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錢債人償

門房小子正張大嘴打哈欠。

見到溫通下來, 那門房頓時收住嘴巴,嘿嘿笑了一下,低頭叫了一聲:“總管好。”

等他擡頭, 他忍不住又張大了嘴巴。

——此刻溫通正從馬車上扶下一位玉質芊芊的妙齡小姐。

門房并不知道內情,看着這位小姐, 第一眼便以為是二老爺又從哪裏新納的如夫人, 可巧前兩日二老爺正為納妾的事和大娘子吵了一嘴。

第二眼就是覺得可惜。

是真的可惜。

這麽個水靈靈的姑娘,要是進了溫家這宅子, 可惜。

他心裏覺得可惜。他臉上就顯出心裏的想法來。

溫管家看了他一眼,微一蹙眉,哼了一聲:“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開門去通報, 五小姐回來了。”

門房啊了一聲,又看眼前這位, 這位是哪裏來的五小姐,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等屁-股上挨了一腳, 他這才回過神來去開門。

溫宣魚下了車,門房已氣喘籲籲跑去前面通報了。

溫管家親帶着溫宣魚緩步走進去,在影壁旁的花園略站了一下,便看那門房又喘着氣颠颠跑了回來, 臉色有些難看:“總管。”

“老爺不在?”

“在。”門房賠笑,“老爺在花廳見客。”

溫管家點了點頭,沒有問大娘子, 既然是溫二親自點名要見的人,那自然要先帶去見一見。

Advertisement

他沉吟了一下,先帶着溫宣魚去花廳旁的耳房, 然後又叫了一個婆子過來,讓她先備齊茶水點心,讓溫宣魚稍作休息,他自親去前廳侯着等待通報。

從進門開始,溫管家便不動聲色和溫宣魚保持了距離,溫宣魚心照不宣。

她一路看過去,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是似曾相識的熟悉。

連那前廳缸蓮裏開敗沒有清理的蓮花枯葉都和記憶中別無二致。

一切提醒她曾經在這裏過的那些混亂和卑微時光。

在溫家,一切都是不能講道理,也不能撕破臉皮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護身辦法,誰也不肯真正服着誰,到處都是争吵和叽叽歪歪。等那時候的溫宣魚渾渾噩噩流着眼淚進來,她年紀和性子一樣稚嫩,一雙怯怯的眼睛和易紅的臉,就像是天生要被欺負的料。

她又不擅長争嘴——

也沒有人幫她,甚至她院子裏的婆子也能糊弄她。

只有一個人誇獎過她,就是那個專門破費請來教導溫家姑娘的嬷嬷說溫宣魚,說她這樣溫柔的性子是會很得男子喜歡的。

嬷嬷的誇獎立刻讓溫宣珠惱了,于是更加過份欺負她。

那時候她不知自己未來,也不敢回嘴,只能默默忍下去,任由溫宣珠零碎地作弄着她。

有時候連溫倉看不下去了,碰見過的兩回都說了一句溫宣珠。

她那時候年紀小見識少,以為嬷嬷誇她的那都是真的。

——看,連忙得團團轉的父親都回護了她兩回。大概溫順很有用呢。

而在萬家的日子,她也是溫柔沉默着,唯一一次主動出面,便是幫了那個快要被打死的小婢女。

而那一次出面後,她敏銳察覺到了周圍人對自己态度的不同。

原來,反抗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但一直等她在古井沉下去那一刻,伸出手握住了那枚溫涼的解結錐。

