必搞些虛的,父皇有話要對兒臣說,直接召兒臣過去就行,至于是不是将兒臣當工具使,兒臣倒不大在意,也不是一場宴席能彌蓋的。”

皇上一聽皺了眉:“澈兒勿要誤會,方才朕只是為着東昭皇的事有些煩心,加之和你母妃有些意見不合,吵了幾句而已。你的腿能康複,朕還是高興的。”

“吵了...幾句?”闵天澈繼而将目光轉到楚貴妃身上。

楚貴妃避開了他的目光,眼神碰觸到他時,立馬有些不适地移開了。

“母妃大概是...覺得兒臣惡心了吧?”闵天澈眼皮微垂,裝作不在意讪讪地道,桌沿下,他膝蓋處被自己慣性地用指甲一遍又一遍地刮着,已經刮出了鮮血。

長翎本來在喝茶,低頭看見他的手撓膝蓋已經撓得鮮血淋漓,大吃了一驚,慌忙伸手抓住他手。

“殿下!”長翎瞪大了杏仁眸,低聲喝止道。

闵天澈冷冷地拍甩了她的手,吃痛之下長翎只好又收回了手。

楚貴妃臉色很差,低着頭一直沒說話,突然“唰”一聲從座上站起,朝皇上聲稱不适,要提早告退。

闵天澈嗤笑了一聲,将手中擎着的酒盞和着鮮血一飲而盡後也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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