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已經低下頭來,輕輕吻……

元寶落在罐子裏, 細微的滾落聲湮沒在周圍的起哄聲中。

而在這時,小孫女卻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腥味,那是草原人的味道, 她擡起頭來,微深膚色的年輕男子, 他的頭發很長, 下巴瘦削,束在頭頂垂下細密的小辮, 雖然穿着漢人的衣裳,手腕卻佩戴者北戎人才有的軟皮護腕。

即使兩國交戰,但私下的生意交往卻并不少。

小姑娘有些不安舔了舔唇,小聲道:“謝謝公子。”

那年輕人只看着臺上那面具少年, 沒有說話,等小孫女将要走的時候, 他才用帶了北地口音的漢話慢聲道:“倒也不必客氣。”

小姑娘收完了一圈,捧着陶罐回到溫宣魚身旁。

“姐姐唱的真好。”小姑娘眼睛裏冒着光。

此刻溫宣魚雖然是男子打扮, 帶着面具, 但清麗的歌聲一響起,便很容易叫人聽出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溫宣魚歪頭看了一眼同樣帶着面具的孟沛,孟沛也在看着她,他微微颔首, 示意她到此為止即刻。

溫宣魚心下了然,一撩袍擺跳下頑石,伸手拉過那小姑娘, 沒有去動那破敗的皮鼓,而是直接一并踩着板子跳上了竹筏,水波微微蕩漾, 竹筏撐杆離了岸,留下岸上一聲聲可惜和熱烈的挽留。

“說了還有一首的!”有人在大聲喊,“不要怕羞啊。”節慶中熱鬧的嬉笑聲和起哄聲響起。

溫宣魚耍賴:“可是又沒有人敲鼓。”

水流潺潺,她站在船尾,帶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水光中滿河的月亮碎成金邊,仿佛在她腳下裹了玉光,衣襟在夜風中微微擺動。

一旦讓人想到這是個女子,便很容去幻想這面具下該是何種的容貌。

就在這時,忽聽一首古老的鼓點小調緩緩響起,這是很老的一首舊曲,随着舊朝的湮沒會的人也愈發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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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極簡單,據說曾是一位和親的公主所創,不過短短數句,用回文的形式反反複複訴說着對家鄉的思念。

那鼓點極準,又因為克制的力度,形成了一種迫人的震顫。

意外而驚喜的喝彩聲爆發起來。

起先有人在叫溫宣魚:“小阿姐,可能再和一個否?”

随着鼓點小調蔓延,漸漸的,不知哪一個老妪先開口,然後第二個,第三個站定了回過頭來……漸漸竟形成了了低低的合唱。

溫宣魚上一世曾無數次聽過吳嬷嬷唱過這樣的老調,但卻從沒在這個情景下聽過,帶着新春的喜悅和不知未來的思念悲傷。

她聽得心頭一顫,情不自禁轉過頭看去,只見那橋邊皮鼓旁一個微深膚色的年輕男子正單手執鼓槌落在皮鼓上,船頭緩緩進了那看不見光的涵洞,終于誰也看不到了,在衆人漸模糊歌聲中,她低低的歌聲于是順着那漆黑的夜色混合着鼓點哼起,在涵洞中仿佛天籁般的回音,涵洞中本來尚有三兩竹排,此刻随着鼓點一并停下了駐足聆聽。

一節之後,鼓皮忽然破了,哼唱并未停止,更模糊的爆竹聲忽然響了起來,将方才的遲滞和一瞬間的悵惘都像刀一樣切開。小孩子的歡呼聲和笑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們進了橋的另一邊,這裏并不适合靠岸,但孟沛向船夫示意,他們于是在岸邊登上了岸。

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像豹子一樣靈敏,準确找到了下腳的地方,石階上的青苔都已經幹枯。

溫宣魚感覺一只手牽住了她的手帶着她向前走,他的手幹燥溫暖,充滿力量,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就像是抓住一只展翅的鳥。

一步,兩步……漸漸。

溫宣魚隐隐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對,他的手的力度未免力氣太大了些。

她的手有些疼,不肯走了,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仰起頭微微蹙眉看他。這一刻,蠻空圓月,清輝從河邊的陰影中落在他頭上,也落在了她的臉上,孟沛垂下頭看她,然後另一只手摘下了她的面具,将那白面桃樹的面具扔了出去。

面具落進了河水中,噗通一聲又從水下飄了起來,然後飄飄蕩蕩晃了出去。

溫宣魚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已經低下頭來,輕輕吻着她,起初是很輕的,漸漸他的呼吸蓋住了她的呼吸,唇齒之間,她敏銳察覺了他的情緒不太對,她退後一步,但孟沛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只是很輕用力,就将她完全拉了過來,她完全撞進了他的懷裏。

他的手扣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溫度滾燙。

“季澤哥哥……”她不明所以,卻敏銳察覺到了危險,她不知道孟沛怎麽了,但是他顯然是在生氣,為什麽生氣,是因為她的小調嗎?可是并不是才是,那時候他也在,那是因為什麽……

