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屋藏魚

此話一出, 兩人俱是微怔。

慕容鈞是深知道慕容貴妃的性子的,她既是這位睿帝的表姐,但也是睿帝的女人, 在她沒有生下嫡子之前,絕對不可能容忍另一個女人在她安排之外爬上龍床。

但今天不同, 尋常時期她處理幾個不懂事的倒也罷了, 今天在衆目朝臣面前,一個處理不好後患無窮。慕容鈞一面叫住那宮娥, 命她即刻去請太後。

臨走,他又問小宮娥:“你叫什麽?哪個宮的?”

小宮娥一一作答。

慕容鈞複而警告道:“若是方才的事情,我在外面聽到一個字,小心你和你全家的舌頭。”

那小宮娥立刻汗如漿出, 顫聲回答。

“是。”

慕容鈞待要走,卻又轉頭看了溫宣魚, 自然是不可能将溫宣魚和萬淼單獨留在這裏,他上前一步。

溫宣魚才不想和他走, 她伸手握住方才被抓手腕, 手腕微紅發痛,慕容鈞的力氣太大了。

溫宣魚心中發惱,她不動聲色半退了一步,餘光看準萬淼的方向, 微微低下了頭,從他的角度,少女仿佛竭力控制住自己害怕的樣子, 那眼圈兒微微一紅,萬淼看得心中一激,立刻上前, 站到了她的旁邊。

“慕容公子。這是在宮中。”萬淼絲毫不退。

慕容鈞亦上前一步,兩個身量相差無幾的男人彼此看着對方,慕容鈞冷聲:“萬公子也知,這是在——宮中。”他重點強調了後面兩個字。

溫宣魚已退出了他們中間,便不再猶豫,直接毫無禮節拔腿就跑了。

兩人呆了一秒,相互指責對方,卻同時松了口氣:“都是你将人吓走了。”

溫宣魚向着來時路匆匆過去,一路都還算平靜,衆人雖或多或少聽見什麽,但在宮中都閉上了嘴。工,重號,桃花小記,帶你去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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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無不疑惑,這聖上怎麽會在今晚……看來今天這宮中和半個長安,怕是都清淨不了了。

溫宣魚趁機先跟上了前面兩個,跟着她們向前一路而去。

走了不一會,便有掌事太監安排的宮娥前來引路,沿途又有其他貴客,溫宣魚不動聲色混入了人群中,只等着跟着剩下人的等待安排。

她們一群人在領頭宮女的帶領下,轉過廊下轉角,到了德鑫殿會客的側殿等候,然後再由宮娥領着各自出宮的宮門前各自回府歸家。

側殿已聚了不少命婦小姐。但溫宣魚左右看着卻不見大娘子和溫宣珠的人影。

聯想到方才離開時候溫宣珠和小太監離開的情景,她心裏升起不詳的預感,難道方才小宮娥說的那個被輕薄的竟然是……

但這時候卻不好打聽。

她定了定神,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

旁邊一個似乎知道些許內情的婦人低低道:“……聽說衣服扯了一地,從殿門到了龍床上——到處都是衣服。”

另一命婦蹙眉啊了一聲:“冬祭之日竟然……又怎麽發現的?”

先頭說話的婦人搖頭:“聽說是外面巡視的侍衛經過聽得動靜,以為是刺客,沖了進去——”

“天老爺……”

旁邊站着的宮娥轉過頭來,兩人都不再說話了。

便是只聽這幾句話也足夠驚心動魄,在宮廷後闱之中,被侍衛這般撞破,幾乎是在半個都城面前脫了衣衫,無論是誰,這家的姑娘名聲怕是徹底毀了。

莫說官宦世家,便是尋常人家,對于和這樣的人家議親也是要掂量一二退避三舍。

就算今天宮中緘默,聖上親自下旨,也根本沒用。

雪裏埋不了人,紙更包不了火。

溫宣魚只擡頭看向門口,此刻留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若有似無看着殿門口。

——道理再簡單不過,現在能回來的,自然就不是被捉住的。

片刻後,只剩下寥寥數人沒回來,醒目的除了溫家大娘子和溫宣珠,還有秦家大娘子和庶女秦蓉。

秦家嫡女秦筝面沉如水,看見了溫宣魚,只移開了頭,沒說話。

喁喁私語中,還沒有離開的人群中,溫家之前做過的事再度被提起,但秦家這個庶女的小娘聽說也是靠美色上位的。衆人目光相互激烈交流着。

便在這時,門口響起腳步聲,衆人都轉過頭去看是誰回來。

沒想到卻是那位盧家太尉的小姐。

這位盧小姐便是剛剛花園談話時,秦家姐妹提過的盧太尉,溫宣魚也早有耳聞。據說這位盧小姐母親是左衛大将軍、檢校司空之女,性情十分直爽果斷。她十八成親,所嫁夫婿因她無出想要納妾,被盧小姐“留”在家好好“談”了一番,然後變成了兩人和離,各自安好。