回顧了這糟糕的一生,她才徹底明白過來。

并不是,逆來順受的活着毫無意義。

就像是溫順的魚兒,養在水缸裏,只有等死和入湯兩種結局。

她既不想在囚籠中死,也不想成為砧板上的菜。

她想做個人。

庭院中,兩個婆子懶洋洋在收拾初冬的落葉和花草,看到溫管家帶人,也不知垂眸回避,反而好奇看過來。

溫家的規矩總是因人而異的。

也跟着大娘子的心情和整頓頻率變化。

還是這樣的溫家。

園子裏總舍不得買貴的花,便買時令的最便宜的,買了卻又舍不得請個靠譜的管事,于是每到下一個季節就要把之前的花全拔了。

——自然,沒死的又被收回去養着,等到第二年還能賣的時候,再賣進來。

他們走過風雨廊,穿過前面的穿堂,轉過一道白玉插屏,便到了二進的花廳旁邊。

裏面正有人說話。

溫宣魚被帶到了廳堂旁的耳房等着。

耳房仍舊是舊式的一馬三箭直棂窗,兩牖上面是雲母幹層紙糊的窗,又有兩牖是絲織的绮紗,舊的有些褪色,反而有種素舊的可愛,而最旁處一牖連紗也沒了,糊了一層慘白的紙。

就像溫家強撐又落魄的臉。

花廳裏面的說話聲斷斷續續,聽得并不清楚,溫宣魚這一回并不慌,她慢條斯理吃着新送上來的點心,喝着溫熱的茶水。等着這位溫家父親的召見。

連什麽樣的表情和話語都準備齊了,至少會讓他第一眼就記得這個女兒。

但花廳裏面的說話聲卻忽然大了一些。

“……哦,如此說來溫二老爺是已經有了籌錢的路子?只是這寬限的日子,我一個小輩實在做不得主,不如溫二老爺一同前去同我父親說一說。”

這時聽得溫二長嘆一口氣:“你父親同我也曾同窗在秦國公府邸求學,素有同窗之誼。此番上門逼迫,實在讓人心寒。”

溫二的聲音依舊好聽,卻是前所未有的透着愁苦。

溫宣魚心裏一動,放下茶盞,走到了直棂窗下,仔細再聽一聽。

那人又說:“我父親的同窗之誼在上個月溫伯父已經用了一次。其實也不用這樣麻煩,我父親聽說溫伯父上月新得了一位漂亮的小妾——”

溫二怔了一下,長嘆了一口氣,似乎很是舍不得遲疑的樣子:“也罷——便是韓兄有心,我擇日親派人送去。……那這筆欠的錢。”

那年輕公子便道:“錢債人償,自然是兩訖。”

溫宣魚聽到這裏不再繼續聽下去,踅身走回,只是心中嗤笑一聲,這溫二向來愛慕嬌色,未到手的時候金珠銀山也願意,一旦的手了,最多不過數月,就過了新鮮頭撂開在一旁了。

這聽起來表面是舍不得,實際溫二恐怕心裏早就笑開了花。

正在這時,那邊談妥了,那溫二一路送着那位年輕公子出來,溫宣魚透過雲母窗牖看清了那人的臉,頓時微微一怔。

是他?

是他。

韓勝。

長安紅頂的皇商韓家的庶出三郎。

前一世她被接回溫家時,嬷嬷“悉心”教導,終至上巳節名動京城,韓勝看上了她。在厚利的誘惑下,溫二喜滋滋應下了,韓家是溫宣魚第一個許親的人家,那時候溫家虧空和現在一樣厲害。

而這一世,将會被送去韓家的卻是一個素昧謀面的美妾。

這邊溫管家送韓勝剛剛走,那邊就聽見一陣嘈雜的吵嚷聲。

溫家從來都是這樣,只要客人一走,那讓人腳麻的和和氣氣一面就會立刻消失。

來的正是溫家大娘子,溫二的原配夫人。

這位溫家大娘子原是禦史康家的次女,當年一場馬球賽集-會上一眼看上了溫倉,在家渾渾噩噩哭哭啼啼悶了好久,最後熬動了父親,終于成功下嫁。

結果到了溫家才發現溫家這位公子竟然還沒成親家裏就有好幾個通房,其中一個竟然還有了肚子。

她呆呆好久,經不住溫倉的哄,捏着鼻子認下了。

好在那位香姨娘後來難産死了,雖然生下一個兒子,卻沒享到一點福,這位庶出的大公子溫偉先扔到了莊子上,等後來大娘子生了大女兒溫宣瑷才接回來,對外只說是同時一個姨娘沒多久懷上的早産了生下來,哄着外人罷了。