思路很快為他的吻變得愈發混亂,她微微喘氣,他離得那樣近,唇齒根本容不得她分心。

就在這時,有另外的竹筏經過,水聲喧嘩,她有些不安想要轉過頭看過去,像是懲罰她的分心,他伸手扣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再一次吻住她的時候,他的吻炙熱而又強悍,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讓人耳紅的嘆息從唇齒逸出,他的身體越發火熱滾燙,然後擁住了她。

溫宣魚終于有些慌了,她敏銳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這一瞬,仿佛有什麽記憶突然在身體蘇醒,她忽然感到那陌生而無法控制的恐懼,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一下推開了他。

她微微顫抖站在原地,孟沛卻被推開向後退了足足兩步,他站定了,看着溫宣魚。

他的臉隐匿在黑暗中,溫宣魚看不清楚,她只感到自己幾乎要湧出的劇烈的心跳。此刻四周的說話聲好像忽然從被隔開的帷幕外洶湧而來,她口幹舌燥:“季澤哥哥。”

片刻,他沒有說話,向她走了一步,并沒有牽她的手。

“走吧。”

他的聲音如故,但溫宣魚心中卻閃過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她轉過頭,他察覺到了,于是低頭對她輕輕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笑卻讓她心中某個地方酸了一下。

他們走出那岸邊的陰影來,明亮的花燈很快照亮了溫宣魚那張美麗微紅的臉。

突然,她看見了遠處正跑過來的小令,頓時揚起手,向小令擺了擺手,小令立刻笑着跑了過來。

岸邊的人群已經散了,方才的人群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唱着那支小調的老妪早已不在。但那曲調卻仿佛還在耳邊。

就是這樣的小調啊,在金淮的邊城小酒館中,他上一世曾經無數次聽過。

但這一支小調和和上一世的版本略有小小的不同,在用詞上,這細微的差異主要來自這一世幾次發生的戰争和勝利,上一世沒有這樣的勝利,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用詞。

而在漆黑的涵洞中,溫宣魚唱的是上一世的詞的版本。

——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上一世的版本。

那一刻,孟沛仿佛突然從聽見了更香中落下的銅珠,他仿佛忽然明白了之前她和記憶中種種并不相同的緣由。并不是他記錯了,而是另一種可能……

他可以重來一次,她自然也是可能的。

一思及此,他只覺重重挨了一棍。

她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只能裝作不知道,他生氣自己的遲鈍,又難受她的沉默。

甚至一想到在她完全記得情況下,為了他的前程,選擇了再次回到了長安,她在明明知道所有的情況下,還不得不和萬淼慕容鈞虛與委蛇,他便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而再一想到她去見過的這個人,可能曾經和她有過那樣的親密接觸,孟沛便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占有欲,他只想重新覆蓋她的所有記憶。

……是他太着急了,吓到了她。

不遠處一聲滾動的春雷轟然一聲響起,是風雨欲來的征兆。

“所以,阿魚,你什麽都知道對嗎……”他看向前面和小令站在一起的溫宣魚。

她自然沒有聽見,只是聽小令說了什麽,輕輕笑了起來,臉上都是微微的笑意。她轉過頭來,看向孟沛,眼睛明亮溫柔,她向他一笑,孟沛就像是一只貓被捏住了脖頸,他慢慢也笑了一下。

~*

岸邊的兩人已經離開,站在竹筏上的年輕男子這才拿起了手下送上來的那個被打濕的白面桃木面具。

他的心腹看着不遠處只看見人影的那祖孫兩人:“王子,剛剛您給的那金元寶,要不要?”

詹臺魯斜睨他一眼:“本王子給的東西,什麽時候反悔過?”

心腹未言。

詹臺魯又輕笑了一聲:“何況,這偌大的麟州城,馬上就是我的了,反正都是拿自己的東西,着什麽急?”

竹筏旁涵洞中方才隐匿的三兩竹筏上的人都沉默着。

“有點意思。”詹臺魯看着不遠處孟沛等離開的身影,摸了摸下巴說,“看到了嗎?那位就是大雍給我送來的公主。”他臉上似笑非笑,“比我父親和哥哥身邊那兩個可漂亮可人多了。嘴也甜。”

“王子?”手下有些不明所以詹臺魯的意思,本來他們是趁着元宵潛入麟州城,看看此城的守備情況,方才看到孟沛同溫宣魚出了刺史府,便一路尾随。

能讓孟沛親自陪同的,自然不會是一般人物,幾乎很容易就能想到那位剛剛進了刺史府的和親的安寧公主。如此倒好,若能找到機會來處理掉這次礙事的公主,再找個借口繼續發難更好。

但現在看到孟沛和溫宣魚在樹下的那一幕,詹臺魯卻突然有些改變主意了。

“我最讨厭強迫女人。”他手上勾着那白面桃木面具,“既然她有這麽一張甜嘴,那本王子倒不妨做個順水人情。多待兩日行動也無妨,明日便安排迎親,容我來庇護一二。”

“順便,再給我的小可人報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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