沒有多久,便聽說這位盧小姐有了屬意的人選,還将自己從夫家帶回的嫁妝分了一半給那人。

可她看好的郎君卻帶着她的東西出了長安,再也沒有回來。

一時之間暗諷四起。有人說這位盧小姐是因家中過于縱容才如此恣意妄為落得被騙的下場,向來古板的盧太尉聽了直着脖子罵人:“老子就是喜歡縱容。”“是不是也需老夫查查你家的好事。”至此無人再好多說什麽。

盧拾月今晚似用了酒,臉微紅,卻無半分頹然之氣,她笑吟吟走過來,先看向面色僵硬的秦筝:“秦妹妹怎麽還在,我方才看到秦家二妹子已跟着你家舅母的車出了宮。”

秦筝頓時松了口氣,感激看了她一眼,笑着和盧拾月道別。

那麽現在剩下的……果然就是溫家的那位打扮出衆的嫡女了嗎?

剩下的幾位夫人們已開始在心中添油加醋寫小劇本。

卻看着盧拾月又轉頭看溫宣魚:“對了,這位是溫家妹妹吧?方才溫夫人帶着溫三小姐先上了馬車,讓我與四小姐一路,正好去府上取幾樣好的花樣子。”

……也不是溫家?那是誰?

衆人又疑惑時,盧拾月恰到好處向溫宣魚道:“且快些走吧,今兒也不知道怎麽了,那邊鬧得很,聽說打死了兩個不安分的宮女。”

衆人頓時回過神來,對啊,只說是有女子茍且,那未必不是宮中不安分的女子,說不定是某個宮女和侍衛,被聖上當場拿下……感覺想想都刺-激。

盧拾月說罷,極為自然挽着溫宣魚的手向外,側頭看去,一個小宮娥立刻前來引路。

宮門深深,宮燈之外,都是看不見的黑。

溫宣魚不喜歡這樣的黑,她手裏也提了一盞宮燈,柔軟的燈光照在眉目上,眉目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四小姐果然生得俏麗動人。”

這一句果然說得她仿佛早就聽過似的。

但到了宮門馬車,溫宣魚卻發現了這并不是自己家的馬車。

她轉頭看盧拾月。

電光火石之間,已背上一冷,今日出事的怕正是溫宣珠。

盧拾月微微一笑,她靈敏躍上了馬車,而馬凳旁邊一個護衛打扮的年輕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伸出手:“四小姐請上車。”

只是一聽那聲音,溫宣魚的心就定了下來。

她将手放上去。

年輕的護衛托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将她帶上了馬車。

然後拎着馬凳也上了車,他坐在車夫的位置,微微一甩馬缰,馬兒輕輕跑起來。

盧拾月靠向厚軟的腰靠,渾身懶散下來,向外面的車夫道:“讓孟将軍親自駕車,真是榮幸。”

馬車外面傳來孟沛的回答:“讓嫂嫂親自為我接人,也真是折煞我也。”

溫宣魚看着盧拾月,盧拾月笑起來。

“四妹妹不知道,今天宮中精彩極了。你且先不要問我什麽嫂嫂,還有和你這位孟将軍的關系,我先說給你聽聽好不好。”

原來今日在宮中鬧出事的可不是什麽宮娥,而正是溫家三小姐溫宣珠。

睿帝自上一次在萬家見到溫宣珠後,便對她念念不忘,只言從未見過如此柔麗溫軟的女子,這一回到了宮中,自然是趁機想要請她來敘一敘的。

溫宣珠也不傻,她的确心悅萬淼,但也知自己嫁給萬淼為妻可能性多低,世家冢婦嚴苛至極,且溫家二姐的嫁妝一事讓溫家成了笑話,更無可能。若是為妾,她終究不甘。現在有一個更好的機會在面前,不計出身,不計家世,只憑喜歡,而現在這份喜歡正是在她身上。