溫宣魚一直記得這位大娘子的一雙高顴骨,看起來棱角分明,除了對着溫倉,她對誰說話都是硬邦邦的。

上一世,溫宣魚起先看不懂她,這位大娘子要說是個善心的,手下發賣處理了不知多少姬妾,眼睛都不眨一下。但要說是狠心的,她又常年吃素,有時候還會為犯事的下人向老太太說幾句好聽的話。

後來,她新學了一個詞,方才看懂這位大娘子。

佛口蛇心。

上一世第一次見面,小阿魚在隔間戰戰兢兢等了大娘子兩個時辰,腳都酸軟了,還錯過了晚飯,縮着在隔間裏面熬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請安的時候差點餓倒。

那位大娘子就伸手扶着她,生硬得将她在懷裏揉了揉:“傻孩子,怎麽來了不知道說呢。”

然後因此直接發賣遣散了溫宣魚身旁原本預備的婆子,從自己身旁撥了一個過去。

在這位撥過來的王婆子的“悉心”又嚴苛的關照下,以學習和體态為借口,溫宣魚至此就沒好好吃上一頓飯,睡好一夜覺。

這位大娘子一來,就現在太師椅上坐了一坐,白着一張臉,轉頭悶着氣卻不說話。

溫二向來對待女人的态度和女人的臉成正比,溫康氏不說話,他也懶得理會,只想着方才的生意,心情愉悅端着茶慢慢品。

扶着溫康氏的溫宣珠最先忍不住,轉頭看了一下母親,代為開口問道:“父親可是又要準備将這位春姨娘送出去了?”但凡每次來了新人,就會将舊人送出去。

溫二聽聞女兒詢問,微皺了下眉,先看了一眼門口侯着的貼身小厮,那小厮立刻搖頭:“老爺,小的什麽都沒說。”

溫二慢慢喝完了那口茶,片刻,擡頭:“怎麽?難道你母親還想留着春姨娘?”

溫康氏呼吸頓時急了一脈,深深吸了口氣,沒有發作。

溫宣珠知道母親的意思,道:“阿爹上月要迎她進來的時候,說得春姨娘這好那好,但現在為什麽……”

溫二微微蹙眉,轉頭:“放肆,我做事還需向你打請不成?”

溫宣珠急得跺腳:“可您當着哥哥和母親的面親口說,說這是最後一個接進家裏的了。”

溫二倒是有些好笑:“你們當日那麽不喜她,現在怎的還舍不得了?”

“哪裏是舍不得——”可就在方才——又接進來一個小妖精。

她這邊還沒說完,那邊又聽得外間吵嚷聲起來:“那就去找父親說道說道。”

正是溫家的兩個兒子。

嫡子老三溫瑾正大聲嚷嚷着說好歹自己也是未來的忠義侯府世子,不能去國子學就算了,現在竟然連太學都被退學,自己已經沒有臉面出去見人了。

溫瑾邊說邊揪着溫偉向這邊走,餘怒未消:“為什麽我只是兩次不及格,就讓我退學?就憑借秦家小子作證我作弊?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溫偉垂眸溫聲勸慰,臉上和脖子上帶着醒目的新傷:“二弟這回作弊現場被抓,實在無法轉圜,但三弟也不必生氣,等伯父回來讓他出面,這件事興許不會這麽絕對。”

溫瑾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你心裏巴不得我退學,好顯着你。你以為你現在名列前茅就有機會進去國子學或者博文館?溫偉,我還沒死呢,嫡庶有別,你能進去太學已是天大的福氣,不要再去奢望那些做夢的事。”

進了花廳,見裏面父母和三妹妹溫宣珠都在,兩人俱是一怔。

溫瑾立刻道:“母親給我做主。”

溫康氏心裏正憋火,遠遠聽了個明白,聽見這檔子事更是無名火起,道:“你平日素來不聽我的,現在闖了禍知道問我了,又想問我要錢是不是?”