今日冬祭加上大捷,慶成宴上睿帝心情極好,多喝了一些酒便假裝去小憩,因又用了一碗鹿血,和溫宣珠見面說了一會話,孤男寡女,暗香浮動,一時情躁,便想要留下溫宣珠成其好事,沒想這溫宣珠卻不肯這樣糊裏糊塗成事,矜持之中,兩人拉拉扯扯更有情趣,眼看皇帝急切之中,已經要松口說親自同太後商議封溫宣珠一個嫔位。

這時忽然又進來一個人,這人卻是秦家那個嬌怯怯的庶女秦蓉。

這秦蓉看着柔弱溫馴,卻是個有主意的,來看清了形式,她竟直接寬了外裳,露出雪白的胳膊來,去拉睿帝的衣角,說若是溫家姐姐不願意,自己願意服侍皇上替皇上分憂。

當時盧拾月就在殿中,直接看得驚呆了。

更讓人目瞪口呆的在後面。

睿帝看着那秦蓉主動,卻也不拒絕,直接将她拉了過去。那衣裳散了一地,溫宣珠哪裏見過這場面,羞惱驚恐,又氣又惱,不知如何自處,只眼睜睜看着這秦蓉滑到了皇帝懷裏,柔弱如同一尾貓。

皇帝情動,秦蓉卻又躲開了,撩人心弦。

說今日之事若是被傳出去,她又不能留在宮中,怕是活不了了。

睿帝有些意亂準備許諾。

這樣完全是明目張膽的搶了。

溫宣珠哪裏忍得下這口氣,卻又不能像對待弟弟一樣将睿帝頭打爆,又看那秦蓉嬌嬌怯怯似乎真的就要成了好事。

她心一橫,直接一手扯了外裳,也走了過去。

兩人的争寵反而便宜了睿帝。

情動之處,聲音大了些。

引起了外間的侍衛的留意,随着一聲刺客驚動了旁處巡邏的侍衛,殿門立刻被一腳踹開門,裏面的人猝然一驚,再也瞞不住。

後來慕容貴妃先得了消息,氣得當場變了臉直接過去,太後随後到了,拉出了兩個外殿的宮娥處理完壓住了場子,然後叫了兩家的主母前去說話。

想來是商讨應對措施。

很簡單。

現在事情鬧成這樣,要麽進宮,要麽吃了這啞巴虧,壓下來。

溫家沒落,但秦家卻是國公出身,皇家不能輕視,看來,溫宣珠應當能得償所願了。

溫宣魚完全明白了:“所以剛剛盧姐姐在偏殿……”她低頭謝過,“謝謝盧姐姐。”

盧拾月道:“可不敢居功。是你家孟将軍執意要我如此說的。”她嘟囔一句,“明明是個助你避嫁的好機會。”

溫宣魚卻知孟沛的心思,秦家和溫家家族中不只是一個秦蓉和溫宣珠,還有其他閨閣女子,若是真的如此簡單粗暴徹底毀了兩家名聲,以後便是她也難免被指指點點,孟沛于她向來想得細。

她心中一軟,看了一眼外間,道:“還是要謝謝盧姐姐幫忙。”

孟沛在外面道:“阿魚妹妹,叫嫂嫂,你盧姐姐更喜歡聽。”盧拾月當日看上的那個分了一半嫁妝資助的郎君,如今便是孟沛如今真正的上峰、風雷二城的指揮副使薛竟。

薛竟只等着功成名就再親上門提親,卻對這位未來夫人甚為親厚信任,他的幾個親信莫不知道這位伯樂盧娘子的存在。

盧拾月臉上一紅,揚聲哼道:“孟沛你可還有用我的時候呢。方才那些宮燈的魚結下面的方向可還是我幫你加的。雖然沒有見到人,但我可也是有苦勞的。”

孟沛笑道:“嫂嫂饒命。”

盧拾月光自己臉紅不夠,她傾身向前,壓低了聲音:“阿魚妹妹得小心,你這位季澤哥哥可真是醋壇子,手腕又狠,為了一個你做的荷包就打得都虞侯滿臉青紫,以後你可得小心,要是被他知道那麽多人喜歡你,怕是只有拿一座金屋将你裝起來才放心。”

這時馬車停下,車簾掀開,到了臨近溫府的一處小巷,孟沛伸手拉住溫宣魚的手,維護之心昭然若揭:“嫂嫂莫要吓阿魚。”

盧拾月輕笑一聲:“得了。我只怕我這妹子以後被你吓到。”

又說了幾句,溫宣魚只覺那手握住自己的手,溫熱暖手,只因盧拾月還在,她臉上便起了淡淡的紅暈。昏暗的燈火中,孟沛卻看到了溫宣魚手腕一道指痕,他眸色微沉,片刻,他在溫宣魚手上拍了幾下。