溫二聞言将茶放在了桌上,橫插進來:“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有話大可直接說,不要搞這些偷偷摸摸指桑罵槐的伎倆,如同市井潑婦行徑。”

溫康氏聽得丈夫此言,頓時紅了眼睛:“我哪裏何曾說過你?你要什麽我沒有聽你的。便是要我的嫁妝錢補貼家用,我可曾說過半句?官人,做人要憑良心。”

溫二立刻惱了,當着兒女的面,他絕對要父親的威嚴:“呵!你倒是委屈了,你失去的是幾個臭錢,我呢,我一輩子都搭上去了,當日你是使了什麽法子嫁進溫家的,可是當別人不知道?”

溫康氏立刻哭起來:“官人,我待你如何,你知道,母親知道,誰不知道,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這樣說妾身,妾身真不知道活着有幾分意思……”

溫瑾忙轉頭勸道:“父親,母親方才不是那意思。”

溫偉也道:“父親,切莫生氣傷身。”

溫瑾聞言,立刻被踩了尾巴似的,道:“你少貓哭耗子假慈悲。又想在這裏火燒澆油,你且說說,你和那秦家小子關系要好,他今日會去舉證你難道不知,你也不知道攔一下?”

溫偉為難道:“但舉證的不止是他一人,便是秦簡不說,其他人也保不住。二弟不必着急,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能說動太學博士作保……”

溫瑾聞言立刻道:“……父親,父親,要不您出面請伯父出面吧,不然兒子和溫家真的要顏面掃地了。”

溫二聞言腦門熱血上湧,恨不得給這溫瑾一個耳刮。

竟要去請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大哥出面,那是将自己的臉放在地上踩。

溫偉見狀又出言勸解:“父親您身體不好,不宜為這等事傷身,不如我和二弟一起去求伯父……”

“你可閉嘴吧。”溫瑾氣得要再對溫偉動手,溫偉一動,到了溫二身後,溫瑾的手還收住,就被溫二直接一個嘴巴扇開。

“逆子!”

溫康氏心疼兒子,立刻哭叫了起來。

剎那屋子裏鬧騰騰喧呼呼吵作一團,溫倉左邊是妻子哭哭啼啼叫嚷,右邊是兒子的急切懇求和推攘,只覺一個頭兩個大,還沒回過神來,又聽得一聲拉長了的哭啼,那春姨娘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哭哭啼啼過來求溫倉不要發賣她。

“老爺,你好狠的心,昨兒晚上您還說離不得我,就念着我一個,今兒就狠了心不要妾身了,老爺……”

她這一來,頓時激發了溫康氏的血氣,擠出來的眼淚也顧不得了,立刻又開始要呵斥她離開。

而春姨娘都要被送人了,哪裏還管得了溫康氏的罵,只管哭哭啼啼和溫康氏回嘴。

噼裏啪啦不知道扔了幾個茶盞,也壓不住鬧哄哄的吵。

左右鬧得實在不像話,溫倉的貼身小厮輕車熟路從裏面關了花廳的門。

溫管家本已送人回來走到垂花門前,聽見聲音又默默退了出去。

溫宣魚這時放慢吞吞走出來,庭院前面站着一個婆子,手裏拿着一個托盤,正看得津津有味。

“好看嗎?”溫宣魚探頭跟着她目光看問。

婆子笑:“這回吵得沒有上回厲害,上回扔了好幾個花瓶呢。”

婆子笑完,忽覺得不對,轉頭看向溫宣魚,見她目光定定,容貌昳麗,心裏便是一驚,背上也跟着出了汗,這恐怕便是那另一位當事人:“小娘子,我沒有看,沒有看。”

溫宣魚向她道:“看不能白看,勞嬷嬷去拿些好用的外傷藥來。”