将溫宣魚送回了溫家,盧拾月親自上前叫了門,然後又同老太太和府上的溫侯說了幾句,連向來不怎麽管事的溫侯也親自出來,聽聞了宮中情景,溫侯氣得頭上的紫金冠和脖間念珠一起抖,一手捏碎了手裏的丹藥,另一手上的佛珠斷了個滿地。

“孽障。”溫侯罵道,“這溫家的孽什麽時候能消完。”

盧拾月說完了前因後果,也不好置喙評論,起身告辭。

溫家衆人現在除了等待再無他想,但現在宮門已下鑰,溫宣珠等時不會回來了。

荼蘼軒中一片暖意,溫宣魚卻心緒萬千,手腕上的慕容鈞的握住的地方有些發紫,按上去便有些疼。

上一世溫宣珠并沒有入宮,這也是溫家後來在起兵的新帝攻打長安時,為求新寵大開城門的原因之一。而上一世入宮的女子來自同樣沒落的勳貴李家。

而那名叫李煙寄的新嫔一舉得子,可惜在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天下大變,她同她的孩子都成了後患,李家連同睿帝一脈在逃亡路上斬殺殆盡。

事情并不會只按照寫好的劇本發生,對浩瀚歷史而言,任何一個小小的變數都會導致完全不同的後果,李家的命可能是溫家的,也可能變成秦家的。

溫宣魚定了定神,她無力去改變天下,她的能力亦有限,但她身邊無辜的人……她想起大哥溫偉和五妹……她希望至少能護住他們。

外面的月光冷冷照在地上。

溫宣魚拿出給小娘縫制的棉衣,準備按照冬祭習俗在院中燒了,便在這時,忽聽見團子叫了一聲,溫宣魚轉過身,卻看見不知何時孟沛站在了身後。

他看着她捧着縫制的祭衣有些緊張看向左右,生怕被婆子們看到叫出聲來,孟沛笑道:“放心,小令已安排好了。”

事出緊急,小令又不能提前預支,怎麽安排?

正疑惑,只看小令摳了摳腦袋出來:“小姐,我下手不重,只是昏了過去。”

溫宣魚:……

腳下的團子嗅了嗅認出來人,頓時嘤嘤哼唧起來,開始瘋狂甩屁-股,尾巴狂搖。

它的殷勤很快引起了小令的注意:“還有一個礙眼的。”很快小令扯住狗腿将團子拉過來抱走了。

院中重新安靜下來,只有新生的火苗撲嗤暖人,在人臉上斑駁閃動。

“季澤哥哥明天什麽時候走?”

“明日五更一刻,城門開啓之時。”孟沛臉在火光中閃動。

溫宣魚嗯了一聲,壓住心中情緒,将手上的另一套棉衣給了孟沛:“今日冬祭,下面又冷,給小娘他們的棉衣只有今日燒才能收到。這個季澤哥哥來了,就親自送去吧。”

孟沛伸手接過來,卻發現自己手上這一套似乎不太一樣,他仔細一看,卻發現這一套棉衣很厚,一層一層的薄薄的布料,足足數十層。

顏色各不相同,男女老少皆有。

他心下一動,轉頭看溫宣魚。

“這一套是專門是給孟家的各位叔伯夫人們的……”她說,“冬祭的時候,他們會收到。”

孟沛剎那手頓住,眉眼一軟,他另一手伸手拉住溫宣魚的手,在她的手腕上親親吻了一下,然後給她套上一串緋紅的瑪瑙,遮住了上面的紫痕。

“既然是給他們的,那就請阿魚妹妹一同親自去燒吧。”

大甬道外的牆角,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再落下時候,外面是一匹棗紅馬,馬蹄上包了軟布,走起來的聲音小了許多。

今晚的長安,安靜又熱鬧。

每年四祭和節慶,宵禁的時間都會延長,從平日的二更變成了三更三刻。

她坐在他前面一小塊馬鞍上,他低沉好聽的聲音就在她頭上,随着說話,透過相貼的衣物,胸腔微微震動。

因在夜晚,他披了鬥篷,她便藏在了他的鬥篷裏。

就像裹着一團小小的貓,仿佛随時都可以帶着她離開到任何一個地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馬兒踢踏着腳步,孟沛卻沒動,就在她微微疑惑擡頭的時候,他忽然低下頭,在她額頭親了一下:“走了。”

遠遠的,前面響起馬車的粼粼聲。

金冠玉徽的萬家車隊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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