她吩咐人的口吻自然極了,加上這婆子被抓個正着,拿不準這位小娘子身份,倒是不敢推辭,真去了。

很快,婆子又氣喘籲籲過來,拿來了兩瓶外用的傷藥。

“有勞,嬷嬷忙去吧。”溫宣魚這才道。

她将傷藥在袖口中籠了,然後緩步走上前去,伸手在門口不輕不重敲了三下。

門內的争論聲一下停了。

溫家人在外面面前總是妥帖的。

片刻,小厮開了門。

門裏的情景已經整整齊齊,溫二和大娘子分坐兩邊,兩子一女都端正站着,就連哭哭啼啼的春姨娘也收了聲,啜泣着站在大娘子身後。

衆人看向了門口。

只以為是剛剛那位去而複返的韓家公子。

卻沒想到進來的竟是一個窈窕少女。她跨進門檻,一雙碧清妙目帶了幾分懵懂般的嬌和馴服,和她艶色的容貌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她穿了一身绛色長裙,發髻下的頭發梳成了小辮,順着鎖骨自然慵懶垂下,她身量修長,略顯單薄的肩膀帶着柔軟的力量。

行走之間長裙在她腰間輕動,如同忽散的雲霞。

她終于走到了衆人面前。

溫倉已然呆了幾呆,似乎疑心自己看錯了。

而春姨娘見狀終于絕望無可奈何哇的一聲哭出來。

溫康氏眼睛裏已經生出了難以壓住的嫉妒和暗恨。

溫宣珠咬牙道:“你就是父親新接回來的那個女人?”

她說罷轉頭恨恨幾乎咬碎牙,低低道:“母親,石媽媽說的就是她!你看她那個賤樣子!”

溫宣魚看着氣得幾乎無法控制的溫宣珠,心中一陣促狹,臉上仍然是幾分懵懂模樣,她點了點頭。

溫康氏一下站起來,一手按在桌子上,身子氣得微微顫抖。

“溫倉,你還真是不要臉,這個比你女兒還要小!”她忍了又忍,終于忍無可忍,恨恨猙獰翻臉道。

溫倉猝然被自己一直厭惡的妻子怒罵,不由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而這時溫宣魚柔柔垂眸拜了下去:“阿魚見過父親大人。”

整個廳堂剎那一片寂靜。

過了片刻,溫倉最先回過神來,呆了一呆:“你叫我什麽?”

他仍舊光潔的面上滿是驚異,複而想到什麽,向前走了一步:“你是溫通帶回來的那個丫頭?擡起頭來。”

溫宣魚緩緩擡頭,一雙盈盈美目裏已是打着轉的淚水。

她擡頭一瞬間,那淚珠兒順着眼睛下滾下,在纖長的睫毛上一滾,落在地上。

那樣一雙眼睛。

和記憶中很久以前一雙眼睛漸漸對上了號。

“你是那個……那個——”

他甚至已經忘記了那個女人的名字,但還隐隐記得那雙眼睛。

“你就是莫青青生的那丫頭?”溫康氏本來發白的臉這會子又有了血色,她一看溫宣魚的眼睛就想起了曾在這宅子待過的那個青姨娘。

溫宣魚再拜:“見過大娘子。”

溫宣珠低哼了一聲,目光不善看着溫宣魚,低聲提醒:“母親可曾驗過?怎就這麽認下了?”

這時,門口侯着的小厮已着一個丫頭已請來了溫管家。

等溫管家來,自然是将溫宣珠的起由一一說了一遍,只是說到莫朗當日帶走溫宣魚時改了口,說那時溫宣魚生下來身子弱,本已跟着青姨娘去了,誰知在下葬時莫朗發現還有一口氣,這才又撈出來,只是常年來身體差,經不得病,所以只是在下面好好将養着。本想等身體大好了再認親,可巧溫家先得了消息,是以到現在才相認。

春姨娘聽完,知這果然是溫二的女兒,并不是外面新來的小妖精,見狀只以為自己重新有了機會,頓時又抽抽噎噎起來:“老爺,妾身……”話還沒說完就被溫二直接叫人先叉了出去。

溫二現在只顧着仔仔細細看着眼前的女兒,越看越滿意,越看越高興,越看越歡喜。

看着看着仿佛已看到了眼前的女兒成功進了皇宮,得到了少睿帝的獨寵,而他則平步青雲,一朝成為國丈,這時候什麽韓勝李勝張勝,再有錢又怎麽樣,還不是要巴結着過來。

他臉上浮現親切的笑示好:“路上可累,一路還順利麽?”又長籲短嘆一番,說早知如此,定不會讓她在外面受這麽多的罪。

溫宣魚心中毫無波瀾,面上依舊泫然欲泣。

溫康氏見狀知溫二對這個女兒是有幾分看重的,更知自己方才鬧錯了脾氣,面上讪讪,眼看在一旁插不上話,她身旁的奶嬷嬷輕輕咳嗽一聲。溫康氏的餘光小心瞟了溫二一眼,便先找臺階,伸手去親将溫宣魚拉了起來,語氣中也有幾分讪讪的親近:“可算接回來了。這些年委屈你了,回來就好。”她說罷,又将在場之人一一指給溫宣魚。

溫宣魚一一拜了。

溫宣珠還有疑惑,溫二已開始蹙眉,溫康氏忙瞪了女兒一眼,又看溫宣魚:“四姐兒,你父親知道了,早就念着你回來。在這裏就當家裏一樣,需要什麽便告訴我,你今兒回來,先在廂房住着,等明兒荼蘼軒收拾出來,就住在荼蘼軒吧。這地界靠着藕塘,出去便是大甬路直通儀門,若是出入都極方便。”

溫宣珠聽了母親的安排,眼底閃過一絲嘲弄的笑。

荼蘼軒現在是有主人的,正是剛剛被叉出去的春姨娘。

這樣的安排可倒是明目張膽的試探,但溫二并未反對。

見狀這回溫康氏真的有些高興了。

今日已鬧成這樣,不過又客套幾句,衆人便散了,臨走溫瑾滿腹狐疑又好奇看着溫宣魚,溫宣珠一副看不順眼的模樣,而走在最末的照舊是庶長子溫偉。

他向溫宣魚颔首,然後待要走,溫宣魚忽然喊了一聲:“大哥哥。”

溫偉有些意外又狐疑,便看溫宣魚低頭從袖袋中取出一個藥瓶。

“大哥哥。”她伸手捧着那個藥瓶遞給他。

溫偉微愣,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女,隐隐浮起一絲譏諷,大概這個新來的妹妹還不了解情況,以為他是個大哥,便是她可以投靠的靠山。

“多謝四妹妹,不用了。”

溫宣魚臉上有些委屈和不安:“大哥哥不要覺得這個便宜。這個也是府裏的嬷嬷送我的,是好用的。大哥哥臉上的傷要是不上藥,會留疤的。”她給他看自己手背上一條很淡的舊疤痕,“就像這個,到時候會不好看的。”

她的眼神看起來真誠而又懇切,溫偉遲疑了一下,這回伸手接過了她手裏的藥瓶,點了點頭,自去了。

溫宣魚等他走了,方才站直了。

在這個家裏值得花心思攻略的人不多。

而溫偉是一個。

上一世她傻,但見溫二有時候會對她溫言幾句,曾花了十分的心想要做好他的女兒,焐熱他的心,夜裏替他親自制作護膝,白日得空還想着做些羹湯,而這些在溫二那裏換來的不過是“不上臺面”的評價和随手一扔的結果。

可她費了十足力氣,小心翼翼的讨好并沒有得到父親一絲憐愛和庇護。

當年她從慕容家被趕出來哭着徒步走回溫家的時候,溫家門戶緊閉,溫二連一面都不肯見她。

她又累又餓,站在屋檐下的雨中哭。

是溫偉的小厮給她悄悄送來了一包點心和一件鬥篷。

現在被所有人忽略的這位庶長子,将是在未來整個京都唯二之一以庶子身份承襲爵位的世子。

而素日不愛出風頭的他,更會在明年的科考上一鳴驚人,榜列三甲。

而這一次,她要在最開始最開始和這位大哥交好,讓他成為她真正的阿兄。

至于她那一位父親,她想起今日溫二對阿娘竟然名字都不記得的樣子,溫宣魚心裏泛起一絲從未有過的冷意,他不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